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茶樓裡的說書先生(1 / 1)

帝闕長安 顧回生 2354 字 19天前

阿映覺得自己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倒黴的一個查案的了。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容伭因為身陷險境被一對種地的鄉下夫婦救了,農村夫婦沒有上過學塾,不通曉什麼大情大義,以為若是讓女兒嫁個有錢的夫家便是一生無憂,又看容伭氣度不凡,雖他沒言明身份,夫婦兩人亦知此人不是一般人家的,於是那對夫婦就在容伭要報恩的時候,硬把自家女兒塞給了容伭。容伭這人,性格十分乖張叛逆,對硬塞給他的東西是十二萬分的沒有好感,奈何這夫婦兩人對他有恩,又不得拒絕,隻好把司空映帶著回了京城。司空映就是個鄉下丫頭,從小隻跟著雞鴨鵝牛羊馬打交道,她不識字,不懂禮,沒見過大世麵,跟江國國都裡這些自小便在天子腳下長大見多識廣的女孩兒不一樣,跟那些顯赫人家養在深閨裡學琴棋書畫知書達理的女子們更不一樣。她用自己的無知,天真,淺薄,粗俗,常常引得王府裡一眾人大跌眼鏡,常常引得眾人對她“刮目相看”。例如她總是拿不穩殷王府的銀筷子,對殷王府一兩銀子一個的醃蛋瞠目結舌,在容伭其他三個妻妾華麗的裝飾下自行慚愧,在眾多仆人麵前也羞得抬不起頭,等等等。所有這些,在這群出身高貴的人麵前不是單純,是愚蠢和笑話。有人善良,不會說出來打她的臉,也有人譏誚,見她一次斜眼看她一次。容伭這人雖然麵上冷漠不會將情感表露半分,心裡亦是對這個司空映沒有半分好感,是以阿映進了王府好幾年,未成年都熬到了十九歲,容伭愣是沒進過她住的芷衡院半步,這和隔壁富豪張公子迷了路得到路邊一姑娘救助之後就不顧爹娘反對死活要把姑娘娶回家和她相親相愛這故事簡直是相距十萬八千裡。所以故事告訴我們,買家秀和賣家秀有區彆,要理智消費,哦不,理智救人。是以這次查案,阿映心裡明白,這個王府不會有人給她提供任何援助。若是以前的阿映,說不定真就這樣聽天由命,但是此時的阿映已非彼時的阿映。這事說來,還真是有點詭異。某天阿映醒來,突然覺得從前熟悉的這一切都很陌生,她甚至覺得對眼前的一切莫名的奇怪,好像是另外一個靈魂替換了她原本的靈魂,在心底深處有一道聲音在一遍遍的告訴她,司空映,你不該是這樣的,你原本是世家大族的孩子,出身高貴,家境優渥,你的父母都是在自己的領域有一番成就的人,都是對國家對社會有用的人,你自小接受過好的教育,你不該是如今這樣愚蠢無知、縮頭縮腦的樣子。阿映嘗試趕走那個聲音,但是沒有用,而且久而久之,阿映的腦海中莫名的被灌入一些很新奇很詭異的東西,一些她從未見過的東西。她的思想,她的靈魂,她整個人,開始越來越不受她控製的改變,她的視線裡,自己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脫胎換骨,她無力控製,也無法控製,隻能眼睜睜看著從前的自己漸漸遠去,新生的自己慢慢蘇醒。於是阿映就變成了如今的阿映。好了,言歸正傳吧。不管世界如何變幻,阿映如何變幻,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不會變幻:查不出真凶,她就要背鍋。是以從殮房回來後又去了案發現場,然後在案發現場一無所獲的阿映更加惆悵。惆悵的阿映看著初春澄淨的天空,再敲敲自己毫無線索的腦袋,更加惆悵。真是愁上加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這人生啊,就是這麼的魅力無窮……愁雲慘淡的阿映盯著天空看了半晌,覺得陽光很好,還有微風,唔,十分適合放風箏,於是從草地上一蹦而起,跑出王府去買風箏去了。當作者想要一個主角或者一個反派的時候,通常就會把一個人丟到殘酷的環境裡,意誌堅定的人會在這段環境裡成就自己從而成為主角,意誌薄弱的人會在這段環境裡放棄抗衡從而成為反派,於是,阿映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掉進這段環境裡。以上純屬瞎扯,其實主要是想烘托一下此時此刻阿映所處環境的悲涼氣氛。阿映買好了風箏正欲拿走時,突然想到什麼,又轉身問老板:“老板,你在這條街賣了很多年的風箏了吧?”老板無奈一聲歎息:“我自打會走路啊,就跟著我爹在這京城裡賣風箏,我糊了一輩子的風箏,也賣了一輩子的風箏了,質量保證,姑娘你儘可放心吧。”“哇,那您可是算是一個專家了,”阿映接著道,“這風箏,要是武功高強的人放的話,是不是哧溜一下它就飛到天上去了呀?”老板一副看無知小兒的神情,“哪有那種說法,放風箏放的是技術,又不是比武。”阿映趁機追問道:“那老板,你既然在這城裡多年,可知這城中有沒有何人,武功特彆特彆高的?”“武功特彆特彆高的,禁衛軍各個武功都特彆高。”阿映:“……”“司空姑娘,你這樣,可不行。”身後傳來的聲音清朗乾淨,和著初春柔軟的風。阿映回過頭去,眼前的陸子煦眉目舒朗,眼角帶笑,一身紫色織錦服,翩翩然立於人來人往的街頭。明明是喧喧嚷嚷的人間,她卻感覺四周寂靜無聲,天地間仿佛織了一幅無聲的幕布。阿映笑了笑:“陸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裡?”“剛巧路過,看到司空姑娘在這裡買風箏。怎麼樣,有線索了嗎?”阿映搖搖頭,“我在現場看了半天,什麼都沒發現。”她看到他的神情,還沒等他開口就打斷他,“不行的,除了王府的人,其他人除非是得到那府裡主人的同意,否則是進不去的,那四周守衛森嚴,若是翻牆進去,分分鐘把你砍成肉沫。”陸子煦道:“既然司空姑娘都沒找到線索,那便罷了吧。司空姑娘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喝杯茶?”阿映揚起兩道遠山眉,“誰付錢?”陸子煦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自然是我付。”於是阿映抱著風箏屁顛屁顛的跟著陸子煦去茶樓了。寒冬的冷意漸漸散去,一個冬天的蟄伏,大部分人都趕著這春光出門遊玩。今日一大早,容伭就帶著侍衛出門踏青去了,身後還跟著府裡他那幾房夫人。除了阿映。這廝皇二代官二代富二代,難怪為所欲為目中無人。看看人家陸子煦這樣的普通公子,多麼的接地氣,多麼的有禮貌……阿映跟在陸子煦後麵進了茶樓。茶作為作為一種大眾生活文化源遠流長了幾千年,因其雅俗共賞,老少皆宜,香播九州,頗受大眾喜愛,是以茶樓這個地方也流長了幾千年,悠悠曆史長河中,這個地方演繹出了無數的傳奇色彩。阿映和陸子煦走進去時連個座位都沒有,人擠人的那叫一個熱鬨。阿映正想叫陸子煦撤時,剛好看到靠近窗邊一個位置的客人起身離開,但是兩人離那個位置又有些距離,前麵也有人和他們一樣虎視眈眈著那個位置,自然是沒戲了。阿映遺憾的扁扁嘴,“這茶咱是喝不成了,走吧。”身邊掃過一道風,等她反應過來時,陸子煦已經穩穩的坐到那窗邊了。淡定從容的樣子,搶個位置輕鬆得跟搶小朋友糖似的。旁邊人驚呆,阿映也驚呆了。她甚至都沒看清他是怎麼過去的。窗邊的翩翩俏公子在微風中對她笑得溫良無害,“司空姑娘,過來坐。”阿映晃了下神,這才在旁邊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裡訕訕笑著挪過去。“陸公子這武功,京城裡怕是沒幾個哈,哈哈……”“司空姑娘想說什麼?”他唇邊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看她。恰巧店小二端了茶上來,他給她斟了杯茶,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姿態十分優雅的抿了一口,放下茶杯複又看她。阿映看著他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看得心中甚是唏噓。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或真風雅人士的,或附庸風雅的,不得不承認,這個陸子煦,是個貨真價實的王者。嗯,初步斷定,應該是個世家公子。阿映也抿了口茶。“司空姑娘是在推測我的身份,在想我會不會是凶手嗎?”“是啊,你身上疑點是挺多的。”陸子煦語氣裡有絲委屈:“司空姑娘昨晚還說要信我的呢。”“……”阿映無語,“你也知道,凶手是個武功高強的人,剛剛你就展示了這一點。事發不久,你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殮房。你又不在現場,你是怎麼知道人什麼時候死了什麼時候放進殮房去的?”陸子煦眼裡閃著狡黠的光,“親戚之間,是會心心相印的。”心心相印你個鬼,阿映翻了個白眼。“況且,我若是凶手,就不會在你麵前展示我這搶位置搶得一流的才華了,你見過哪個賊自己在腦門上貼著自己是賊的?”“恰恰相反,有些賊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借以迷惑人心。”陸子煦忍不住笑了,“司空姑娘實在是個聰明之人,難怪,京兆尹會派你來查案。”阿映仰頭看了回天,天知道,她不是京兆尹派來的,她是被老天爺給整的。“不過,”陸子煦話鋒一轉,“也極有可能這事你們京兆尹知道些什麼貓膩,知道那人他根本得罪不起,所以才派你這個小姑娘來背鍋。”得罪得起得罪不起她不知道,背鍋倒是真的。據她所知,那宿於成也是在這靖安城中做了好些年的京兆尹了,能在這魚龍混雜的皇城之中將這三品官穩坐這麼些年,說他沒兩把刷子她都不信。假意的不辨黑白不明是非,不過是做戲給眾人看罷了,究其原因還不是他看出來這背後盤根錯節的關係,不過就是順著容伭給的台階下樂嗬嗬的做個傻大哈。而她就是那個強權之下的倒黴鬼。那麼,這王管家死的背後到底藏著什麼樣的陰謀呢?據她所知,這個王管家平時也是個老好人,不惹事,不得罪人的,兢兢業業的做好自己的事情,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阿映覺得靈光一閃,“你說,會不會是四王爺的仇家看不慣這個管家,這才殺了他?”陸子煦毫不猶豫地否決,“不可能。這個管家的死不會那麼簡單,我倒是覺得可能是他觸犯了某些人的利益,或許,他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東西。”阿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時間兩人無話,安靜下來,隔壁桌兩個粗獷漢子的話隱隱的飄進耳朵裡。看那穿著,應該是北疆跑馬幫的生意人,兩人在一起,看著就跟女媧造人時鬨著玩似的,一個又高又瘦,一個又矮又胖,兩人都是一臉的絡腮胡子,看起來格外的有喜感。隻聽見瘦高的那個說:“聽說中原的菩薩比較靈,你去求求菩薩,讓他保佑你婆娘生個兒子。”矮胖的那個把嘴一撅,“我才不去!生男生女一樣好,女兒也是小棉襖!”阿映沒忍住笑了一聲,差點沒拿穩茶杯。高瘦的那個哼了一聲:“好個屁,女兒就是賠錢貨,養大了還不是人家的。好一點的嫁出去還可以給你賺回來幾隻羊,不好的直接跟人家私奔了你屁都沒得一個還要被街坊鄰居戳著脊梁骨罵!”阿映心想,瘦高的這個這樣說雖然不對,目光卻是獨到。又聽矮胖的那個接著道:“也不儘然。你還記得咱們村以前那央青卓瑪吧,人家那姑娘就是嫁得好,好像嫁的就是這靖安城裡的一個王爺,人家不僅讓她爹娘過上了好日子,還給她爹娘搞成了咱那地兒一不大不小的土財主,所以說這女兒呀,有時候還是財神爺呢。”瘦高的說:“那也要你運氣好,還得你閨女長得漂亮。就你跟你婆娘這倆歪瓜裂棗,要生出個夠格嫁給中原王爺的閨女,難咯。”矮胖的那個氣呼呼的:“我說你說話怎麼這麼不中聽呢,什麼叫歪瓜裂棗,我們家兩口子這是長得有特點,特點你懂不懂!”阿映憋笑憋得臉通紅,肩膀一抖一抖的,陸子煦很貼心的遞了杯茶給她。“謝謝,我不渴,這倆哥們兒,挺特彆的。”陸子煦也含笑看她,“司空姑娘跟彆的姑娘也很是與眾不同。”“那是自然。我就是我,是不一樣的煙火。”陸子煦沒有說話,眼角眉梢都是冉冉的笑意。突然“啪”的一聲響,把眾人給嚇了一跳,隻見這茶樓說書先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繪聲繪色的講著:“那知府大人,就這樣把驚木堂一拍,大吼一聲:‘無知小兒!你以為我這個鐵麵無私的名號是白來的嗎,你以為我當真不知道這隻雞是怎麼死的嗎?還敢班門弄斧!這明明就是西域特製的毒藥,名叫敵敵喂,這藥無色無味,就算把人毒死了也不會叫人查得出來!你當真以為我孤陋寡聞沒見過嗎!’說著,那知府大人就慢慢站起來……”頭腦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阿映和陸子煦麵麵相覷,脫口而出:“西域毒藥?”“是我們錯了,一直以為凶手是個武功高強的,卻沒想到,這世界上可能會有查不出來的毒藥。”“按這麼來說的話,凶手的範圍就更廣闊了。”阿映摸著下巴眉頭緊蹙,“看來,陸公子,這事兒還真得麻煩你一下了,有關這個西域毒藥的事情,還得麻煩你查一下。”陸子煦點頭,“司空姑娘放心吧。”彼時恰逢說書先生喝水潤喉,正巧聽到剛才爭論生男生女那兩人哈哈大笑:“這老頭兒胡說,還什麼很久很久以前……這玩意兒在我們那兒多的是,人手一份,用來毒老鼠的。”兩人還在自顧自的笑著,哪裡看到隔壁桌如玉的公子和身側的佳人早已麵色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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