沈安然這一周很忙,係裡下個月要組織學生的球類運動會,現在她管的班裡又有個女同學家裡出了事需要籌款,要不是這個班的班長奚朗特彆能張羅,沈安然的骨頭架子都要累散好幾次了。周五那天天氣不錯,氣溫降了兩度,有西北風不大不小地吹著,散了這一段時間的熱氣。一大早,沈安然接到徐糯爾的電話,告知今晚要跟著係裡的王主任去城郊一個主題公園做活動。沈安然內心是拒絕的。王主任今年五十多歲,不知道是不是對自己兒子催婚不成就轉移目標的原因,特彆愛帶著係裡的老師出去搞活動,美其名曰搞團建,不過經常是和彆的單位“偶遇”,其實就是變相的聯誼相親。“徐老師,我能不去嗎?我這周太累了,況且我周日還有個家教課要上。”徐糯爾是教西方文論的,人長得很漂亮,身材又好,可是一向“與女人為善”的沈安然對這個徐老師就是喜歡不起來。也不知徐糯爾是有什麼毛病,就愛搶身邊人的男朋友,搶到手又不珍惜,女同事都對她避之不及。前段日子她才攪黃了係裡一對戀人,鬨得沸沸揚揚,瞧這架勢,恐怕是又玩膩了。徐糯爾是江南人,人如其名,連聲音都是軟軟糯糯甜絲絲的,“沈老師啊,當然不可以,王主任特意叮囑我,一定要把你帶過去,你如果不去,我這裡可說不過去嗒……至於你的家教課,我們周六晚上就回來了,不耽誤的。”沈安然將聽筒拿遠些,骨頭都快酥掉渣了。“好的好的徐老師,我知道了,那就一起去吧。”再不答應她,糖尿病要犯了。又忙了一天,五點鐘在大門口集合的時候,王主任一看沈安然的穿著,拂了下被風吹亂的為數不多的頭發,眉頭就擰了起來。“我說沈安然,你怎麼搞的,不知道團建嗎,不是提醒你要穿漂亮點嗎,你看看你穿什麼樣子!”沈安然一邊回想徐糯爾什麼時候提醒過自己穿漂亮點,一邊低頭看著自己的小白鞋牛仔褲,再抬頭看看其他三個女老師的長裙短裙,撓撓頭。她好像又要給王主任丟臉了。王主任歎了口氣看了下表,讓沈安然回去換衣服也來不及了,隻能招呼大家上車。沈安然坐在最後一排,其他三個女同事都自動自覺湊到她身邊,徐糯爾姍姍來遲,一上車便帶來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她往後掃了一眼,眼皮一抬,雖然那裡還空了個位置,她還是沒過去,而是坐到前麵王主任身邊。同樣教西文的張曉剜了徐糯爾的背影兩眼,貼近沈安然低聲問:“我聽見王主任囑咐她提醒你打扮漂亮點,她是不是沒說?咱們係裡,就數你倆最漂亮,她這是怕你搶了她的風頭……”沈安然癱著身子,抿著嘴角笑著擺了擺手,沒多說話。張曉見沈安然還是那副與世無爭的樣子,歎了口氣,轉身跟彆人吐槽去了。沈安然累極了,不想說話,就無聊地盯著王主任鋥亮的後腦勺和徐糯爾卷成大波浪的黑發,慢慢睡意就上來了。那幾個女同事嘰嘰喳喳的,她也睡不實,朦朦朧朧中想,王主任可能已經快把她放棄了吧,畢竟每次聯誼她都沒認真打扮過,到了現場也不會好好說話,隻知道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吃吃喝喝的。說起來,她已經把王主任的麵子和智商放在地板上摩擦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真是造孽啊。到達主題公園的時候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公園裡的遊客不少,一群孩子戴著米奇耳朵發夾,舉著棉花糖跑來跑去,發夾一閃一閃的,沈安然才想起來,這個季節,公園已經開了夜場了。王主任沒給沈安然閒逛的機會,帶隊直奔餐廳。餐廳包房很大,帶著暗香,乾淨整潔。中間一個大圓桌,已經坐了四個外形各有千秋的男人。那四人似也不熟,表情動作都透著一股子生硬的客套,見了王主任卻都熱絡地過來寒喧,原來都是王主任的熟人,卻互相不熟識罷了。王主任招呼大家坐下,他自己也沒坐正位,看來是還有人要來。沈安然悄悄打量下座位安排。基本是一男一女穿插來的,她身邊的男人自稱姓顧,二十八歲,隻說家裡是做生意的,身高有一米八多,長相也不差,雖說坐在她身邊,眼神還是止不住往徐糯爾那裡飄。而徐糯爾身邊就是主位的兩個空位,也就是說,重頭戲是她,沈安然和另外三個女老師,又是陪榜的。沈安然吞了顆葡萄,想起王主任上車之前和張曉在車上的話。看這情形,徐糯爾沒有提醒她穿得隆重些,的確是故意“忘了”的。除卻沈安然和顧先生,餘下那三對看起來相談甚歡,沈安然悶頭吃水果,顧先生的心思又一直在徐糯爾身上,這邊難免冷場。沈安然看到王主任挖了自己好幾眼,便隻是一味地裝瞎。過了一會兒,她在心裡估摸著開餐的時間快到了,從牛仔褲兜裡拿出根發圈,將糊住半張臉的黑發全部收起,高高紮個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身邊的顧先生聽到窸窣的聲音,不經意地偏頭,見沈安然露出的側顏,一時看愣了。沈安然很漂亮,額頭飽滿鼻子挺翹,一雙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揚,皮膚是透亮的白,嫩得豆腐一樣。她這種天然的美,與徐糯爾那種用化妝品修飾出來的截然不同。都說側麵是考驗一個人真正顏值的標準,這一點上,沈安然真是很難輸掉。沈安然被顧先生灼灼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推說去洗手間,站起身。她身後是一扇窗,窗外擺著熊大熊二的玩偶,沈安然瞥了眼光頭強手裡的斧子,見遠處走來兩個男人。半黑不黑的光景中,遊樂園的燈忽然都開了,她就那麼怔愣在穿前,一時恍惚地感覺,是那二人的到來點亮了一路的燈。天不夠黑,燈光打起來就不夠亮,暈黃暈黃地照在那兩人的臉上。兩人的身影越來越近,沈安然的心跳也越來越快,最後她猛地將身子一收,又坐回到座位上。顧先生有些詫異地看著沈安然,“不去衛生間了嗎?”沈安然指尖冰涼,扯過茶壺,婉拒顧先生給她倒茶的動作後搖搖頭,“過會兒去。”那兩個男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又沒見他們身邊帶著彆人,難不成兩個大男人搭伴過來玩?她喝著茶水壓驚,瞥見徐糯爾身邊的兩個座位,心臟又是一縮。這邊茶杯還沒放下,走廊裡已經傳來重重疊疊的腳步聲和侍應生引路的聲音。門被敲了敲後打開,沈安然沒回頭,覺得背後嗖嗖直冒冷風。她僵直了身子剛想低頭,就見對麵的王主任噌地站起身,笑容擠了滿臉,膩得像三伏天快要化掉的奶油,“景深,快過來這邊坐。”沈安然的心徹底涼了,瞧見徐糯爾很自然地站起身,恰到好處地微笑著,一雙大眼撲閃撲閃的,冒著水靈靈的光,像遊園裡那些孩子頭上的米奇發夾似的。薄景深看到屋裡這架勢愣了下,他可沒想到,王主任會張羅來這麼一桌子人。當初他跟王主任說,想給朋友介紹個沈大的女朋友,王主任給他發了幾張照片,看到有沈安然的照片後他就放心了,可為了“委婉”,他又隨意選了兩個,說都不錯。沒成想王主任本著“一個羊也是趕,一群羊也是放”的原則,弄了個集體相親大會。氣壓好低,薄景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聽見喬孤詣低沉的聲音響在腦後,“這是,全城熱戀?”全城熱戀也就罷了,把沈安然安排在彆的男人身邊,又是什麼鬼?媽呀,薄景深死的心都有了,他回頭給喬孤詣一個乞求的眼神,求他給自己留點麵子。兩人朝王主任走過去,隻是其中一個人笑得有些勉強,而另一個,看表情好像根本不是來相親的,而是來殺人的。王主任將身邊的座位指給薄景深,順其自然地,喬孤詣坐到了徐糯爾的身邊。沈安然沒敢看喬孤詣的臉,低著頭裝死。一番寒喧介紹過後,點好的菜陸續上來,沈安然一如往常,隻顧垂頭猛吃,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原來沈老師也在。”她正啃一塊椒鹽排骨,冷不防被喬孤詣點名,嘴上一時沒注意,被骨頭結結實實咯了一下。牙床一陣刺痛,放下排骨,沈安然疼得蹙眉,抽了張紙巾擦嘴,衝喬孤詣點了下頭,“喬教授。”徐糯爾狐疑地看看他們兩人。剛才那一句,是她聽到喬孤詣到這個房裡的第一句話,此前連自我介紹,都是薄景深替他說的。“沈老師跟喬教授認識?”她表情語氣控製得當,可沈安然還是嗅到空氣裡的一抹溜溜的酸氣。喬孤詣端起桌上的紅酒,將杯子搖了搖,輕抿一口,“認識,上周末,沈老師的學生在我們院急診就醫過。”沈安然剛被咯壞的牙床牽得牙齒跟著癮癮作痛,聽了喬孤詣的話,太陽穴也跟著突突跳起來。她閉了下眼睛,在心底歎口氣,一,二,三。果然,三秒後,王主任的聲音陡然拔高了,“怎麼回事,哪個學生出問題了,沈安然,你怎麼沒彙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