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輸了。”混沌的黑暗中浮現出一個不甚分明的輪廓，但她知道他在笑，他不斷地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聲音忽遠忽近，語氣輕描淡寫卻浸透著昭彰的惡意：“你輸了。”她想要反駁對方，讓他閉嘴，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她看不見對方，卻能感受到圍繞在她周身的，微涼的吐息。她焦躁不安地伸出手去抓，隻抓到一手空，那道帶笑的聲音卻愈來愈清晰。“我沒有輸！”她終於拚儘全身力氣，聲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在偌大無邊的空間裡，她的聲音卻並未散開，反而像是撞擊到了什麼一樣擴散出一聲強過一聲的回音。在聲聲回音中，那道模糊的影子也逐漸具體起來，化成一個男人的身影。是趙英，還是他？又或者他們二者並無區彆？無論是誰，她都不要輸。她要追上去！在這個念頭清晰起來的瞬間，混沌黑暗的世界被撕裂開，照進一道白光。她聽到一道雌雄莫辨的溫柔嗓音，帶著哀切的憐憫：“不要。”因為你不屬於這裡。你不能帶著恨意同他們一起，你要回到人間。因為這世間，還有些人和事，正等著你還他們一個真相。她急切地想要拒絕。但卻沒有機會，白光旋即消失了，隨後她感受到一點微弱的光芒在眼皮上跳動著。她的睫毛輕顫了一下，然後睜開了雙眼。“不是說她沒有受傷嗎？這都躺了三四天了，怎麼還不醒？”門外傳來許桀的聲音，好像正在質問醫生。醫生支支吾吾了一陣，有些為難：“這我們也不知道啊……從來沒遇上過這種情況。但她確實沒受什麼傷，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自己不想醒過來。”“大概是應激反應吧，她也該好好休息兩天了。不會有事的，彆太擔心。”秦冕的語氣從容如常。“這樣吧，我再過去看看。”醫生不抱什麼希望地推開門，卻看見病床上的人正用胳膊撐著床麵，艱難地想要坐起來，頓時驚喜交加：“醒了！”隨後又是一陣折騰，方野喬接受了個全身檢查。確認無事可以馬上出院之後，又迎接了隊內以許桀為首歡欣鼓舞的眾人。而後許桀表示這一案還有些事情沒解決，準備先回局裡解決完了事情再來接方野喬出院。於是熱熱鬨鬨的病房一下子又空了，隻留方野喬抱著一堆的鮮花水果不知所措。但秦冕沒有走，反而從洗手間出來後自然地在旁邊坐下，手濕漉漉地給方野喬剝了個橘子。方野喬有些莫名其妙地接過橘子：“你不回去嗎？”“反正也沒我什麼事，我就待在這裡陪陪病號吧。”秦冕溫和地笑道，看著她低頭沉默地吃橘子，又從容地剝起了香蕉。方野喬拿著剩下的半個橘子，有點難為情地開口：“不用麻煩了……我吃不下的。”秦冕頭都不抬一下，好脾氣地回答：“沒事，我吃。”於是病房裡的兩個人一個吃橙子一個吃香蕉，頗有默契地沉默著。方野喬的心思還在方才她昏迷時那個似夢非夢的幻境上，而這時秦冕突然開了口：“你沒輸。”方野喬瞬間噎了一下：“嗯？”“我說，趙英是騙你的。”秦冕的口氣很平靜，仿佛早就知道方野喬心裡在糾結什麼一樣，“你也不用自責，因為自殺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也是他給自己寫下的結局。就算你從一開始就猜到，也未必能改變他的宿命。”“你救了z先生和排在他之後所有的患者。今天上午z先生來看過你，和他女朋友一起。他們都很感謝你。”他順手丟掉香蕉皮，將鮮花中插著的一張卡片遞到方野喬麵前，“所以你沒有輸，你贏了。”方野喬用手指戳了戳那張小紙片上畫的並不怎麼好看的笑臉，安靜了半晌，才回應道：“也許吧。”*方野喬出院後，被強行放了個假。在她休假在家的這幾天裡，網絡和新聞上一直在持續報道這起案件。一係列證據表明，趙英就是這起惡性連環殺人案的凶手，而凶手已經在一周前被捕時暴起傷人後自殺身亡。還有後續的受害者家屬登門拜謝，趙英的鄰裡接受采訪……等等。但方野喬並沒有太關注這些，就像案子發生前一樣循規蹈矩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不過增加了兩個項目——澆花和早餐吃水果。直到在醫院收到的水果都吃完了，花也枯萎了。她把枯萎的花從花瓶中抽出來扔進垃圾桶時，接到了夏妍的電話。優雅乾練的女人此刻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卻並非出於傷感：“謝謝你，方警官，真的謝謝你。”方野喬這才想起，當日她許下的那個“一定會抓到凶手”的承諾。其實嚴格來講，她並沒有做到。但此刻聽著對方哽咽的聲音，她隻是笑了笑：“不用謝，應該的。”掛掉電話後，她攤開筆記本記錄起了這一個多月來發生的一切。在結尾處寫了瑪麗·雪萊的一句話——“一個人走向邪惡不是因為向往邪惡，而是錯把邪惡當成了所追逐的幸福。”一切終於塵埃落定，隻是有些問題也永遠沒有了答案。比如在趙英喪失雙親之後，他去了哪裡，又經曆了什麼，才形成了這樣頑固的想法。在鄰裡的描述中，他小時候似乎就是個沉默寡言，生性孤僻的男孩子，長大後為什麼又會變成能言善道的心理醫生？方野喬不再去想這些，隻是在筆記本上趙英的名字後麵用紅色標注了一個小小的問號。然後在這起她起名為“Healer”的案件後，標注上了結案。也許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她放下筆，開了靜音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跳動著許桀的名字。她劃開接聽，禮貌性地問候了一句：“結束了？”“是啊，終於結束了！”許桀頗有幾分感慨似的，“看來近期是不用熬夜了。”他身後傳來幾個嘰嘰喳喳的聲音：“老大！你在跟方神探打電話嗎！讓我也說兩句唄。”“人家想跟你說嗎？一邊去！隊長，讓我跟野喬說吧！”許桀拿開了電話，好像在教訓白展和趙姝。說是教訓，沒一會兒電話那頭就傳來一陣嘻嘻哈哈的笑鬨聲，好像是在傳手機。方野喬有點好笑地聽著他們吵鬨，也不知道手機到了誰那裡。“喂？”秦冕低沉的聲音清晰地在耳邊響起，“這兩天怎麼樣？”“挺好的。”方野喬簡單地回答完，秦冕又低聲應了一句：“那就好。”兩個人便陷入了沉默。她和秦冕之間好像向來沒什麼多餘的話好說，也許是因為兩人本身都是話少的人，就這樣安靜地聽著吵鬨的背景音和對方的呼吸聲，似乎氣氛也不尷尬。不過這樣的沉默沒持續多久，手機就回到了許桀的手裡。大概是聽了白展和趙姝的提議，他問道：“既然案子順利辦完了，要不要一起出去慶祝一下？”方野喬略微想了一下，答應下來：“好啊。”窗外草木蔥籠，蟬聲聒噪。在難得的豔陽天下，一切看起來美麗而又生機勃勃。而在前方，新一輪荒荒誕血腥的故事正緩緩拉開猩紅的帷幕。夢魘如長蛇般蟄伏在暗處，靜候著某一刻擺動長尾緊緊纏繞住他們，指引他們去還原那個殘忍離奇的真相，一步步走進布滿天羅地網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