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張安就帶回來一名男子的資料信息。此人叫李則瑞，是死者同公司的同事，也是一名漫畫家。兩人在大學就是室友，這麼多年也一直保持著友好的關係。但是據死者的編輯說，案發前曾經看到兩人在公司茶水間發生過爭執。“起了爭執？”做記錄的警員問道：“什麼原因你知道嗎？”責編搖了搖頭，道：“我一過去他們就停止了。我後來曾經問過小周，他說沒什麼，就那點事。”“那點事？”警員重複了這一句。責編用猶豫的神情回答道：“就，同行競爭吧。”李則瑞是周航的大學室友，畢業後兩人進了同一家公司共同創作至今。李則瑞名氣上沒有周航顯赫，但也有一些忠實讀者，據身邊人說兩人關係挺好。不過“關係挺好”這種說法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實際上一個月前，公司會議上確定未來半年中，要在周航和李則瑞中選一個人進行主推，具體決定要等兩人手頭新作品初稿出來再議。說是這麼說，但從最近公司已經給周航開始操辦畫展的舉動來看，十有八九最後會主推的漫畫家是周航。這都是公司人心知肚明的事情，表麵上還要假裝著公平競爭。這一點，想必李則瑞也知道。“主要是兩人的領域側重點也不一樣，周航擅長風景和水彩畫，李則瑞更擅長人物肖像，體現在作品中的效果也不儘相同。周航的畫色彩飽和度更高，更符合現在讀者的審美，大家吃這一套，所以……”責任編輯點了點頭，說話間頗有為自己旗下作者說話的驕傲感。不過轉念一想人已離世，雙眸間又透出幾絲黯淡。這麼看來，上周死者與李則瑞發生的爭執，就顯得頗耐人尋味了。葉文暉看完警員送來的記錄彙報，道：“這說的就是競爭對手這事嗎？”“可能吧。”辛翼昨晚研究了一宿的數據庫，在桌子上趴著沒睡幾個小時又被葉文暉拎到辦公室來“請喝茶”，正在哈欠連天：“現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明明全公司都知道李則瑞和死者之間的微妙關係，當初走訪的時候愣沒人敢吭聲。”“當時那種情況，誰說了誰就在暗示李則瑞是凶手，所以誰也不想趟這趟渾水。”葉文暉一邊翻開資料的下一頁，一邊道：“另外，據說王雱和周航在一起，全靠李則瑞從中牽線，但有趣的是，我們找到了李則瑞的高中同學，他說李則瑞在高中追求過王雱，但沒成功。”“真是個有大愛的男人。”辛翼語含諷刺地說道。“這麼一看，李則瑞的殺人動機還挺強的，也有一定的作案時間。現在缺少的，就是證據了。”“畫室那些出自李則瑞之手的機關還不算證據嗎，我們可是查到了他去五金店購買器械的視頻。”辛翼身體往後靠了靠：“還有讓我們五個人集體昏迷的七氟醚，這玩意可是麻醉師專用藥，要是不認識什麼實驗室的人，一般人可弄不來。”葉文暉合上資料，道：“總之，先見見他吧。張安說人已經帶到審訊室了，你來不來？”辛翼欣然前往。四四方方的審訊室裡，有警員看李則瑞滿頭是汗，好心給他倒了杯涼水。李則瑞感激地笑了笑，接過去，小心翼翼問道：“找我來有什麼事嗎？”沒人回應。李則瑞略帶尷尬地低下頭，也不再說話，隻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摳著紙杯杯璧。另一屋的葉文暉和辛翼將這一幕儘收眼底。辛翼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道：“差不多了，進去吧。”“你不去？”葉文暉問道。辛翼堅定地搖了搖頭。見狀，葉文暉也不好勉強他，便讓祁思嘉一起進去做筆錄。李則瑞見有人進來了，眼裡流露出一絲欣喜。葉文暉扯開桌前的凳子，剛坐下便直接問道：“你就是李則瑞？”“對，我是。”李則瑞探詢地看向葉文暉：“警方找我是有什麼事嗎？”“周航自殺的消息你應該聽說了吧。”葉文暉邊說邊打量著李則瑞的表情：“他生前有跟你提過自殺想法嗎？”李則瑞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猶豫。他仔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自殺的事情他倒是沒跟我提過，隻是那段時間他看起來的確狀態不太好。我聽說，網上都傳言，他被鬼上身了？”“對。”葉文暉道：“這件事你知情嗎？”李則瑞尷尬地笑了笑：“我不是很清楚。前段時間我跟周航的交集也不多。”“為什麼？”葉文暉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們不是很好的朋友嗎？”李則瑞像是沒聽出葉文暉的話外之音，隻是簡簡單單道：“人的感情本來就很複雜，說不清的。”“公司的人說你們存在同行競爭的行為。”葉文暉徑直道：“並且據我們了解，你在高中時期曾經追求過死者的前女友，王雱。”李則瑞終於明白了過來：“你們在懷疑我？”葉文暉沒有回答他，而是直直問道：“6月2號的下午五點到晚上十點，你在哪裡？”李則瑞仔細想了一會，才道：“那時候正逢每周截稿日，下班後直接回家繼續趕畫稿了。”“有人可以給你作證嗎？”葉文暉問道。李則瑞看起來有些慌亂：“我一個人住，怎麼有人作證……”“那就是沒有證人。”葉文暉打斷他的話，繼續道：“同時，根據我們調查發現，你自初中起理科成績就非常優異。即使考入美院之後，你也常去化工學院蹭課，對嗎？”李則瑞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所以呢？對做實驗感興趣也不行嗎？”“可以，當然可以。”葉文暉微微頷首，道：“隻是我們發現死者的畫室經過機關改造，並使用了七氟醚氣體用於麻醉。根據我們的猜想，凶手應該是一名精通技術、並和死者存在某些競爭的對象。”“並不精通。”監聽的辛翼在心裡默默腹誹道。聽葉文暉說到這裡，李則瑞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還不如直接說，就是我殺害了周航。”葉文暉聞言微微聳肩，道：“所以我才問你，案發當晚你在哪裡。”“我在趕稿！”李則瑞幾乎是吼出聲：“我沒有殺他！誰要殺他！”看到李則瑞這樣的反應，葉文暉幾不可聞地皺了皺眉。審訊結束後，辛翼在走廊等葉文暉出來，順手給他遞了一杯水。葉文暉道了聲謝，接過去一飲而儘。“你覺得他跟這起案件有關係嗎？”辛翼問他。葉文暉搖了搖頭：“說不好。不過我老覺得這起案子，有哪裡不對勁。”辛翼明白他的意思。事實上，他也有同感。“案件太像自殺了，但是一調查，又覺得處處不像自殺。”辛翼道：“無論是王雱還是李則瑞，還有至今未露麵的盧倩倩，他們都有殺人動機。相反的，周航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壓根沒什麼自殺的理由。”“並且死者生前的精神狀態問題，一定是畫室的幻影逼出來的。”葉文暉皺起眉道：“有人想害死他。或者說，逼瘋他。”“說到幻影，我有件事跟你說。”辛翼說著，從身後拿出一本書，遞給他：“這時候之前我和夏螢經過書店時看到的。你看看這封麵。”葉文暉把書借過去：“《刺殺騎士團長》？等等，這……”辛翼點點頭，道：“沒錯，死者畫室內的幻影和這本書的封麵一摸一樣。”葉文暉不可思議地隨手翻了幾頁：“這本書講的什麼？”“說有一幅畫，畫名就叫《刺殺騎士團長》。主角也是名畫家，偶爾看到這幅畫，還陰差陽錯之下在親眼見到了這名存在畫中的騎士團長，然後就是一些形而上學的東西，反正我看得挺玄乎……”辛翼努力回憶了一下，道：“後來這名畫家因為種種原因，親手殺掉了這名騎士團長。”“聽起來好像是個無厘頭的故事。”葉文暉困惑道：“這和周航的死有關係嗎？”“我不清楚。”辛翼搖了搖頭，誠實道：“這是個日本作家寫的，叫村上春樹。不過在我印象中，死者家中沒有這個作家的書籍。”葉文暉“嘖”了一聲，放下書，看向身邊的祁思嘉，問道：“那個盧倩倩，找到了沒有？”祁思嘉搖了搖頭。葉文暉不再說話，輕輕歎了口氣。李則瑞的審訊結束後，葉文暉召集大家開了個簡單的會議總結，將目前的各項情報都彙集在一起討論了一下。那本書被眾人依次傳閱後，依舊沒弄明白這本書和這起命案的關係，隻得暫且放置一邊。不過值得肯定的是，這起案子絕對不是自殺那麼簡單。調查組的每個成員都覺得身上的擔子重了一些。葉文暉見大家都表情凝重，忙出聲安撫了下大家，便散了會。會議結束之後，辛翼和夏螢一起往技術部走。因為散會比較早，辛翼心情很愉悅，腳步輕鬆。倒是夏螢看起來心事重重。等路走了一半了，夏螢終究忍不住開口問他：“沙漏的事情，你為什麼不說？”“還沒到說的時候。”辛翼看起來並不在意，目不斜視地往回走：“等要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了。”“但葉隊看起來很著急，也許這是個關鍵線索，應該告訴他。”夏螢道。辛翼聞言笑了，猛地停住腳步，湊近看她：“這麼關心葉隊？看來葉隊新收獲了一個小迷妹啊。”繼而笑嘻嘻問道：“所以這就是你放棄北城、來到海城的原因嗎？”這一批新人當中，有兩名新人是原本有機會入職北城支隊的。毫無疑問，北城是公大99%應屆生最想去的支隊，而放棄這個機會來到破案率排名第二的海城，若說這當中沒有其他原因，辛翼是斷斷不會信的。夏螢臉色明顯變得不太好看，淡淡道：“這不關你的事。”辛翼打量了下她的臉色，知趣地岔開話題道：“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個案件的關鍵點有兩個。一個是那本書，《刺殺騎士團長》。凶手既然采用了書中人物作為幻象，必然有他的原因。第二，就是那粒沙子。”辛翼看向窗外，此刻天色慢慢暗下去，夕陽給湛藍色的天添上一抹橘色，夜色逐漸變得溫柔。“任何出現在案發現場的東西，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哪怕隻是一粒沙子。”辛翼語氣篤定道。一縷光照從窗外照進來，暖橘色的光灑在辛翼半張臉上，讓這個平日裡吊兒郎當的公子哥，此刻竟顯得有些沉穩可靠。夏螢看著辛翼，突然覺得，他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不久後外勤隊傳來消息：盧倩倩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