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東陵拜祭(1 / 1)

謀帝心 思鹿 1621 字 19天前

“皇後做事,朕總是放心的。這幾日你多休息,欽天監算過了,廿九之日,巳時正是祭祀的吉時,因此寅時正點便要出發。”“朱華山雖然算不得多遠,但也要兩個時辰的路程,屆時要辛苦皇後了。”齊嘉貌似心情不錯,鳳眼灼灼地盯著她,語氣溫柔。“臣妾知道了,謝皇上關懷。”“好,那朕就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齊嘉說著,撩袍子利落下炕,頭都沒回,直接出了西偏殿。“臣妾恭送皇上。”碧玉這回長了記性,直到皇上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外,才不滿地開了口:“娘娘,您為了大祭禮操心了個把月,皇上沒關心過一句。”“麗妃德妃矯情幾句,皇上倒是記得清楚。這幾日正好是您的信期,本就身子酸疼,坐兩個時辰馬車根本就是活遭罪。皇上也太偏心了。”向清歡倒是滿不在乎,“本宮是皇後,自是輕傷不下戰場。本宮的身子自己清楚,不妨事,你不要擔心。”“娘娘,依奴婢看,您就是太要強了,平白無故地讓自己糟了許多罪,皇上還不領您的情。”碧玉不服氣地嘟嘟囔囔。向清歡嗤笑:“你個不知羞的丫頭,還知道示弱以求得男人垂憐了。”忽而又正色道:“皇上領不領情,本宮說了才算。”碧玉疑惑地眨眨眼,娘娘又在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了。……肩頸酸疼的緊,向清歡揉著脖子不適地醒來,四下一片明黃,猛然記起自己是在前往東陵的馬車上。今兒便是五月廿九了,她微微掀開車窗,月下中天,外麵卻還是黑漆漆一片,應是出發了半個時辰左右。因著皇後正妝極其繁瑣,她醜時一到便起身了,上了馬車乏的很,竟靠著車壁睡過去了。此時此刻,珍珠和碧玉還坐在地毯上,靠著馬車兩側座子睡得香噴噴,絲毫未察覺主子已經醒了。她們起得更早,怕是累壞了,向清歡想著,便有些心疼。她倆自小跟著她,雖是丫鬟,過的也是半個主子的日子,從未吃過半點苦頭。已是初夏,夜裡卻仍有些涼。車裡鋪了不厚不薄的百花地毯,鬆木車壁用小牛皮釘了,再用明黃的杭綢細細包上,靠著既順滑又有彈性。車座也布上了鬆軟的墊子,坐著舒適溫暖。隻是車簾不時被夜風微微吹動,透進幾絲涼意來。兩個丫頭靠著車門近,這樣睡著怕是要著涼了。向清歡將原本覆在膝上的披風展開,輕柔仔細的蓋在二人身上。披風寬大,車廂又窄,將兩人遮了個嚴實。如此甚好,她滿意地眯眯眼,繼續靠在車壁上養精蓄銳。更深露重,四周寂寂,噠噠的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清晰。此次出京,齊嘉不僅調用了禁衛軍,還有大批京畿守衛跟隨。上車前,她裝作不經意地瞟了一眼,暗影裡黑壓壓的兵力令人觸目驚心。歲末祭天,也沒有過這麼大陣勢。然而,今日的怪事遠不僅此一樁。宮中不能走馬,即便尊如帝後,也要乘輦至宮門口,方能換乘馬車。今夜她特意提前兩刻鐘至神武門,誰料太後和皇上已經到了。太後一早便上了馬車,車簾放下來將人遮了個嚴嚴實實,竹意姑姑稱太後疲乏免了眾人請安,連皇上也不例外。夜涼如水,齊嘉卻棄車不用,於冷風中負手而立,神情隱於夜色,晦暗不明。一眾王公大臣不敢先行上車,隻得在一旁默默等候。直到她上前請安,齊嘉才動了動僵直的身子,伸手虛扶了她一把。夜色迷茫,兩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齊嘉的手,冰涼刺骨。祭祀事關國祚,上達神明,下至黎民,正所謂“國之大事,惟祀與戎”。隻可惜“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也正是因為它背負著天下黎民蒼生的期望,也使得它成為曆代帝王手中最致命的武器。大齊至今已有七帝,每位帝王在位時,都有因祭祀被罷免、流放甚至誅殺的官員和宗族。尤其是仁宗後期,皇帝突然一反常態醉心祭祀,一年內曾多次親謁東陵拜謁告祭,然而幾乎每次都有官員遭到殺身之禍,被牽連放逐的族人更是不可勝數。一年之後,外朝幾乎煥然一新,殺無可殺,這才罷休。仁宗曆來賢德,沒人知其當年為何刻薄寡恩至斯。後來有罪臣之子在流亡途中無故暴斃,押送官兵無意發現其是死於暗衛所用之血滴子,眾人便更是噤若寒蟬了。後先帝繼位,為安人心,每年除了祭祖祭天和四時令的必備儀式外,少有祭祀。可明眼人都清楚,這是因為有沈家撐腰,皇帝在朝堂之上得心應手,便是當年強行削藩,節度使們也都乖乖地奉上了虎符。先帝無官可殺、無將可斬,才收了戾氣,許了朝廷數十年安定。可近年來,內有吏治檢馳,外有異族犯邊,朝廷積弊已顯,更何況齊嘉明顯沒有做一個安泰皇帝的誌趣。繼位一年以來,行事果決,雷厲風行,變革已是勢在必行。昨夜父親派人送信入宮,稱欽天監日前曾秘密向皇上陳奏:客星見離宮,占屬宮中有眚(sheng)。此判詞意為,一顆忽明忽暗的“客星”突然出現在離宮六星之中,預示著宮中將有災禍。隻是無人知曉,這災禍將應在誰的身上。齊嘉在這當口得知這大凶之兆,不知他今日會如何行事。變還是不變,這是個問題。向清歡嘴角向上險險勾起,她賭齊嘉會按兵不動。這樣驕傲的帝王,必是要青史留名的,為了自己的私心置凶兆於不顧,這種自汙羽毛的事情他做不出來。天色尚早,得養好精神才能好好看戲。她摘下朝冠,妥善安放在馬車中央的矮桌上,這才半臥軟座,安然入夢。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之見,似乎有人在小聲交談。很快,便有人輕喚:“娘娘,侍衛說前麵便是東陵了,還有半個時辰咱們就到了。”是碧玉的聲音。她慢慢睜開眼睛,果然天色已大亮了,覺得身上沉重,低頭一看,披風竟蓋在自己身上。兩個丫頭跪在地上齊齊羞紅了臉,“娘娘,您罰奴婢吧,哪有主子受凍奴才安寢的道理,這要是還在向府,夫人非得剝了我們的皮不可”。“罷了,起來吧。我娘也說過,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奴才。等過兩年,把你們養的更不像樣些,我就找兩個看不順眼的小子將你們配出去,讓你們去禍害人家。”她說著掀開披風坐起身來 。“娘娘,奴婢還小,您要配,就先配碧玉姐姐吧。”珍珠知機地上前伺候,還不忘調笑碧玉兩句。“哼,讓你貧,回宮了看我怎麼收拾你。”“哎呀,娘娘救命。”……“鐺—鐺—鐺—”渾厚悠揚的鐘聲在山前回蕩,令人頓生肅穆崇仰之情。領事太監尖細的嗓音緊接著響起:“明月寺行宮到,停車——”明月寺及其行宮依山而建,自山門拾級而上,共1111級石階,所謂“惟初太極,道立於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凡一之屬”,取“萬物之始”之意。東側山前為明月寺,青藍色琉璃瓦,銀灰色石壁,滿目冷色,無一不昭示著這座皇家寺院的莊嚴肅穆。西側即為明月寺行宮,前殿、碑亭、配殿、重簷大殿以及庫房、經房、禪房、法堂等建築依山就勢自東向西依次排開,氣勢龐大恢弘。四麵蒼鬆翠柏環抱,八方雲霞紫氣聚來,波瀾壯闊,大氣磅礴。向清歡扶著碧玉的手,拾級而上,不言不語,不慌不忙。低垂的羽睫偶爾輕眨,流泄出眼底一絲絲粼粼的波光。碧玉斂聲屏氣,她總覺得娘娘下車後便不一樣了,可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久居深宮,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大山大川的壯麗雄偉。極目遠眺,隻覺得山河遠闊,天地無邊。那一望無際的遼闊,生生刺痛了她的雙眼,仿佛一目窮儘,便是對這浩瀚之景的褻瀆。山風獵獵,袍袖張風,似乎張開手,下一刻便能騰空而起,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什麼世家門第、富貴榮華,不如此刻清風一縷。曾幾何時,她也徜徉在這山水間,恣意歡暢,快意人生,隻可惜……“娘娘,朝冠是不是很重,您再忍忍,很快就到了。”珍珠小小聲地囑咐,打斷了向清歡的思緒。自然是重的,朝冠重,朝服也重,重得幾乎要將她壓垮。“無妨,本宮很好。走吧。”她微微一笑,朱緯上的累絲金鳳熠熠生輝,端的是母儀天下的雍容華貴。按大齊禮法,謁陵之前,齊嘉在明月寺行宮換穿青長袍褂。太後、皇後亦要換裝以示對大行皇帝的尊重。當接近東陵時,須“未至碑亭即降輿慟哭”。由前導大臣引導,從左門入,於陵寢前行三跪九拜禮。隨行的王公大臣在陵寢門外等候。因著閒雜人等不得入內,齊嘉和向清歡一左一右,攙扶著太後,往陵寢而去。按照禮法,這一路須得哭出聲來,哭聲越大越好。向清歡謹記規矩,不敢有違,往傷心處稍一思量,便紅了眼圈,擠出兩行清淚來。行了幾步,卻發現太後越發癱軟無力,細看麵白妝無,青衫已然濕透了,可見這一路雖默默無聲,卻不知已流了多少傷心淚。齊嘉穩穩把住母親的胳膊,麵無淚痕,神情冷峻,公然視禮法規矩於無物。向清歡停了淚水,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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