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理秀上學的時候雖然研習過一些殺人案例，但到底沒有真實接觸過，想到要見嫌疑犯心中還是不免發毛，但又不便表露，便問方也異是否要一起前去。方也異作為鄭理秀的助理，加上和宋可頤是親戚,自然義不容辭。會見宋可頤的前一天，方也異特意打電話問鄭理秀喜歡吃什麼食物，不喜歡吃什麼食物，是否有忌口。鄭理秀一一如實告知，心中卻有困惑，難道說方也異是要見完宋可頤請她吃飯？一問，方也異又賣起關子，說不是。鄭理秀一頭霧水。到底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鄭理秀和方也異在拘留所見到宋可頤的時候，是在宋可頤住的拘留所單間裡。若不是親眼所見，鄭理秀都不知道拘留所也可以如此舒適豪華。四十平的單間，大理石的地麵，西洋的油畫掛在牆壁上，一張可睡雙人的大床，書櫃上擺著各種書籍，宋可頤正在書櫃前的書桌旁伏案而坐，桌子上隨意攤放著幾本書，看起來宋可頤似乎在研究什麼。留聲機裡播放著舒伯特的音樂。還有一張西式的餐桌，上麵擺了燭台和餐點，鄭理秀恍惚之間甚至以為自己是來赴宴，而不是來見自己的當事人。見到鄭理秀和方也異一起進了房間，宋可頤放下手頭工作，起身迎接，指向餐桌的方向，臉上堆滿微笑，“鄭律師，方叔叔，請坐。”鄭理秀入座之後眯起眼，打量著眼前的宋可頤，圓臉，鳳眼，薄唇，板寸頭，戴著副厚厚的眼鏡，一米七的個子，灰色格子西裝，皮鞋鋥亮，教養良好，一看就是上流社會的公子哥。她猜他性格開放，直接，大方，甚至還會夾帶一些豪爽。“若不是外麵有人把守，我不會以為自己是來見嫌疑人，而會覺得自己是來拜訪朋友。”鄭理秀坐在餐桌前，卻並沒有動用手中的餐具，她想起之前見馮生的時候，和如今來見宋可頤，真是天上與地下。“裡麵陳設得再好，也抵擋不過囚禁的本質。”宋可頤微笑，切了一塊盤裡的牛排，咀嚼半天，又喝了一口柏圖斯紅酒，轉頭看向窗外的場景。此刻夕陽西下，太陽隱藏在白雲之間，渲染出一排金黃色的光暈,恍若一隻翱翔的飛鳥，在做最後的掙紮。鄭理秀從公文包裡取出筆記本,準備開始問宋可頤問題,宋可頤卻擺擺手,“鄭律師，先吃飯吧。”鄭理秀識趣地收回筆記本，開始吃盤中的鱈魚，她這才明白過來昨日方也異為何問她對食物的偏好。她喜歡吃魚，但不喜歡腥味。所以今日這鱈魚旁特意放了兩片檸檬來去腥。她重新望向宋可頤，見到宋可頤西裝上彆著的一枚胸針，知道宋可頤是個注重生活細節的人。甚至可能還是個追求完美的人。這樣的人會是殺人凶手嗎？鄭理秀皺眉。不過法學院的多年教育早就告訴她，眼前所見，並非真實。很多時候，我們乍眼看去，看到的隻是平靜海麵，而那海麵下的波濤洶湧，才是被遮掩的真相。三人吃飯略顯尷尬，方也異率先打開話匣子，試圖讓三人之間的關係拉近，“理秀姐，我這個侄子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和你一樣，多年不在上海了。”“是嗎，都說美國人奔放，追求自由，我反倒覺得宋先生像是一個嚴於律己的紳士。”鄭理秀吃了幾口便放下了手中的餐具。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今日的關注點都在這宋可頤身上。“我可是老師，自然是要以身作表率了。”宋可頤微笑，說話果真滴水不漏。——飯吃完了，外麵的太陽也早已落了，電燈點亮了。暖黃色的燈光反倒顯得室內暖和明亮。三人走到宋可頤的書桌前，鄭理秀看到宋可頤正在看一本英文原著，鄭理秀剛瞥到其中兩個單詞，書便被宋可頤收了起來。鄭理秀拿出筆記本，”宋先生，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吧。”宋可頤後背癱在座椅上，整個人的姿態很放鬆，“我叫宋可頤，十四歲便去了美國念書，念的教育學，去年回來，找了個女中的教職，一直教到了今年，我的生活簡單，除了去學校教書，便是在家中讀書做學問。”鄭理秀點頭，又問，“你可認識女中的學生李小萌？李小萌同你是什麼關係？”一聽到李小萌的名字，宋可頤微楞片刻，隨即回答道，“李小萌是我的學生，我認識她。”方也異接話道，“為什麼巡捕房的人懷疑你？”“大概……是因為……”宋可頤故意停頓片刻，“我長得比較帥氣吧。"鄭理秀：“……”見鄭理秀和方也異都沒有反應，宋可頤隻好攤手，“開個玩笑。”“李小萌是你的學生，你們除了在學校的課堂之外，可還有其他的接觸？”宋可頤站立起身，從書桌的抽屜裡掏出一盒香煙，取出一根點燃，慢悠悠地開始抽起來。煙霧繚繞間，鄭理秀觀察著宋可頤，剛才吃飯的時候宋可頤喝了不少紅酒，臉上現出的大片紅暈，據說喝酒上臉的人反而能喝。她篤定，此刻的宋可頤沒有醉。酒壯人膽，宋可頤一支香煙抽了一小半，放在桌子上，語氣鄭重起來，“小萌是我的學生，她去年從安徽轉學過來，很喜歡學習，但此前從沒有接觸過英文，基礎比其他女孩薄弱不少，她曾問我能否給她課後補習。”鄭理秀問，“你答應了？”宋可頤點頭，“後來我便常常給她在課後補習，頻次也不高，起初一個禮拜兩次，大多是晚自習時在我的辦公室裡，其他老師都能看到，李小萌肯學，悟性又高，我見她掌握得好，後來就變成了一個禮拜一次，一直到她出事的那天。”“她出事的那天是禮拜五，你們都是禮拜五補習？”“是，因為禮拜五一般課程作業比較少，課業壓力不大，我也可以多給李小萌講解一些內容，好讓她回去消化。”“李小萌離開學校的原因，是要回去看望母親，難道說你當天還和她有接觸？”“是，李小萌準備回家之前，又來找我了。”“找你做什麼？”“她想先補習完課程再回家，我覺得會太晚，便同她說事情不急在一時一刻，不如延後，我送她去了外麵坐車，答應幫她請假，隨後我便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聽起來的確並無破綻。“但是那天晚上沒有人能給我證明，因為我一個人住在租的公寓裡。”“租的公寓？”鄭理秀皺眉。方也異解釋道，“可頤滿腦子都是要獨立，要自由，回來以後也不跟爸媽一起住，非要自己住在外麵，家裡安排好的國府職位也不去，非要去做什麼女中的教師。”宋可頤目光低垂，“沒辦法，獨立慣了，習慣一個人。”鄭理秀在宋可頤低頭的那一刹那，似乎看見了一抹微笑。不是之前宋可頤客氣而疏離的微笑，而是一種從心底由內而外散發的微笑。鄭理秀帶著疑惑，繼續問道，“你那天晚上做什麼?之後幾天呢？”宋可頤舉起手中的書，努努嘴，“我那天晚上就在家看書呢，後來兩天是周末，也是在家，沒有出去過。”“難怪……”鄭理秀咬緊手中的筆，“宋可頤是最後一麵見到李小萌的人，和李小萌分開後便獨自一人待著，如果是我，也會感到懷疑。”見從宋可頤身上挖掘不到什麼了，鄭理秀和方也異隻好離開。——兩人回到律所的時候，沈小意和陳名揚都在所裡，陳名揚正在喝著沈小意煮的銀耳桂圓枸杞蓮子羹。見兩人回來了，沈小意趕緊招呼鄭理秀他們一起喝。陳名揚吸溜完，把碗遞給沈小意，直呼還要再吃一碗。沈小意用手輕輕擦去陳名揚嘴角的枸杞，笑著再給他盛了一碗。方也異擠到兩人的中間，也趕緊向沈小意遞上碗，“我也要吃。”鍋裡的蓮子羹所剩無幾，沈小意轉身端著鍋去了廚房，陳名揚拿出牙簽剔去牙齒中卡住的紅棗皮，向兩人問道，“你們去見宋可頤，可發現什麼有用線索？”方也異的臉趴在桌子上，很是頹然，“什麼也沒有，可頤就是一清白無辜的老師，我估計他們是找不到人，故意拉他來墊背的。”“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鄭理秀右手托著下巴，望著頭頂的橫梁，若有所思。方也異湊上來，“理秀姐，哪裡不對勁兒？”“不知道，”鄭理秀皺緊眉頭，“女人的直覺告訴我，有問題。”——沈小意把蓮子羹端進來的時候，鄭理秀卻忽然主動為陳名揚盛了一碗，笑眯眯地遞上去，“陳老板，我想去宋可頤的公寓調查，不過我聽說那裡已經被巡捕房給封起來了，你能不能……”陳名揚伸手想要推開，板著一張臉，“我吃飽了，不吃。”鄭理秀舀了一勺湊到陳名揚的嘴邊，“我看你剛才不還想再吃一碗的嗎？”“名揚哥，”見鄭理秀衝著自己擠眉弄眼，方也異也擠過來，他雙手托著腮幫子，雙眼撲閃著看向陳名揚，”你就幫幫我們吧。”“哎呀，怕了你們了，我帶你們去!”望著兩人求助的眼神，陳名揚取過鄭理秀手中的蓮子羹，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