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容易困倦,帝後二人躺在榻上,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倚翠園清風陣陣,又是幽靜之地,二人睡得分外平和。李德全在門口的回廊前守著,被小風吹得愜意,索性靠在欄杆上打起了瞌睡。園外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聽聲音還是往這邊來的。李德全眯縫著困倦的眼,是誰這麼煞風景……不多時,果然見三個青色的人影進了園子,他定睛一瞧,哎呦喂,這貨怎麼來了。來者正是李德順。李德全怕他的大嗓門驚擾了聖駕,忙迎上去攔住,一手抵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講話,一手將他扯到離主屋較遠的地方。“你不在宮裡好好當差,來這裡攪什麼亂呐。”他抬手就是一個腦瓜嘣,德順的帽子立時歪了半拉。德順卻不惱,一邊去扶帽子,一邊賠著笑道:“師父,徒弟也不想來討嫌呐,是趙冼趙大人催得急。徒弟實在沒辦法,這才出來尋皇上。”“趙冼?”李德全眼珠轉了轉,“他可說有什麼急事兒?”“說了,說是先前皇後娘娘中毒的那件案子,終於有眉目了。”果真如此,李德全暗道,想了想又囑咐道:“皇上皇後娘娘正在午睡,咱家親自去叫,你在這待著莫要弄出動靜,驚擾了聖駕,你十個腦袋也擔不起。”德順聽話地點點頭,他轉身回了廊下。齊嘉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到有人輕輕叩門。他翻個身,胳膊卻有些沉,似乎壓了什麼重物。迷迷糊糊睜開眼,胳膊上正壓著睡意昏沉的皇後。她睡得極香,他方才這麼大動作也沒有吵到她。一絲柔軟的秀發沾在她的唇邊,正隨著呼吸一蕩一蕩的,直蕩得人心癢癢。他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將那縷調皮的發絲撥開去。正待進一步動作,門外又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門外,李德全敲了好一陣,卻沒得到半點回應。四下瞅了瞅,見沒有人發現,索性扒在門上,透過細細的門縫往裡瞧。“吱呀——”門突然從裡麵被打開。李德全徑直撲了進去。齊嘉一臉不耐地將他拎了出去。李德全:“皇上……”“噓——”齊嘉看了一眼屋內,將門輕輕掩上,這才道:“何事?”李德全也跟著往屋內瞧,被齊嘉瞪了一眼,才縮著脖子道:“皇上,趙冼趙大人有急事覲見。”“趙冼?”“正是,皇上,趙大人說,皇後娘娘中毒的案子有進展了。”齊嘉點點頭,算算時間,也該有個結果了。“趙冼現在何處?”“回皇上,趙大人在宣室殿門口候著呢。要不,奴才讓人去把他請來?”齊嘉默了默,皇後中毒之後,他封鎖了後宮的消息,眼下宮外沒有人知道皇後中毒之事。若是讓趙冼前來,向府剛辦過壽宴,人多眼雜,恐生異變。“不必,兩刻鐘後,啟程回宮。”“嗻。”門又“吱呀”一聲被關上。李德全環視周圍,挑了個低眉順眼的丫鬟,“咱家問你,伺候皇後娘娘的碧玉呢?”猛地被問話,那丫鬟嚇了一跳,戰戰兢兢道:“回李總管的話,碧玉姐姐回家去瞧她父母兄弟了,皇後娘娘特許的。她是向府的家生子,家就住在向府後門的彆院裡。”李德全不耐地甩甩拂塵,“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回來。趕緊去把她給我找回來,就說隻有半刻鐘的時間。”那丫鬟忙不迭地去了。屋內,向清歡睡得正香,隱約覺得鼻端癢癢的。她隨意地摸了把,翻一個身,又沉沉睡去了。齊嘉竊笑。隱約覺得不對,她眯了一會,又迷迷瞪瞪地抬起頭。咦,這裡是……向府,哦對,她回府省親來著。背後傳來哧哧的笑聲。她回過頭,齊嘉坐在她身後,正笑得開懷,手裡還舉著一根雞毛。想起方才那癢癢的觸感,她一下明白過來:魂淡,這人居然趁著睡覺的功夫捉弄她。她爬起來去搶雞毛,齊嘉卻躲著不給,二人在榻上一個笑一個鬨,亂作一團。門口的李德全睜圓了眼:這是什麼情況?他試著探頭往裡瞧,可門關得嚴嚴實實的,什麼也瞧不見。他急得滴溜轉,在門前踱來踱去,突然眼前一亮,目光落在那扇開著的軒窗上。屋裡的兩位鬨得氣喘籲籲,頭發都亂了,齊嘉腰間的玉佩掉落在榻上,也抽不出手來撿,隻高高地擎著那根雞毛,雄赳赳氣昂昂地將向清歡看著。向清歡撅著嘴,撿了根掉落的毛砸他,卻不幸在半路墜落。齊嘉得逞地賤笑。她氣不過,又撲上去搶。二人正要展開新一番搶奪,窗邊悄悄地露出半拉腦袋,還有一雙探究的小眼睛。齊嘉乃是練武之人,五感異常敏銳。窗邊剛有一點異動,他將向清歡往懷中一撈,目光淩厲地掃過去,“出來!”半晌,窗外靜默無聲,似是一場誤會。向清歡推了推他,小聲道:“是不是看錯了?”齊嘉低頭,將雞毛塞到她手裡,這才閒閒地道:“不出來是吧,信不信朕宰了你。”李德全應聲跳了出來,“皇上……皇上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李德全,你膽子挺肥啊,還敢蒙朕。不是故意的,那你跑到這窗邊乘涼來了啊?”“皇上英明,奴才就是到這窗邊乘涼來的。您是知道的,奴才這……胖,胖就容易生汗。奴才怕汗味熏著皇上、皇後娘娘,想著這窗邊對著竹林,指定風大,便想著過來發散發散。皇上,奴才知道錯了,您就饒過奴才這回叭。”李德全嘴皮子甚是利索,胡扯一通都不帶磕巴的。還頭一回見著這麼會賣萌耍賤的奴才。向清歡覺得甚是有趣,在齊嘉臂彎裡露出個笑來。齊嘉見怪不怪,叱道:“你個巧言令色的狗奴才,先滾下去吧,朕回宮再收拾你。”“嗻。”李德全滾得很圓潤。向清歡歪頭去瞧,好奇道:“皇上打算怎麼罰他?”齊嘉壞笑,“這小子才立了功,朕會放他一馬。”“立功?立什麼功啊,臣妾能知道嘛?”“能啊,此事就與皇後有關,皇後當然能知道。”他說得一本正經。向清歡拿小腿踢他,“什麼事啊,快點說啦,不要賣關子了。”齊嘉卻定定地看著她,不言不語,突然一把將她抱起,抱到房間中央的繡桌上。繡桌上,現下正擺著一溜泥摩羅。齊嘉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泥摩羅旁邊,努了努下巴。“泥摩羅嗎,這個……怎麼了?”向清歡一頭問號。齊嘉不答反問,“朕送你的化生,喜歡嗎?”化生……突然想起那日的遭遇,她羞惱地瞪他一眼,閉緊了嘴巴。齊嘉也悄悄紅了耳尖,笑容歡喜又羞澀,“朕才知道,皇後這麼喜歡化生娃娃,還收藏了這許多。”“這是泥摩羅,不是化生娃娃。明明一個是泥做的,一個是蠟做的,皇上就會胡說八道。”向清歡彆開頭小聲嘟囔,眼睛卻眨呀眨的,心虛得很。以前確實聽說有婦人買了泥摩羅求子,可她瞧著好看,也管不了那許多,誰知道今日竟被皇上拿了話柄,傻子才承認呐,哼。“皇後聽過《我儂詞》嗎?”她固執地不去看他,齊嘉也毫不在意,徑直用鼻尖去拱她的香腮,又滑落到頸側,耳鬢廝磨。“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她默默地聽著,紅著臉不作聲。齊嘉誘哄,“今日大夫人究竟說什麼了,惹你那般生氣?”向清歡勾了頭不說話。“她是不是笑話你沒有子嗣,惹你傷心了,嗯?”他在她耳邊低語,熱燙的呼吸鋪灑在她細致的耳邊頸上,激起一層層細密的顫栗。“才……才不是……”“不是啊,那就隻有朕傷心了。皇兄欺負朕沒有子嗣,朕不開心。”聽他說沒有子嗣,向清歡瞬間僵了僵。怎麼沒有子嗣,麗妃肚子不就有一個現成的。為何到現在還要瞞著她,是……怕她對那個孩子不利嗎。她立刻將他的頭推開,支著身子往後退了退。繡桌清涼的觸感印在掌心,讓她的神智格外清醒。“皇上想說什麼?”齊嘉見她低著頭,以為是害羞,自己也不由得有些緊張,低聲道:“朕以為皇後知道的。”向清歡抬起頭,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皇上是想圓房嗎?”齊嘉一怔,耳尖紅得滴血,被這樣直白的詢問,他竟有些不敢看她。他羞赧的模樣實在讓人心軟,她咬咬唇,咽下原本幾欲衝出口的質問,負氣道:“皇上不是不想圓房嘛,臣妾還記得,大婚之夜,皇上不光不碰臣妾,甚至連被子都不給臣妾蓋,還是臣妾自己找了條毯子對付了一宿。”齊嘉睜大了眼,這是要秋後算賬嗎,方才明明還好端端的……“還有,皇上之前也從來不去永安宮,即便偶爾去一次也是有事要臣妾配合。宮裡人都笑話臣妾是個空殼皇後。“還有,那次在長樂宮,皇上明明知道臣妾在後麵追,還故意走那麼塊,臣妾差點崴了腳。“還有……還有,皇上寵完麗妃寵德妃,見一個愛一個,一後宮鶯鶯燕燕,爛攤子卻要臣妾收拾。”……這些事情,她以前覺得沒什麼,今日這樣一數落,卻突然覺得自己分外委屈。頓時悲從中來,淚珠撲簌簌地落了下來。齊嘉又後悔又心疼,手腳無措地直圍著她打轉,想要解釋,卻無從辯駁,想要道歉,卻又覺得自己誠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她哭得很壓抑,淚珠一串串的掉,卻不發出半點聲音,偶爾發出一點弱弱地抽泣聲,引得齊嘉心痛難當。他蹲下身,看著她哭得紅通通的臉龐,小心翼翼道:“都是朕不好,是朕混蛋,讓你受委屈了。那些事,朕……“朕也有朕的理由,但是朕也知道,那並不是傷害你的借口。朕跟你保證,從今以後,便是有再充分的理由,朕也會將你放在第一位。“朕知道你不喜歡麗妃和德妃,但她們二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朕隻喜歡你,隻想和你在一起。你信朕,好不好?”他的語氣急迫卻溫柔,眼裡滿滿的都是對她的擔心。向清歡睜著紅紅的兔子眼,扁了扁嘴,沒有應聲。“麗妃和德妃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可到底也沒有告訴她事實究竟是怎樣,真討厭。見她終於不哭了,還睜著水亮亮的眼睛看著自己,齊嘉高興不已,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歎道:“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今後的日子還很長,朕隻想與你相濡以沫,攜手白頭。清兒,永遠陪在朕身邊,好不好?”向清歡沒有作聲,齊嘉身體一僵,便要扭頭去看她的臉。還沒看到,便感到懷中的人微微地點了一下頭。齊嘉瞬間放下心來,唇邊綻開一個幸福的笑,將她愈發嚴密地裹在懷中,大手在秀發流連不去,眷戀不已。向清歡將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扁了扁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