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刺目的車燈很快便交織在一起。山路儘頭,黑色轎車發出震耳的轟鳴聲,像一頭吃人的野獸,毫不猶豫地朝他們衝了過來。肖旻降下車速,轉頭問闕心柔:“如果今天咱們一起死在這兒,你會不會恨我?”這種時候問這種話,簡直悲壯得叫人想哭,闕心柔眼圈泛紅,搖搖頭。“不恨。”“但我恨。”肖旻勾起嘴角,向她露出一個十分溫暖的笑容,忽然一腳將油門踩到底,低吼道,“坐穩了,我就是死也要把你送到他麵前!”一黑一白兩頭野獸迎麵衝向對方。沒有人讓步,沒有人減速,完全就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氣勢。凜冽的山風鬼一般呼嘯著,闕心柔隻覺得眼前的畫麵開始變得緩慢,就像電影裡播放的慢鏡頭,狹窄的山路上塵土飛揚,慘淡的月光鋪灑而下,將那些砂礫照得霧蒙蒙一片,像極了世間一條條肮臟又淩亂的生命。那黑車愈發近了。三十米。二十米。十米。就在那車頭燈光最刺目的一刹那,兩邊的司機像是有默契一般,同時踩下刹車,隻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兩車車頭對撞上去,幸而有最後那一腳的減速,才不至於讓車身整個飛下懸崖。一時間,四周亂石飛濺,待塵土逐漸降落地麵後,闕心柔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艱難地睜開眼,就看到對麵那車的擋風玻璃後,坐著兩個男人,其中那副麵孔她再熟悉不過。“肖旻,你怎麼樣?”她捂著昏沉沉的腦袋,晃了晃一旁的人,肖旻好一會兒才有反應,悶哼一聲,大口大口喘著氣,衝她點點頭,算是回應。闕心柔推開車門,踉蹌著走了下去,欲要去那輛黑車上看一看秦漠野的情況,卻被肖旻攔住了。他掏出手槍,讓她跟在自己身後,帶著她朝黑車靠近。那車的情況似乎沒有他們的好,車前蓋整個翻了起來,擋風玻璃也出現了嚴重裂痕,肖旻先是站在一旁觀察片刻,見兩人的確沒有反應,這才一個箭步衝上去,將秦漠野從駕駛位上拖了出來。“喂,秦漠野,你怎麼樣?快醒一醒,喂!”他用力掐男人的人中,幾次之後,秦漠野便有了反應,劇烈咳嗽幾聲後,緩緩張開了眼睛。“闕心柔……沒事吧?”肖旻一聽,有些不高興,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喂,你能不重色輕友嗎?就不問問我好著沒有?”“你看上去不像要死的樣子。”秦漠野勾起嘴角,沒心沒肺地罵道,“滾開,兄弟哪有女人重要,我要見我女人。”“靠……”肖旻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極其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將闕心柔拎了過來。“看吧看吧,我他媽的一定上輩子刨了你家祖墳,這輩子過來還債的。你女人好得很,活蹦亂跳的,我死都不會讓她有事,放心吧你。”秦漠野知道他就是這脾氣,失笑一聲,沒有答話,而是朝闕心柔伸出了手。“過來,讓我抱抱。”闕心柔還處在驚魂未定之中,連忙蹲下身,緊緊擁抱著他,緊張兮兮地檢查他身上是不是有傷。“哎,不用看了,我沒傷,就是撞得有點兒狠,輕微腦震蕩。”秦漠野揉揉她腦袋,指了指肖旻,“我們一早就說好了的,如果出現這種緊急情況,他一定要把車繞到後路,我們讓兩車相撞,偽裝成意外事故。”闕心柔一愣,猛地回頭看著肖旻。這……這和他在車上說的不一樣啊。難道不是他自己臨危之下做的決定嗎?肖旻見事情敗露,有些尷尬,咳了咳,彆開臉去。“我說你丫的能不能給我留點兒麵子,讓我逞逞英雄不行啊?是,一切全都是你秦漠野的計劃,我就是一辦事兒的,滿意了不?”“事實就是這樣。”秦漠野在闕心柔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想在我女人麵前耍帥,下輩子吧。”“滾。”肖旻鬱悶得很,朝他翻了個白眼。兩輛車算是徹底報廢了,維修費用肯定不會低,肖旻倒不是心疼錢,而是躁得慌,點上一支煙狠抽兩口,心情才平靜起來。秦漠野恢複精神後,在他麵前站定,不等他開口詢問下一步該怎麼做,男人忽然彎腰,一把抽走了他手裡的手槍,對準黑車裡的那個叫大山的男人,欲要扣動扳機。“喂,你乾什麼?”肖旻一驚,連忙扔掉煙衝了過去,摁住了槍頭。秦漠野沉下眼神,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肖旻便意會到他的想法,促進眉頭來。“合適嗎?”他問,拿眼睛瞟向闕心柔所在的方向,“當著你女人的麵,做這種事?”秦漠野微微一愣,已經扣動扳機的手指,忽然就停頓住了,就在這猶豫的空檔裡,肖旻反手奪過手槍,照著那大山的腦袋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砰——一聲炸裂的槍聲在山間回蕩,空氣都隨之顫動。秦漠野愕然地看著他,似乎不理解他為什麼要代替自己做這種事。“彆拿那種眼神看我,我是一名刑警,對待這種危險犯人,有開槍射殺的權利,如果真要追究起來,最後是嚴重失職和判斷失誤,大不了我不乾警察了。可你不一樣,雖然我不知道你這三年有沒有乾過這種事,但要是繼續乾下去,秦漠野,你信不信自己永遠都沒辦法活在太陽底下了?”一番話,令男人心尖發顫。秦漠野比任何人都清楚,當整件事結束之後,自己將會麵臨怎樣艱難的處境,法律和道德的雙重譴責,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麵對。“謝謝你,這種時候還會為我考慮。”他笑了笑,忽然張開雙臂,對著肖旻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那接下來就拜托你再做一次這種事吧,不過你最好打準點兒,要是一槍讓我斷氣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肖旻指尖一顫,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奇怪,“你不和我們一起離開?”秦漠野搖搖頭。“我還有事沒做完,不是離開的時候。我想取得那邊更多的信任,所以你必須這麼做,不然我回去後沒辦法解釋,為什麼大山死了,我卻活得好好的。”“可是闕心柔她……”肖旻看了眼身後,發現她正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他們兩人,他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隻能僵硬地抬起手臂,將槍口對準男人的胸膛。“你們要乾什麼?”闕心柔緩緩靠近兩步,聲音有些啞,“秦漠野,你……一定要做到這種程度嗎?你不是已經有證據了嗎?陳毅自己也承認,他就是那夥人的其中之一,我們回去,我們可以慢慢商量之後的事,無論是報警還是單獨行動,都可以的,你沒必要……”“就算是甜甜馬上就會被摘掉器官而死亡,也沒有關係是嗎?”一句話,將闕心柔的嘴堵住了。她知道現在時間就是拯救一切的東西,如果錯過了,那可能自己會後悔一輩子。就在她愣神的那一刻,秦漠野忽然朝肖旻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狠狠一咬牙,便毫不客氣地扣下了扳機。砰——又是一聲刺耳的槍響。暗紅色的鮮血瞬間浸透男人的衣衫,肖旻用力握了一下他的肩,拽著麵容痛苦的女人朝深林裡走。“秦漠野……秦漠野!”闕心柔掙紮起來,要衝過去,被肖旻死死地禁錮住,不允許她回頭看。就這麼一路走下去,到最後,肖旻甚至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在上山還是下山,周圍始終是密密麻麻的樹木,微弱的月光投射而下,照得前路一片慘淡。大約過了兩個多小時,兩人走得筋疲力儘,終於在一處山岩邊停了下來,稍作歇息。闕心柔眼眶濕潤,山風將她的雙頰吹得通紅,她緊緊咬著下唇,壓抑著胸腔內憤怒的咆哮,問他為什麼要開槍,怎麼就能那麼乾脆地下手,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是戰友,他這麼做是要遭天譴的。肖旻倚靠著一棵粗大樹乾,靜靜地聽完她的所有控訴和責罵,最後提步走了過去,在她麵前站定。“你心裡知道的,我那樣做沒有錯。”闕心柔一愣,分明是被戳中了心思,卻怎麼都無法承認。“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肖旻,他是我最愛的人。你傷害了我最愛的人,你明不明白?”“形勢所逼,我隻是見機行事罷了。”他深呼一口氣,攤開雙手,無奈地笑了笑,“秦漠野不會死,放心吧,我槍法一向很準,沒有打中他的要害。你可以罵我,甚至如果願意的話,你也可以朝我這兒開一槍,隻要能讓你解恨,我都接受。”說著,他無所謂地點了點自己的胸膛,臉色掛著不經意的笑容。闕心柔喉間哽塞,忽然覺得他這人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肖旻,為什麼你總會做這種極端的事情?”“因為我想讓你記住我。”男人淡淡一笑,“就像秦漠野那樣,最好能記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