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額紅包(1 / 1)

今天是蘇韻休產假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上班路上她拐去了下銀行,說好了今天請辦公室的同事吃頓午飯,算提前感謝產假期間他們的幫忙。取款前,蘇韻習慣性點了下餘額查詢。一點,眉頭就蹙了起來——屏上顯示出兩行選項,上麵人民幣賬戶,下顯示美金賬戶。蘇韻莫名其妙,手指飛速點進去,看到888的金額,忽然趙約翰的臉在腦子裡一閃。昨天下班前,蘇韻才把準備休產假的郵件通知正式發出去,難道是因為這個,他提前給的禮金?這數額,吉利是吉利,可哪怕從私下意義上的朋友身份看,都“超標”了。趙約翰不懂行情?不太可能。但這也沒法找人詢問的,總不能揪住辦公室裡的同事,“你結婚時趙約翰給了多少禮金?”太八婆了,還落人話柄。雖剛剛入六月,太陽卻已經烈起來,蘇韻一路走一路為難,傘抓在手上都忘了撐開。左思右想,打了個電話給陳藝蕊,“一早收到個燙手紅包,八八八。怎麼辦?”“什麼日子啊收紅包?你已經生了?”蘇韻一聽陳藝蕊稀裡糊塗地不辨南北,就知道她肯定還沒起床,真是同人不同命。“你難道聽不到馬路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嗎?沒生!彆人提前給的。”“八八八就燙手了?我說蘇韻你越活眼界越小了。”“是美金。”蘇韻突然壓低了聲音說。隨即覺得自己可笑,光天化日之下倒像做賊的。“百家姓一號?嘖嘖嘖。出手可以,我對這個男人越來越有好感了。你說如果你們當初……”“陳藝蕊你又發神經。”蘇韻打斷她,“說正事,這錢不好退吧?”“有你還禮的日子在後頭。急什麼。到時你以為你不得折成同等,不,至少乘以係數1.2、1.3甚至更多還回去嗎?”“以後誰知見不見得到。總部在香港不是新設了辦事處麼,籌備期,定了他去負責。”“那褲子係到胸口這下斬草除根了。”蘇韻笑得走不動路。陳藝蕊還上班時,寫字樓離蘇韻不遠,有次中午拐過來給蘇韻送件防輻射服,正好韋先生從大堂出去,陳藝蕊被蘇韻一指,隻看個背影就直搖頭,“不行。穿的哪個年代的高腰褲?”後來韋先生就得了“褲子係到胸口”的代號。“沒那麼誇張,最多少個不太順眼的人罷了。朱翎說得才搞笑呢,就我們辦公室那個百靈鳥萬事通,她說韋先生也許更不高興了!他這樣本地有家有室的中年男人,不知多巴不得去香港放飛一年半載,天高皇帝遠,極樂世界,好過天天在家對著黃臉婆……不過那人天生麵癱難自棄,從臉上我從來看不出來高興不高興。”“你也看不出來我還沒睡夠。”陳藝蕊打著哈欠說。“我有罪,我錯了。打擾你睡美人兒了。那錢我就先放著。”“對。發郵件表示下感謝——當麵感謝我怕你又臉紅扭捏上不了台麵——就完事兒了。再見。”陳藝蕊毫不留情掛斷了電話。手上的工作上周就都分門彆類被她“打包”分發給了同事,這樣有一周左右的同步同時處理,有問題示範處理,後麵等獨力接手過去就輕鬆些。因為發了休假通知,果然今天郵件就少,總共不到十封。第一封就是趙約翰的。“Hi,Mica,因香港方麵出了一點狀況,忽然改了航班,趕不上你的請客。紅包已轉,不成敬意,預你祝生寶寶愉快。趙約翰。”幾行字沒大毛病,但處處拗口。有祝生寶寶愉快的說法嗎?忽然改了航班?是“臨時”吧?蘇韻一樂,也就“忽然”生了開玩笑的心思。她迅速點擊回複,“Hi,John。祝福收到,碩大(到燙手的)紅包收到。祝另辟天地,蒸蒸日上,同時祝在美女如雲的香港早日覓得意中人,修成正果,讓我也有機會奉上我的‘不成敬意’。”發送出去後,蘇韻又檢查了一下備份到移動硬盤的內容,萬一同事還有不清楚的地方,在家能幫著處理。郵件有後續尾巴沒處理乾淨的,也分彆再交代了一遍。坐在位置上,一時無事可做,不知怎麼,竟有些失落。人是真“賤”。平時隔三岔五免不得要抱怨抱怨這份工作,這不行,那不行;累得煩的時候,也曾恨不得把辭職信打出來即刻提交,現在倒生出“兒女情長”般依依不舍的情緒來了。中午吃飯就定在公司邊上一家四星酒店,雖已有些年頭,看起來不複氣派,但中餐做得很不錯。最後一句是韋先生的評價。他本地人,推崇蘇幫菜,依蘇韻的口味,覺得偏甜。但請人吃飯這事,還輪不上按自己的口味來,她頂好吃頓川西火鍋或者麻辣燙。韋先生平時走嚴肅那一掛,頗拿自己的“位高”當回事,在細節方麵龜毛還挑剔。就“韋先生”這個稱呼都思前想後了不知幾回。稱經理,他覺得不象那麼回事,低端了。稱首代,倒有一點皇冠立在頭頂、傲視群雄的感覺,然而他偏偏姓韋,“韋手袋”——上海襄陽市場的假冒偽劣皮包一樣。於是讓稱“先生”。“光陰似箭啊。”韋先生夾了一隻醉蝦,感歎起來,“Mica現在都要做母親了,第一次來麵試,可和學校裡的學生一樣。”辦事處成立之初,蘇韻是第一位被招進來的。那天本是約定的麵試時間,她卻忘了一乾二淨,和章哲去公園騎自行車了。等想起來,時間已過一個多鐘頭,抱著有半分希望也爭取一下的“頑強”態度,把自行車踩得風火輪兒似地。人是趕到了,卻一副踏青郊遊的幼齒打扮。“對,麵試那天真是……哈哈,難為情。多虧韋先生給了我個機會。”蘇韻一半恭維一半違心地說。事實上,這些年下來,韋先生一直是個把“專業素養”掛嘴邊的嚴苛上司,當年那場麵試如何破天荒撿到一個機會的,蘇韻並不確定,隻當走了狗屎運。“這是緣分。”韋先生太極打得好,並不說“多虧”的是他或者不是他,“你是辦公室元老級了人物了。等休假回來繼續幫我帶領好這個小團隊。”“不敢不敢。我們這群人全都是在你帶領下。”蘇韻差點把自己舌頭咬下來。世風日下啊,自己都能這樣說話了,她可真給這一桌子上的“小團隊”做了個屁精好榜樣。下班非學給章哲聽聽,自取其辱一下。幸虧這時手機響兩聲,算給內心正狂鄙視自己的蘇韻解了圍。拿起一瞟,是蘇亞洲的短信,問有沒有兩千塊。蘇韻沒回複,心裡恨得什麼似地,裝了一碗扁尖老鴨湯,埋頭喝起來——一勺一勺喝湯的動作機械,味道也機械。湯沒喝完,手機又響:四五天就還你。不是顧及人多,蘇韻差點“切”出聲。蘇亞洲的“四五天還”和婆婆的“過兩天看”異曲同工,都是他們的三四五天,彆人的千年萬年。蘇韻看見這樣的信息就來氣,倒不是單純為千兒八百,是為他沒出息,沒擔當,為他隨時隨地開得出口,為他從沒兌現過“就還”的承諾,為他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蘇韻毫不隱藏自己的想法: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如果一千兩千也要找人借……loser。這樣動不動就要借“拐棍兒”的人到底要讓父母操心到什麼時候?都說養兒防老,現在是養兒啃老。兩周前蘇衛國來了一趟蘇州,送寶寶的小衣服抱被。李茹萍忙,地裡三瓜兩棗不舍得放,家裡正學走路的孩子要看,還有個八十歲的老太太要多留隻眼睛照應著,雖說身體還算硬朗,但年紀在那裡,一日三餐要伺候她到嘴。就這樣,空一點閒還要去河裡摸點螺螄掙幾十塊錢。蘇韻說她媽是徹底鑽進錢眼裡去了,彆人兩手抓,她兩手兩腳齊抓。“我媽真是想不穿,這樣辛苦能替他們掙出什麼來,你們又能苦到什麼時候?”蘇韻陪蘇衛國邊看電視邊聊天。蘇衛國抽著煙,“不是替他們掙這個說法,家裡日子也要過。現在不比從前,什麼都貴。上次交電費,七百多。就過年前後那一個月他們在家,空調日夜開著。人情也費,隔幾天出一趟,不是你家就他家,現在還不像過去兩百塊就能打發,拿不出手。”“人情”是蘇韻家鄉對紅白喜事的統稱。在農村,這是一項極重的負擔,光生個孩子就有洗三、滿月、百日、周歲,然後一年一年的生日。再有結婚訂婚的……關係網又撒得大,堂的、表的,三姑六婆七大姨,甚至“鄉裡鄉親”的也有開口請的——請了,就得去,不然是不給麵子。蘇韻打小就見怕了。那一天,是蘇韻在她活到28歲的人生中第二次真切體味到蘇衛國變老了。第一次,是半夜打電話那回,那樣焦灼的口氣讓蘇韻事後重新想起來時,心酸了很久。現在他又開始談水電煤和柴米油鹽了……年輕時候走南闖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有過一點錢,甚至浪蕩不羈過的蘇衛國已經被生活徹底馴服了,他老了。老,就是從不起眼的細節開始的。蘇韻很想勸他心放寬、想穿點,但也知道蘇衛國說的是實情。自己現在沒那能力,大手一揮說我月月給你們三千。她給不了,至少目前她還自顧不暇,那說“想穿點”也不過是句落不到實處的假大空。蘇韻在心裡歎氣,她不能不努力的。公婆還使性子等“邀請”那陣,惶惑的時候,蘇韻也想過最多全職。她哪裡那能?她不但要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好,她還有父母要安頓。他們總有一天會老,不,是更老,老得再也乾不動拚不動,而蘇亞洲……看不到一點指望。那天蘇亞洲也從修理廠趕過來了,從小區對麵超市買了一瓶白酒,剁了半隻鹽水鵝,買了點鹵肝胗。他知道蘇衛國的喜好。章哲煙酒都不會,主要是蘇亞洲陪蘇衛國喝酒聊天,談修理廠哪天來的名車值多少錢,感歎有錢人真他媽多。然後就談到打牌上去了,哪天玩的哪把牌多麼刺激、驚險,牌麵多詭異多不合常理多讓人掉眼珠以至於到現在還念念不忘……這些事可以把蘇亞洲瞬間刺激成一個“豐富”的人。從語音語調到表情肢體。“倩倩最近怎麼樣?”蘇韻聽蘇亞洲眉飛色舞說那些沒正形的事腦殼兒就疼,打斷了他問。“老加班。天天叫苦。上周正好有輛閒車,我過去給她買了一斤河蝦,燉了鍋雞湯,紅燒了一大碗牛肉。吃得快活死了。”“每月你們倆這樣兩頭跑……孩子眨眼就要上學的年紀,你們商沒商量過以後準備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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