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鳶在美國的事告一段落,和link商量後,她決定過完農曆新年就正式赴美工作。離開美國之前,兩人同朱莉還見了一麵,這會兒她沒有帶上她那個長相俊美金發碧眼的兒子tom,隻是一個人坐在魏君開的車的前排副駕駛座上,留著岑許夫婦坐在後座,前往機場回國。岑賀對前座兩人現在的相處心照不宣,許鳶自然也不會多嘴去說。前座的朱莉還在不停地同許鳶搭著話,和她聊著洛杉磯的風土人情,知道她曾在這兒念過MASTER後更覺親切,不由得多說了些話。兩個男人聽著女人們的聊天,不約而同噤了聲。到達機場停車場後,朱莉和許鳶緊緊擁抱道彆,倒顯得難舍難分。岑賀在旁邊拖著箱子,魏君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怎樣?兩人成了?”岑賀挑眉問。魏君“嗯”了一聲,臉色漲紅:“還要謝謝岑哥了。”“謝我什麼?”岑賀有點好笑。魏君卻一本正經:“你上次回國前跟我說的。”這會兒岑賀倒隱隱約約想了起來,應是那次兩人坐在一起喝酒,他有些微醺,又被許鳶的情況刺激到了,跟魏君說他一定得回國,陪她走接下來的路。隻是當時,雖豪情壯誌,卻前途未卜。他空有一腔深情,卻到底不知寄付深情的那人會不會放下兩人的舊事,重修於好。竟然就那樣和魏君誇下了海口。也竟然催動了魏君,讓他勇敢了一把。岑賀把手搭在魏君的肩膀上,用力:“那就好好加油吧。”“岑哥,”魏君叫住正準備離開的岑賀,躊躇了半天,“你以後還會回來吧?”回來?岑賀抬頭看了看雪後初霽的天空,想到了這座城市和他們不明不白的糾葛,還有自己尚未明朗的病情。也不知哪兒來的信心,或許是同上一次決心辭職回國前和魏君談話時如出一轍的信心,他緩緩答道:“一定會回來。”他一定會好好地回來。——因為提前同許鳶的母親張瑜商量好了回家過年,兩人選擇了直飛廣州,然後轉乘高鐵去到許鳶的家鄉,G省下某個城市。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後,許鳶竟然一反常態地沒有覺得累。岑賀走在她的旁邊,推著兩人的行李,就聽見她拿著手機和母親對話,語氣有些不耐,卻掩蓋不住和家人交談時的嬌憨。“嗯,是到了。”“買了兩個小時後的高鐵,大概一個半小時就能到家吧。”“對……八點多了,你先吃吧,我和岑賀在高鐵上隨便吃點兒。”“欸!說了讓你先吃,不用等我們,”說到後來,許鳶有些生氣了,“你餓著肚子等到八點是怎麼回事,存心讓我不痛快嗎?”一來二去,兩個性子極為相似,都要強的母女倆竟然要吵了起來。岑賀在旁邊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冷靜些。許鳶呼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妥協:“行了,行了,那我儘快回來,不過你餓了也要先吃啊。”也不知道電話那邊張瑜究竟說了什麼,罕見的,許鳶臉色也溫柔了下來,說了聲晚上見才撂下了電話。“怎麼火氣這麼大?”岑賀把手搭在她的腰上。現在這已經是兩人相處時習慣性的動作了——他總愛讓兩人貼得緊緊的,像個連體嬰似的。許鳶揉了揉眉心,歎氣:“也不知道,就總覺得心裡慌得難受,好不容易說上幾句話又要和我嗆,可能是坐了太久飛機,忍不住了就頂了兩句。”“要不要回去後讓紀同磊給你安排個體檢?”許鳶原想下意識拒絕,但一想到岑賀的事,還是鬆了口同意。岑賀輕輕啄了一下她的臉頰:“好了,彆氣了,待會兒回了家兩個人溝通溝通,也沒什麼過不去的地方。火氣都我來扛著就好。”許鳶心裡知道他是說的兩人擅自結婚的事,從他懷裡爬起來,狐疑地看了他兩眼。“怎麼,不信?”岑賀挑眉。被他逗小孩似的語氣逗了,許鳶索性學著他:“那可不行,一人做事一人當!”“哪兒一人了,什麼事能一人做,還不是我們兩個人做。”岑賀不動聲色地開了葷腔。半晌,許鳶了然,悶笑著推了他把,說:“鬨什麼呢!”剛才的壞心情倒是消散了許多。果不其然,折騰到了將近九點,兩人才輾轉來到許鳶家樓下。許鳶臨時起意要帶兩個鹵菜上去,說是母親以前最愛吃的,兩人又折返去買了個鹵菜。等到到了小區門口時,方才路過的寧靜卻被刺耳的鳴笛聲打破了。許鳶心下有點不舒服,拉著岑賀快步繞過人群就往家裡走去。還沒走兩步,就看到自家院子門口圍了一群人,像極了二十幾年前的小時候那個傍晚,她高高興興地回家,卻看到的那一幕一樣。她心裡有些慌,鬆開岑賀的手,也沒說一聲,就往人群裡擠去。“讓一讓!讓一讓!勞駕讓一讓!”許鳶高聲喊道,手下的動作愈發急了。周遭的鄰居莫名其妙被推了許多把,也有些惱怒:“推什麼推什麼,這熱鬨有什麼好看的啊。”說話的人一邊抱怨著一邊朝推人的人看去,看了兩眼,確信自己沒看錯,才有些不可置信地大聲問:“小鳶?是小鳶嗎?”被熟悉的人叫住了,許鳶不得不停下腳步來,看著那個人。那是住在他們對麵的劉叔叔,為人不錯。可劉叔叔現在卻一臉焦色:“哎喲我的小祖宗啊,你怎麼還在這兒,我以為你早就跟救護車一起走了呢?”許鳶懵:“救護車,什麼救護車?”劉叔叔猛烈地拍了一下大腿,又把她往人群裡推了一把,好讓她順利擠進去。“什麼救護車!你媽剛才在院子裡暈倒了!是我們打的120,讓救護車給她接走了!”許鳶站在人群裡,自家的院子大門敞開著,花圃的花草被踩得東倒西歪,地上散落著一個大的不鏽鋼盆以及一條鮮亮肥嫩的臘肉,足以看出剛才這裡發生了一場多讓人驚慌失措的事故。想著不久前電話裡張瑜還在說:“今晚就吃臘肉吧,前段時間才熏好的。”語氣滿滿的嫌棄和涼薄,可明明是知道許鳶愛吃,母親才特意摘下了用於過年的臘肉。“我媽去哪兒了……”許鳶啞著嗓子問了句。沒人理她,周遭還是亂哄哄的,四處都在說話,好像還提到了她的名字和張瑜的名字。“我媽去哪兒了!”許鳶猛然抬頭,大吼了一聲。周圍霎時陷入了一片寧靜之中。這時候有人終於推開了人群擠了進來。岑賀一邊說著勞駕,一邊往裡走,好不容易快跨越了障礙,聽到許鳶突如其來的尖叫時心裡卻猛然一緊,手下的動作更加急切。終於看到了許鳶,她站在一片狼籍之中,仰著頭卻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腳邊是一盒鹵味被摔得湯水四濺。岑賀快步走到許鳶的旁邊一把摟住她,環視了一圈,心裡已經有了猜測。“三醫院,張瑜被送到三醫院去了!”一旁的鄰居被她這樣一吼總算清醒回神,急急忙忙地說道。岑賀點了點頭,說:“謝謝,麻煩了。”他攔著還沒有反應的許鳶,往外麵走去。——夜晚的醫院仍舊是人潮絡繹不絕。岑賀在路邊攔了輛車,行李也沒顧上,就直接扔在許鳶家的院子裡,帶著人直奔醫院。一路上許鳶低頭沉默著一言不發,岑賀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慰。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等到到了醫院後,他問了一下前台,就拉著已經陷入了呆滯狀態的許鳶往搶救室跑去。搶救室的醫護人員進進出出,醫院的走廊板凳上、瓷磚地上坐滿了家屬,大多都是同許鳶一樣,呆著一張臉,看不出什麼情緒。等到有醫生出來,才像是還魂了一樣,驟然抬頭。得到好消息的,流著眼淚,三拜九叩感謝著醫生和上蒼。得到壞消息的,失聲痛哭,情勢淒厲。岑賀剛拉著許鳶尋了一處乾淨的地方坐下,就聽到搶救室門口有護士在叫人:“張瑜的親屬在不在?張瑜的親屬?”岑賀連忙拉著許鳶往前走去,情急之下,許鳶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見到來者是一對年輕小夫妻,女的失魂落魄,看多了這樣場景的護士心裡已然有數,可是心裡還是覺得有些同情。“人已經不在了,待會就會出來,具體的你們可以跟醫生談談。突發的病症,其實送過來的路上已經不行了。”護士說。岑賀一僵,控製不住地就去看身邊的人的反應。許鳶有點遲鈍,過了好幾秒才抬頭。發絲就黏在她的臉頰上,混著幾顆控製不住的眼淚,她抖著聲音聲音問:“你說什麼?”不敢置信,連問幾句,“你剛才說誰不在了?”護士搖搖頭歎氣:“節哀順變。”“你說誰不在了,你說啊!”許鳶尖叫一聲。岑賀心頭巨痛,將人一把抱住,死死箍緊:“鳶鳶……”搶救室的燈滅了一盞,穿著綠色手術服的人將人推出。許鳶掙脫岑賀的懷抱,跌跌撞撞往那頭趕去,腳下不穩,竟然猛然地跪在了地上。安靜壓抑的空間裡除卻隱隱約約的哭聲,忽然傳來一聲悶響。一旁的其他家屬都沉默地朝這處看來,卻看到一個麵容精致的女人披頭散發滿臉眼淚的跪在一張病床前,手指摳在扶欄上,指節發白。“突發性的心肌梗塞,持續性缺血缺氧,”醫生對岑賀說,“不能占用搶救室的通道,等會人會推到太平間去,這之前你帶家屬再好好看上一眼吧。”他低頭看了一眼那個跪著的狼狽女人,心下唏噓。岑賀輕聲道謝,彎腰扶了起了許鳶。“我們到一旁再去看看媽。”許鳶被拽著起了身,胡亂點頭。這才有機會看到張瑜的臉。躺在床上的人雙目緊閉,臉色發青,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可偏偏睡相又極為安穩。許鳶忍不住,喃喃:“怎麼就不等我回來吃飯了呢……”好像在問誰,卻又得不到回應。窗外,大雨傾盆,淅瀝了一夜。這一天,是大年二十九。午夜的鐘聲敲響後,將是全國人民翹首以盼的團圓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