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的追悼儀式簡潔而樸素,警隊裡許多同事都到場了,一一給方舟的墓碑獻上鮮花。白朗遠離人群站在一旁,看見小凱出麵陪同方舟的家屬們站在一起。直到今天他才得知方舟的家庭情況——未婚,父母都已年邁,好在還有個大他兩歲的姐姐,還可以照顧二老。方媽媽哀哀地哭泣著說,兒子整天除了查案,沒有任何空閒時間,連個對象都沒有談過,居然就這麼走了……白朗聽見,忽然想起不久前方舟還對自己自嘲,說以後八成是要孤獨終老的,恐怕年紀大了,隻能住進養老院裡。他還很看好長歲養老院。想到這裡,白朗心下一酸,忍不住喃喃自語,“組長,原本說好了我去養老院看你的,現在,看你的地點恐怕要換到這裡了……”小凱向方舟走來,兩人並肩而立。小凱說,“狼哥,你要不要過去跟舟爺的家人聊幾句?他姐姐是個挺通情達理的人,還聽說過你的名字。”白朗說,“算了,我去了也是給人家添堵。”他低頭看著砂石地麵,餘光去看見小凱的手機上拴著一個有點古怪的掛飾,彆人或許看不出門道,但白朗卻認得,這頗像是一個護身符。雖然邊緣磨損,顯得老舊,不過上麵龍飛鳳舞的筆跡還有精細的鑲邊,都能看出的確是一件用心的作品。白朗問,“這是什麼東西?你求的符?”小凱搖頭,“是舟爺的遺物……他身上發現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他還會信這些東西,以為是他家人給求的。沒想到返還家屬的時候,他姐姐也說沒見過,但看得出來像是過去流行過的護身符。“既然都磨得這麼舊了,或許舟爺一直帶在身上,他姐姐就好心送給了我,說我跟舟爺朋友一場,如今留個念想,也希望以後能在工作中保我平安。”白朗說,“可以給我看看嗎?”小凱便把手機整個遞過來,“狼哥,我差點忘了,你也對風水秘術很了解的,難道你認識這道符?”白朗邊看邊回答,“這是柳門的符。當年喜福會內,柳門專司家宅安寧,據說很多從事危險行業的人,都會專門去柳門求這樣一個護身符隨身戴著。“喜福會散了之後,這種符便從彭城絕跡。幾個月前,咱們因為盤古南苑那件案子,逮捕了柳門的後人柳鹿,她還自稱‘地母傳人’,此後雖然她也給信徒們畫過符,但跟這個還是不同。這樣來看,這個符的確有年頭了……”“十年?”小凱驚訝,“難道這是舟爺十年前去求的?那不可能吧,十年前舟爺根本不在彭城,他那時候還在宛城警隊,後來才調過來的。”白朗一麵點頭,一麵回想起自己上次在東渡河女監跟柳鹿見麵時,她曾經明確提到,在2·19案之前,有警察去跟自己的父親求了護身符,而這道符還很“靈”,因為不僅保佑那個警察順利活了下來,後來還獲得了嘉獎。“那會是誰把護身符送給了舟爺呢?”小凱問。白朗心跳加速,他抬起頭,儘量讓自己的眼神顯得庸常,但他無法回避內心的急迫,在人群中,他幾乎是迫不及待一眼就看見了那個人,那個在當年2·19案後,獲得了頗多紅利的人,丁局丁文正。丁文正正在跟方舟家屬握手,請他們節哀。會是他嗎?白朗想,內心幾乎動搖,方舟出事後,丁文正仿佛一瞬間老了好幾歲。他是真的疼愛下屬,他也是真的好警察,他會是在幕後狠推他們一把的人嗎?想到這裡,白朗內心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他撇下小凱,自己向著丁文正走去。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他回過頭,是十三仙和沈天青。兩人都一身素黑,神情凝重。“你們也來了?”白朗仍在恍惚。“狼哥,你還好吧?”沈天青說,他無辜的眼睛裡有一種泫然欲泣的感覺。白朗動了動嘴唇,沒發出聲音,此時他發現自己胸膛起伏得厲害,有點喘不過氣來。十三仙不由分說拉著他往旁邊走,隻走到百米以外的樹蔭下才說,“這兩天始終聯係不上你,我們都很擔心。你現在的樣子就好像幾天幾夜沒睡,你不會生病了吧?”白朗略微清醒過來,看向沈天青,鄭重道歉,“對不起。”沈天青彆過臉去。“狼哥,彆說這種話。”白朗說,“真的對不起,原本組長安排了我保護你,我沒做好。還有你母親的事,你不要怪組長。”沈天青說,“我知道舟爺一定是儘力了……所以我們必須把一切事情查清楚,不然舟爺也不會瞑目。”他說這話時,雖然聲音不大,卻顯得分外堅定。白朗略感安慰,想到方舟慘死的情狀,又忍不住傷心,“是啊,特彆是組長的死,一定跟我們在查的案子有關。”十三仙看他們兩個都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裡,忍不住開口,“好了,你們兩個最好都給我振作起來,當務之急是要理清我們分彆掌握的線索,既然說好了要合作,那就必須開誠布公,彼此之間不帶任何隱瞞,把各自的進展都原原本本地講出來,能做到嗎?”方舟長出了一口氣,“當然,舟爺出事那天,我去茶樓跟胡安見了一麵,她跟我說,有人要殺我。這個人是,”說到這裡看向十三仙,“是你的母親。”十三仙並不驚訝,“原來她跟你說了這些,我也是剛剛得知,我的母親珍,似乎是東南亞一個犯罪團夥裡的關鍵人物,這些年裡,她一直都試圖用我來威脅林家,而現在,林家希望能夠跟我聯手一起對付她。可笑的是,我跟她從來沒有聯絡過,我甚至不知道她在哪兒!”方舟點點頭,“接下來我們就開始調查……”說罷看了一眼沈天青,“你呢?心理谘詢還要繼續往下做吧?”沈天青猶豫著說,“除了心理谘詢以外,我還有一個發現,關於我爸。”方舟急問,“沈西來最近有什麼新舉動嗎?”沈天青搖頭,“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發現他正在家裡看電視新聞,我就對他說,下午發生了槍擊案你知道嗎?他很嚴肅地‘嗯’了一聲,我對他說,那你知道誰死了嗎?“他問我,‘是我認識的人嗎?’我當時心情很差,很想激怒他,我就故意說,‘是啊,而且跟你是老相識’。他聽了這句話,就從沙發上站起來說,‘是誰?’我說,‘一個叫鄭安琪的女人,你或許不認識她,但她過去的名字叫袁梅。’“說完這句話,我自己的情緒也崩潰了,我就開始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躲回自己的房間。客廳裡依然放著電視新聞的聲音,那聲音甚至越來越大。“後來過了大概兩個小時,我從房間裡走出來,發現他居然還坐在客廳裡,還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對著電視屏幕。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臉上,我發現他竟然在哭,滿臉是淚……”十三仙感歎,“我原本以為這位沈總是個隻認得錢的冷血動物,沒想到他居然也會流淚?不過畢竟夫妻一場,再鐵石心腸的人也難免感到痛心吧?”白朗問沈天青,“然後呢?你們父子兩個有沒有交流?”沈天青很難為情地說,“我走過去,想勸他兩句,沒想到他摟住我大哭起來,整個人哭到抽搐,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一直以來他都是很會克製感情的人。他那樣哭,我也覺得難受。“他還對我說,‘兒子,以後這個世界上,真的隻剩下咱們兩個了’。這句話他十年前也跟我說過,那時候姐姐剛剛失蹤,他對外宣稱,說姐姐一定是去外地找媽媽了。“我當時不相信,逼他想辦法去把姐姐找回來,當時他就跟我說,‘以後這個世界上,隻剩下咱們父子倆相依為命’。”“等等,”白朗捕捉到重點,“那時候他說的話,跟現在他說的話相比,差就差在‘真的’兩個字上。沈西來強調,現在是‘真的’隻剩下你們兩個,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是現在才接受妻子而女兒死亡的事實?”“當年他知道女兒的死,也知道妻子還活著,現在得知妻子死了,所以才這麼說吧?”十三仙推測,“我倒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問題。”白朗搖搖頭,“我現在也說不上來,隻是有一種直覺,過去我們對沈西來的印象可能太過固定了,現在或許應該改變一個思路。”“什麼思路?”沈天青好奇。白朗想了想,說,“過去我們默認沈西來是施害者,現在看來,他未嘗不是一個受害者。”十三仙若有所思,“如果把他看成受害者,那我們對他的態度就要改變了,過去我們跟他站在對立麵,但現在,或許我們可以向他尋求合作……”兩人同時把目光投向沈天青,沈天青一怔,隨即點頭,“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