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哪有退路(1 / 1)

許鳶是個很要強的人。岑賀記得很清楚,大二那年她的一門專業課遇上了當年校內號稱是滅絕師太的一個教授,據說她的課從不考試,而是一律要求以論文的考察形式結課。大學生的科研水平原本就有限,大二的學生更比不上準畢業生的大四學生,而收到了學生論文的滅絕師太在課堂上大聲叱責上交的作業都是學術垃圾,其中尤其點名批評了當時年級第一的許鳶。許鳶不服氣,站起身來和她就論文裡的觀點來回辯駁了好幾次。滅絕師太雖然對她有改觀,但口頭上還是堅持著“大學生的論文不值一提”的觀點。事後,人人都以為自傲如許鳶會繼續爭論,再不濟也大概會為了自己的績點再爭取一個好成績,可她隻是靜靜地撿起了自己被甩在地上的論文,仰著頭走出了教室,一言不發。再一個星期後,她重新上交了一份論文,申訴到了院方,拿到了4.0的滿績。眾人皆說:天才便是天才,縱使一時失手,但隻要動動手指,就能遠超凡人。可岑賀卻不這麼想。因為他見過了那個星期裡,多少個夜晚許鳶紅著眼圈還在麵對電腦奮筆疾書的模樣。是困,也是不甘心。是她的天生要強,讓她再難也絕不容許自己掉一滴眼淚示一下弱。大概“天才”一詞,天生便是對一身傲骨之人的詛咒。所以當許鳶在電話裡崩潰地大哭時,岑賀的心裡有一瞬慌亂。他向來的淡定不再能稱之為淡定了:“你人是不是在公司呢?”嚎了一嗓子以後,許鳶的大腦空白了一會兒才恢複正常。她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縮了縮鼻子,囁喏道:“嗯,在律所,”猶豫一下,又補充,“你還是彆來了吧,我其實,真沒什麼事。”受這種氣也是常有的事,大概是因為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才會一下子在母親麵前沒能把持地住,一股腦地發泄了出來。隻是在岑賀麵前提到這些事,真的讓她覺得有些掛不住麵子。許鳶說完還猶嫌不夠,繼續道:“算了,彆來了,我這邊還有很多事。大概你來了也要等很久。”聽到她的聲音漸漸平穩了下來,岑賀也沒說彆的,隻是那邊的背景音漸漸又恢複了嘈雜,想來是他從安靜的地方又回到了人群裡。岑賀站在醫院的就診室門口,仰頭看著顯示屏上自己的掛號信息,淡淡嗯了聲。隨後才掛了電話。許鳶下班時已經很晚,儘調報告裡一些不能忽略的小細節讓她和老梁在電話的這個小插曲後忙得雙腳沾不了地。離開公司的時候已經將近淩晨,而她都已經快忘了自己下午時還哭著跟人打過電話撒過嬌——如果不是那個對象現在正站在公司門口等她的話。岑賀穿著一件卡其色色的風衣插著兜,背脊挺得筆直的,佇立在寒風裡,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平日裡岑賀是個極溫和的人,因而那時才會得到“溫潤君子”的評價,但他現在唇線抿成一線,眉梢裡都是寒意的樣子也頗為養眼。女人這是這樣口是心非的生物——分明嘴上說著不需要過來,可在看到他真的來了以後,又控製不住地歡喜了起來。許鳶不自知地含著笑,快步地走向前去,走到人跟前的時候,語氣都軟了下來。“你怎麼等在這裡?”岑賀的視線移回她的身上,方才冷冽的表情立馬緩和了下來:“餓嗎?”許鳶搖搖頭,沒想到他對於下午的事什麼也沒問,隻是開口第一句反而更關心她餓不餓。再難再累,在此刻都不算什麼事兒了。她也學著他的答非所問,帶著涼意的手撫上他凍得有些紅的鼻尖上去:“都凍成這樣了。”語氣裡頗為心疼。兩人很久沒有這樣自然而親密的接觸了,真要論及親昵,都可以追溯到沒有冷戰剛複合那會兒的國慶節了。沒想到,轉瞬已是隆冬。岑賀反手握住她的手,大手緊緊地包裹住,然後放到口袋裡。“要不要去吃點東西?”下午在醫院時的那一絲突如其來的煩躁被她的一個動作安撫得很順利。許鳶心情很好,歪著頭真的正兒八經地思考起來了:“火鍋?嗯,好像關門了……燒烤,魔都應該沒有吧……現在還開門的,好像也就酒吧了啊……”說到後來,語氣漸漸軟了下來,好像真的有什麼困惑一樣。還是岑賀解了圍,替她掩緊了衣服。“走吧,咱們回家吃。”一句回家莫名其妙讓許鳶今日心情大好。——文件摔在桌上的那一刻,許鳶還有點發懵。站在她身旁的老梁急著開口:“周律,這個信息君蘭從來沒有提供過!絕對不是我和許律的疏忽造成的!”周森坐在主座上,雙手交叉擺在胸前,神色冷冷,好像絲毫沒有聽到老梁辯解的話,隻是盯著許鳶看。但許鳶垂著頭,視線沒有和他相撞。一旁的劉東越幾乎被這個天降的喜事砸到笑出了聲,完全不掩飾自己話裡的幸災樂禍:“老梁,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哪個甲方在上市前要求做的法務風險儘調不會提供詳實真實的信息?難道要等著上市後被股民發現了麼?”他本以為這次會讓許鳶得逞,順利完成君蘭上市案,然後自然而然地成為高級合夥人。可他萬萬沒想到許鳶這次砸在了自己的手裡!她漏了一條極為嚴重的信息,導致儘調報告裡一個法律風險沒能點名,在上交前被周森及時攔下並點名。而現在,就是她的好師傅、好前輩周森對她進行的批鬥。劉東越得意極了,許鳶的臉色越灰敗他心裡就越高興。老梁還在解釋:“可是周律劉律,我很確信我們收到的一手資料裡並沒有這一條,”他轉向許鳶,語氣裡也帶著焦急,“PDF是發送到許律的郵箱後,我和許律反複核對過幾遍了,我們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加班到淩晨,不可能每一次都忽略了這一條信息……”“老梁,你比許鳶年紀可大一些,她不明白的事,你還能不明白嗎。錯了就是錯了,不管什麼借口,你們的的確確是遺漏了這一條,你說如果不是上交前走了一遍所內的程序,等到把你們完整的資料交給君蘭,人家會怎麼想呢?我們星越的名聲不要啦?”“劉律!”老梁氣血攻心,隻差沒說出你就不要添油加醋的話來。劉東越挑了挑眉,麵色不善:“關鍵時候年輕人到底還是不行啊。”許鳶自始至終就站在原地低著頭一言不發。因為垂著頭的緣故,沒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周森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觀察了一會,突然開口打斷老梁和劉東越的對峙。冷冷的聲音在會議室裡驀然響起,分明沒有劉東越年長,可他的語氣帶著絕對的權威性:“夠了,都彆說了!”還在爭吵的兩人象征性地停了下來。會議室裡大氣都不敢出的其餘人也紛紛將眼神投向周森。“許鳶——”周森沉著聲音,刻意拖長了語調念出她的名字,許鳶應聲抬頭,兩人的視線終於在此時有了一個交鋒,“你知道君蘭這個案子的重要性嗎?”“知道。”“你們是不是的確遺漏了君蘭在三年前和蘇市當地某公司合並時的勞務糾紛?”“是。”“你知道這會帶來什麼後果嗎?”“知道。”兩人一問一答,一句廢話都沒有。一時之間會議室裡竟沒有一個人插嘴。“包括對你本人?”周森冷著臉,繼續問道。許鳶靜靜地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包括對我本人。”周森倏忽勾了一下嘴角,彆過頭去,不再看許鳶,而是對著會議桌對麵的另一個律師道:“小錢,君蘭的這個案子你的團隊來接手。”被點到名字的小錢欣喜若狂。他也是這次晉升高級合夥人的候選人之一,原本許鳶拿下君蘭案時,他就已經默認了自己在這一場戰役裡輸了個徹底,可他萬萬沒想到,現在還能扳回一句來。“周律!”老梁失控地叫他。而被欽點的小錢壓根不管老梁的抗議,高興地站起身來,“誒”了一聲,喜不自勝:“謝謝周律!”周森淡淡地笑了一聲:“行了,你也彆太得意,注意前車之鑒,好好做。今天就先散會了。”他剛剛收拾好自己桌上的文件站起身來,周圍已經開始騷動了起來。有好事者自然開始壓低了聲音討論,視線不停地在周森、許鳶、劉東越、老梁還有天降餡餅的錢律師身上回轉。“這次她怎麼沒被護著了?我看周律對她的態度也不像很曖昧啊,難道是被甩了?”“那可不是嘛,這麼重要的案子辦砸了,再漂亮的皮囊有什麼用,周律才不會看重這些呢。”“也是哦,如果我是她,我才不會放棄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呢……”……周圍紛紛擾擾,而許鳶自始至終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麵上表情無虞,實則指甲已經深深陷入了手心。疼痛感讓她保持著冷靜和清醒,也讓她忘不了那封郵件的發件人。人聲嘈雜裡,她突然昂起頭來望著律所的天花板。以前她總不明白世上為什麼總有那麼多勾心鬥角,她不明白為什麼優秀並非是唯一的通行證,她桀驁地做著自己,希望用比常人多幾倍的努力來證明自己的價值。現在她明白了——條條大路通羅馬,可她的路修得再快再好,也抵不過生在羅馬的人老早就將她的前路封死。對於她許鳶來說,她哪有什麼退路,她甚至連前進的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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