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搖頭,她削水果皮的動作並不熟練,甚至還挺笨拙的。對於一個強迫症患者來說,把水果皮削斷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你二哥呢,走了嗎?”“走了。”“他跟你的關係似乎還不錯。”虞望舒道:“二哥雖然表麵上玩世不恭,不過本質上比大哥要好得多,也更容易相處。”方黎抬起頭,把削好的水果遞給他。她一向不喜歡八卦彆人的家事,所以接下來也未曾多問。虞望舒剛咬一口,就見她又拿起了一個打算再削。他看著她的舉動沒有吭聲,隻是默默地啃蘋果。方黎似乎對削水果皮上癮了,一條完整的水果皮是需要從頭到尾連接在一起的,且厚薄均勻,寬度相差無幾,一氣嗬成。又一個蘋果被削得光鮮白淨,方黎很滿意她的勞動成果,理所當然地把它遞給病人享用。然而此刻虞望舒手裡的蘋果還沒吃完,他表情嚴肅說:“方小姐你也嘗嘗吧,味道還不錯。”方黎想了想,把蘋果放進了果盤,隨口問:“你似乎對我養父的事情了解得挺多的。”虞望舒老實回答:“你關注的事情,我自然會去了解一些。”方黎“哦”了一聲,閒著無聊手癢又拿起一個蘋果把玩。虞望舒盯著她的舉動,不禁有些緊張。察覺到他的不安,方黎抬眼看他,他露出一副“放棄治療”的表情,“隨便你了。”於是方黎又開始削起了蘋果,更要命的是她接連削了五六個,它們被她整齊地擺放在果盤裡,等待著虞望舒的臨幸。連續吃了兩個,虞望舒已經吃不下了。恰巧周曉盼來了,方黎起身打招呼,虞望舒的注意力總算從蘋果上得到解脫,問起了孟建遠的舊事。周曉盼對孟建遠似乎沒有印象,虞望舒又提起了1997年新京日報上刊登的金融詐騙案,周曉盼這才想起來了,“你說這個我倒有點印象,怎麼會突然想起來問這些呢?”虞望舒道:“是這樣的,方小姐的養父是孟建遠,他當年在安平醫院救治過,所以隨口一問。”周曉盼轉移視線看方黎,輕輕地“哦”了一聲,緩緩說道:“那都是好些年的事情了,雖然時間久遠,事件卻具有特殊性,所以我還有點印象。我記得當時患者被撞得挺嚴重的,前後經曆過兩次手術,第二次手術的情況很凶險,不過都熬了下來,誰知後來沒挺住,就這麼沒了。”了解到這些,方黎低頭陷入了沉思中。周曉盼繼續說道:“酒後駕車要不得,好好的一個人兒說沒就沒。”稍後一名護士前來,周曉盼隨她離開了,病房內一時陷入了沉默中。虞望舒打破沉寂,問道:“方小姐,你在想什麼?”方黎回過神兒,神情有些恍惚,“沒想什麼,隻是心中有很多疑問,卻不知從何說起。”虞望舒安慰道:“你不用著急,既然你說前陣子有人暗中監視你,事出必有因,我相信他們會留下線索的。”方黎打起精神,接下來兩人圍繞著孟建遠的線索繼續討論。那時他們並不知道周曉盼站在門口想要敲門卻頓住了,她低頭沉默了陣兒,最後輕輕地離去。下班周曉盼去市場買了一條魚和一些蔬菜,丈夫代啟讓最喜歡吃清蒸鱸魚,晚上她特地下廚準備了一番。豈料在切菜的過程中不小心把手指切到了,腥紅的血液滲出,周曉盼平靜地去拿碘酒消毒,再貼上創可貼,繼續乾著手上活兒。夜幕降臨代啟讓歸來,近段時間他很忙碌,畢竟競選院長是要費些心思的。聽到外頭的聲響,周曉盼從廚房探出頭道:“咦,今天回來得這麼早?”代啟讓“嗯”了一聲,神情裡透著疲憊。可口的家常菜被端上桌,夫妻二人坐下默默地吃飯。兒子代駿在北京工作,家裡人口稀少不免冷清了些。周曉盼似乎有心事,吃得很少,代啟讓發現了她的異常,問道:“怎麼了?”周曉盼抬起頭,“沒什麼。”當即轉移他的注意力,“今天的鱸魚做得怎麼樣?”“還行。”“那你多吃點。”代啟讓看著她,畢竟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她的心思還是逃不過他的眼睛。周曉盼猶豫了許久,才道:“望舒的身體恢複得還不錯。”“嗯。”“今天有一個朋友去看他,是女性朋友。”“他的女朋友?”“不是,不過……望舒向我介紹她時倒吃了一驚。”“怎麼了?”周曉盼一字一句道:“那個女孩叫方黎,望舒說她的養父是孟建遠。”代啟讓夾菜的動作微微停頓,片刻就恢複了正常,他似乎對孟建遠一點都沒印象,頭也不抬道:“孟建遠是誰?”周曉盼細細打量他的麵部表情,緩緩說道:“你每天經手過這麼多病人,自然是記不清楚的。”代啟讓平靜地咀嚼蔬菜,周曉盼繼續說:“還記得1997年融盛曝光的那起貸款詐騙案嗎,其中的當事人就是孟建遠。”經她一提,代啟讓恍然大悟,“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那個病人好像是酒駕出事故被送進醫院的,還是我救治的。”“嗯,就是他。”“可惜了,當時我竭儘全力,還以為他能活下來的,誰知造化弄人,讓我沮喪了好一陣子呢。”周曉盼看著他笑笑不語,代啟讓喝完一碗湯,放下碗筷道:“我吃飽了,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嗯,你去吧。”代啟讓徑直去了書房,輕輕地把門掩上。周曉盼收回視線,桌上還剩下不少菜,盤子裡的鱸魚剩得尤其多。要是往常的話,代啟讓總會把它剔得乾乾淨淨,隻剩一條骨架,今天似乎沒怎麼動過。怕是不合他的胃口吧,周曉盼想著。起身收拾碗筷時,書房裡隱隱傳來聲音,似乎是代啟讓在跟誰通電話。周曉盼忽然停下動作,神情變得古怪。第二天代啟讓親自去病房過問虞望舒的情況,當時虞母周玉霞也在。兩個長輩說了陣兒話,代啟讓又查看虞望舒的傷口,恢複得確實不錯。周玉霞說昨天上午警察同誌送來一麵錦旗,被虞佔良收起來了。代啟讓看向虞望舒,調侃道:“你小子以後就安分點吧,可把咱們給嚇壞了。”虞望舒沒有吭聲。周玉霞責怪道:“是啊,之前我再三叮囑師兄王文忠彆給他派危險活兒,哪知他們反而合夥起來蒙我們。我師兄也真是的,這麼危險的事情竟然從未跟我們提起過。”不想聽她嘮叨,虞望舒拉被子把頭蓋住,“媽,我困了,要休息陣兒。”“你……”代啟讓勸道:“算了吧,望舒也是成年人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能平安回來就好。”兩人不再說什麼,輕輕帶上房門出了病房。代啟讓似乎很關注虞望舒,向周玉霞問起了他們在人民醫院的經過。周玉霞連連歎氣,不滿道:“望舒這孩子從小就聽話,從未做過叛逆的事情。這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可把我和老虞急壞了。你說他都交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朋友啊,整天像個悶葫蘆似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代啟讓順水推舟道:“在人民醫院搶救時有你們不認識的朋友去探望過嗎?”“是有兩個,一個聽說是和他共過事的人,還有一個是女孩兒,叫方黎,長得倒是盤兒亮條兒順的,就是少言寡語,看起來不太好相處的樣子。”代啟讓故意道:“會不會是望舒交的女朋友?”周玉霞一口否定,“望舒稱呼她方小姐,兩人相處起來也不是特彆的親昵,應該不是的。”頓了頓,又忍不住焦慮道,“啟讓啊,你看望舒也老大不小了,有合適的趕緊介紹給他。”代啟讓笑道:“大姐你也知道,我和曉盼整天都待在醫院裡,哪有什麼資源提供。不過秋景倒是好久沒見著了,他如今還沒動靜嗎?”提到虞秋景,周玉霞一臉痛不欲生,無奈擺手道:“彆提老二了,我已經對他放棄治療了。”代啟讓忍俊不禁,周玉霞接著道:“還是你家代駿好,有遠見,知道在大學裡就談了女朋友,從根源上解決了後顧之憂。”這下代啟讓更是被她逗笑了,兩人邊走邊拉家常,他故意說道:“其實眼下倒有個現成的,大姐不妨考慮下方小姐吧,先前聽你說望舒在醫院搶救時她也到場了的,想必兩人的關係非比一般。我也聽曉盼提起過她,似乎對她的印象還不錯。”周玉霞搖頭,“那個姑娘我家望舒可駕馭不了,我雖沒怎麼跟她接觸過,但也感覺得到,她挺冷漠的,不容易跟人親近。”又道,“而且她還頗有些來曆,好像是個美籍華人。前陣子不是有一起打拐案嗎,當事人就是她,我和老虞還看過她的采訪報道呢,雖然佩服這個姑娘,但是做我家老三的媳婦兒是萬萬不行的。她的身世太複雜了,經曆的事情也挺多的,我家老三生性淳良,經不起折騰。”代啟讓笑笑不語,送走周玉霞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關在辦公室裡看方黎以前的采訪。與此同時,在國際商貿大樓的頂層辦公室裡,一台筆記本電腦裡同樣播放著那個采訪視頻。視頻裡的方黎隨意地紮著馬尾,沒上過妝,一臉平靜地講述她被張達等人抓去的過程。她的口齒清晰,思路明了,毫不避諱地談起她被張達毆打等痛苦經曆,態度不卑不亢,甚至連情緒波動都沒有。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當事人不喜交流的處事態度。視頻底下有著數萬條評論,一些網友表示方爺是我心目中的女神,為其點讚。還有些網友則表示對人販子和毒販的痛恨。一道座機鈴聲響起,是秘書打進來的內線電話。坐在真皮椅子上的男子關掉視頻,接起電話,電話裡傳來秘書一本正經的聲音,“阮總,您開會的時間到了。”男子“嗯”了一聲,掛斷電話起身離去。走到門口時,他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倒了回來。辦公桌上擺放著一張女人的黑白照片,她有著光潔的額頭,畫著細細的眉毛,一雙丹鳳眼裡含著說不清又道不明的愁緒。女人兩手隨意交叉,纖長白皙的手指裡夾著一支香煙,絲絲煙霧飄散,她微微側頭凝思,極具風情。男子像生怕驚醒了她似的,小心地把照片夾進了一個筆記本裡。關門聲輕輕響起,偌大的辦公室內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