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東宮正院,太子妃居中而坐,冷冷地看著跪於廊下的傅晚晴。傅晚晴被兩名仆婦反剪了雙臂牢牢按住,絲毫也動彈不得。太子妃戾氣叢生:“傅氏,你當東宮是什麼地方,由得你胡作非為。你今日以下犯上不但衝撞於本宮,更是驚嚇到皇孫。你莫以為太子單獨召見了你,便真真能讓你無法無天了去。”她發怒間,行刑的宮婢已掌嘴傅晚晴數十下。傅晚晴雙頰已腫脹得厲害,口中也有了血腥之氣。宮婢們皆幸災樂禍地看著這位還沒上位成功的秀女,彼此交換著心照不宣的嘲諷笑意。太子正妃生性嚴謹端方,最不待見魅主惑君的妖嬈之輩。這位傅姓秀女倒好,將將入宮便得太子殿下單獨接見,顯見在宮外便與太子相識。可這位秀女據說一直被養在外頭,那傅家也不是什麼太子近臣,這樣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貴女,怎就能得見太子殿下,想來必是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忽然,門外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笑聲透過紅牆綠瓦漸漸由遠及近。太子妃臉色愈發沉了下去,不等那人踏進門來便訓斥道:“吳良娣,你在自己院中放浪形骸也就罷了,可出得你那瓊院便是裝也得裝出個端莊模樣來,彆壞了皇家體統。”跨進門的腳微微一頓,後恍若並無所覺般又歡快成雀躍的步伐。吳良娣轉過影壁,似沒料到裡頭是這般模樣,忙嬌嬌俏俏地掩了唇,吃驚道:“姐姐,你這是在作甚。”太子妃嘲諷地看向她:“你能不知?恐怕此時府裡都傳遍了,說本宮嫉妒殿下瞧上這秀女,正尋個由頭懲罰於她呢吧。”吳良娣妙目一轉,拿帕子捂了嘴咯咯直笑:“姐姐說笑了,若是誰敢亂傳這樣的謠言,妹妹我第一個不饒她。”太子妃嘲諷愈盛,撇過頭不再與吳良娣說話。以她的性子自然瞧不上吳良娣這等舉止嬌媚的模樣,可無奈殿下甚愛之,她規勸無用,又因責罰吳良娣而被太子訓斥過數次,便隻得暫時偃旗息鼓,隻盼著與吳良娣老死不相往來才好。吳良娣甚是滿意,緩緩走到傅晚晴身邊,笑嗬嗬地將押著傅晚晴的幾個宮婢一一推開,又吩咐自己帶來的人將她扶住。那幾個掌刑的宮婢哪裡敢攔,隻佯裝著做了做樣子,便哎呦哎呦地向一邊摔去。她們可還牢牢記得,上一次太子妃的心腹宮婢不過在太子妃的撐腰下斥責了吳良娣幾句,太子殿下半分都沒有手軟直接將那宮婢打死了事。她們這些個沒甚根基的小鬼,哪裡能摻和得了主子的紛爭。太子妃正欲發怒,吳良娣已稍稍屈了膝,勾唇笑道:“姐姐,殿下才尋回兩位皇嗣不久,哪裡便能讓府裡頭添就的血腥氣味傷了這份喜悅祥和之氣。“這秀女雙頰染血自不能再留在這東宮中,還是由妹妹我替姐姐送她出去,免得耽擱太久,損了兩位皇嗣的氣運。”太子妃見她大喇喇地搶完人後,居然還掰扯出這樣的一套說詞,愈發怒不可遏道:“吳良娣,你彆得寸進尺,真以為殿下寵你,就你忘了尊卑,忘了自己的身份。”吳良娣依舊笑著,嗔道:“姐姐可彆生氣呀,妹妹自然知曉自己的身份,哪裡真有膽子來姐姐院中動手。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她抬起纖纖玉指,看似不經意地朝東邊比劃。“哼。”太子妃雖氣憤,但瞧清了吳良娣的動作後倒地沒再動手。吳良娣雖甚得太子寵愛,但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與她對上,最多不過在府中散步些詆毀她的言論罷了。可今日竟如此反常,必然得了太子的授意。反正她今日施威目的已達,就先放這小小秀女一馬。傅晚晴早已疼得說不出話來,好在外頭便有轎攆。吳良娣拉著她上了轎攆,立刻拿了一瓶傷藥給她敷上。宮中傷藥果真奇效,沒過多久,她臉上的傷雖然瞧著依舊嚇人,可那灼熱的痛感卻已消了大半。她屈膝就要下跪謝恩,吳良娣快她一步將她扶住,安慰道:“今日是你受了大委屈,我到底晚來了一步,讓你多受了片刻這樣的折磨。不過我到是奇怪,你怎就能衝撞到太子妃。”“臣女不敢做如此想,良娣能來救臣女已是臣女的造化。”她滿目儘是感激之色,聽吳良娣問起今日出事的緣由,自己也頗為不解,“臣女剛到太子妃處,便見太子殿下今日剛尋回的小皇孫殿下與小郡主殿下在樹下玩耍,臣女瞧他們生得玉雪可愛便多瞧了兩眼。“兩位殿下興許是瞧著臣女身上的配飾甚是新奇便跑來與臣女多說了兩句話,太子妃見此情景,不知怎的便生了氣,說臣女衝撞了她,更衝撞了兩位殿下。”吳良娣撫掌而歎,總算明白其中緣由,見傅晚晴仍呈疑惑狀,便耐心解釋道:“也合該你倒黴,那兩位殿下雖然養在太子妃院中,可與太子妃素來不甚親近。“而你先是由太子殿下的心腹張大監親自送過去,又與那兩殿下玩到一處,可不是紮了太子妃的眼,她尋借口敲打你也不足為奇。”“臣女從未有過非分之想。”傅晚晴驚得連連擺手。她正要解釋一二,吳良娣已伸出手來掩了她的唇,笑道:“我自是知曉你的心思的,你且放心,隻要有我在,定不會再讓你受今日的這等委屈。“這些個傷藥你先拿著,每日在患處塗抹三次,再用這修顏膏細細將養,不出十日便可痊愈。”“我的心思?”傅晚晴正暗自疑惑時,轎攆已緩緩停下。轎攆停在東宮與內闈的交界處,吳良娣指了自己的一個心腹,囑咐其從小道送她回去。內闈之地,無論吳良娣還是她,都沒有夠格乘坐轎攆前行。傅晚晴低聲道謝,隨著指來的宮婢緩緩前行。待她走遠,吳良娣身側的另一心腹宮婢才悄悄問出聲來:“良娣,此女剛入宮中便得太子殿下單獨召見,待得太子妃尋了借口杖責於她,太子殿下又巴巴地尋您出手相救。“若真讓這女子被太子收用,假以時日說不得她便要與您平起平坐,您何故還要如此儘心解救她?”吳良娣淡笑不語,輕搖著團扇坐轎攆回院。而傅晚晴那邊,她跟著宮婢拐過幾條幽靜宮道,便見一條巷道儘頭正有一人等她。“傅晚晴。”那人瞧見了他,眉宇間的擔憂悉數掃去。可歡喜才爬上臉龐,又倏然接觸她依舊紅腫不堪的雙頰,眼底的心疼便如水一般泛湧而來。宮婢小心地退了出去,給他們留足談話的空間。傅晚晴卻轉身便走,終於知曉吳良娣那話中深意。原來吳良娣與太子一般,都認定自己與趙元澤心心相印,隻等著宮闈落選便能成就良緣。“如今你可瞧見,這東宮比起你那傅府更是凶險百倍。在傅府,你尚有嫡長女的光環加身,可在這東宮中,你不過一任人踐踏的螻蟻。”他嗓音沙啞,隻惱恨自己為何不曾設想周全,隻以為將情意暴露給太子知曉便萬事大吉,卻忘記這東宮內院是太子妃的戰場,而被她定性為魅主妖姬的傅晚晴,怎可能在她手中討得好去。“遍體鱗傷,總比渾渾噩噩地成為你的棋子要強些。”傅晚晴依舊不肯回頭,冷冷道。趙元澤如遭雷劈,片刻恍惚之後終苦笑道:“我便知聰慧如你定能猜出,我承認我是用了些手段,可不如此做太子殿下必會因你的功勞納你入東宮。“你今日已瞧見,這東宮豺狼虎豹俱全,我怎忍心看你如這陰私之地。你不過是想要報複那馮氏,待你落選後嫁與我,我定想法子替你了結她,可好。”傅晚晴認真地看著他,這個如一道光強勢闖入她生命中的男子,曾數度救她於危難,包容著她的城府與手段,甚至替她圓了前世的遺憾。人非草木,又有誰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趙元澤,你知道麼,曾經有那麼一刻,我都覺得自己快要愛上你。”趙元正欲麵露喜色,她已堅定地將他的雙手推開,決絕道:“可是再多的感動都經不住以愛為名的算計。“趙元澤,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隻想掌控自己的人生。你今日既然能算計我一次,難保日後不會算計得更多。夾雜著算計的真情,我受不起,也不願受。”她霍然轉身,仿佛用這樣的動作來徹底與趙元澤劃清界限。趙元澤狠狠怔住,雙手依舊維持著前伸的姿勢。下一刻,他將她重新拉住,不敢再鬆開半分,生怕這一錯過便是遺憾的一生。他有太多的話想要解釋,卻無一錯漏地都堵在自己的心口。千言萬語,他不過就是用自認為可以掌控的方式,想將留下她而已。他顫抖著雙唇,惶然問道:“我之所為,也不過是為了你而已,就真如此不值得原諒麼?”傅晚晴身子一僵,歎息悄然落在心底。她鄭重抬眸,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趙元澤,你真正了解我麼?若是你真正了解我,便不會說出這般話來。”也許真正了解自己的,隻有秦瀟一人而已。她將這句話藏在心底,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他看著她決絕遠去的背影,一股從所未有的挫敗感席卷全身。“不過一個女子而已。”他咬牙切齒著,亦拂袖憤憤離去。……與此同時,雍郡王府內,一個全身包裹著紗布的男子緩緩睜開雙眼。已守了他三天三夜的杭期連聲喊卓靈進來診脈,激動之情溢於言表。男子轉動眼眸,艱難地向杭期扯出一抹笑意。笑容撕扯得臉頰生疼,男子伸手撫上臉頰,觸手儘是縱橫交錯的傷疤。杭期似有不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著哈哈道:“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學那些脂粉女子愛美喜俏做甚。“你以前那副一瞧便是小倌臉的陰柔麵孔,除了吸引那些隻愛慕皮相的庸俗女子,還能有何大用。”“你說誰庸俗。”他話音剛落,耳朵便被人狠狠拽住。卓靈收回手上的銀針,將他的耳朵側方向一擰轉,陰沉沉問道。“誰應便是說誰。”杭期小聲嘀咕,可考慮到自己的耳朵,還是不曾敢大聲說出來。卓靈斜睥於他,嗤笑道:“我就是庸俗怎樣,我若是不庸俗,還能因為你的皮相瞧上你。“誰知不過是個外強中乾的貨,白瞎了老娘的終生。當初若知曉秦瀟麵具下是這等俊美模樣,誰還能看得上你。”“潑婦、賊婦。”杭期氣得哇哇大叫。卓靈不甚理會他,抬手握住另一根銀針。杭期見她規矩地為秦瀟治病,隻得暫忍了怒氣立到一旁。誰知卓靈剛收了針,又調戲著秦瀟,對杭期道:“不過我倒更為愛慕他如今的樣貌,這些傷疤雖掩了他眉目的精致,可更給他多添了幾分殺伐決斷的威武之氣。“老娘甚為中意,不若咱們稟明主子一拍兩散,讓老娘好與他談個情說個愛如何?”“放屁。”杭期摩拳擦掌,也顧不得秦瀟還躺在床上,抬手便朝卓靈劈來,卓靈又豈是易與之輩,嗬嗬冷笑兩聲反手接住,與他在屋中一來一往過起招來。看著這一對活寶一來一往,秦瀟倒將心中陡生的鬱氣衝掉大半。正當二人鬥得難解難分之際,門外傳來一聲輕咳。二人齊齊一愣,轉瞬之間便換了方位,一人立於秦瀟身旁,一人握針坐於床沿。待那人雙腳踏進屋中時,二人已收了玩鬨神色,恭恭敬敬地對著來人行了一禮,同聲喚道:“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