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弘書坦然道:“我當然記得,雖然我從未懷疑過你父親的人品,但在鐵一樣的事實麵前我也產生了看法。其實到現在我都不清楚當時嘉泰提供的貸款申請是怎麼審批下來的,後來我經手查到嘉泰實際是一個在香港注冊的空殼公司,而令人欷歔的是,經過警方調查,發現幕後購買操控它的人正是你父親,這意味著你父親監守自盜。”方黎皺眉,先前黃振源並沒有說這些,顯然還有所保留。徐弘書繼續說道:“事情曝光時是在你父親死後,當時我也以為他的死亡跟嘉泰有關,後來查出嘉泰的幕後操縱者我很是震驚。之後我曾經仔細分析過,你父親之所以能讓嘉泰蒙混過關,怕是因為那段時間公司的高層管理人員頻繁變動而造成的管理漏洞,以至於被他鑽了空子。”對於他的話方黎還存有疑問,反問道:“父親違規操作的事跡遲早都會敗露,那他的動機是什麼,為何還要繼續留在融盛,就不怕事情敗露承擔後果嗎?”“你這個問題問得好,我們當時也很奇怪,後來警方調查你父親那段時間的事跡,發現他頻繁關注移民方麵的信息,或許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布置好了退路。”徐弘書的回答無懈可擊,方黎沉默不語。十分鐘的時間並不多,徐弘書還要開會,兩人沒說幾句就結束了這次談話。離開融盛,方黎的心情變得沉重。從徐弘書那裡她又得到了一個疑問,嘉泰這個空殼公司的幕後操縱者是否真的是孟建遠?如果是孟建遠,那當年他酒駕車禍身亡與嘉泰詐騙就構不成關聯。交通事故是一場意外,嘉泰詐騙是預謀,出國是退路,唯一的遺憾則是預謀者在編造好一切後不幸身亡。這種說法堪稱完美。一回到方家,方黎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當所有人都告訴她孟建遠的事跡是這樣時,她用逆向思維對自己提出了四個疑問。其一:那筆貸款究竟落到了誰的手裡?其二:嘉泰的幕後操控者究竟是誰?其三:鄭則永為何要故意回避孟建遠的事,他會不會知道些什麼?其四:孟建遠酒駕車禍身亡與嘉泰詐騙是否暗藏著關聯?方黎盯著電腦屏幕沉思,她忽然想起方佑芸在康複中心失態的場景,那時她為孟建遠辯護,說他是受害者。皺眉把玩打火機,方黎給方佑芸打了個電話。隔了許久方佑芸才接起,方黎晃動著腳丫子,跟她提起了徐弘書,“媽,徐弘書說嘉泰公司的幕後購買者是父親,這件事情你清楚嗎?”方佑芸一口否決道:“建遠沒有購買嘉泰。”頓了頓又道,“我和你父親一直都有出國夢,我們一直都在規劃出國的事情,並不是當年警方認定的作案動機是靠那筆貸款出國潛逃。”“你的意思是嘉泰的幕後另有其人?”“是的。”方佑芸又道,“你去找過鄭則永嗎,他當年和你父親走得近。”“他不願意見我。”“唉,還是跟以前一樣。”“怎麼,鄭則永以前也不願意見你嗎?”“對這件事情他一直都是回避的態度。”兩人都不說話了,似乎陷入了沉思。事件年代太遠,要重新調查起來並不容易,電話裡傳來嘟嘟聲,方佑芸已經掛了。毫無頭緒的方黎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發愣,沒有線索,她忽然想出去走走調節一下心情。再隔幾天就是外祖母高菊如的生忌,離開平城十多年,是該回去看看她了。冬天的郊外顯得格外蕭索,驅車前往平城的路上方黎的心情五味雜陳。一直以來林家都是她的禁忌,自從母親林稚音病逝後,失去庇護人,繼父朱興榮對她的態度極其惡劣,打罵已是家常便飯。後來外祖母得知她的情況,不顧家族反對,執意把她接到林家,掀起了軒然大波。與林家的生活條件相比,朱家是寒酸落魄的,但是好的生活條件並未給方黎帶來快樂,她的性格變得更加陰鬱孤僻。一來是受高菊如的影響,她是個神經質的老太太,對待方黎像是在觀察一隻可憐的小動物,教育方式令人不忍直視;二來則是林家人對方黎的厭棄與排擠,他們的語言暴力令她飽受心理折磨。這些經曆在方黎的成長生涯裡刻下了深深的印記,它們雖然早已結痂,卻時不時提醒她那段痛苦的回憶,以及對他們的憎恨。抵達平城在酒店休息好,方黎並未告訴林家人,而是獨自去高菊如的墓地祭拜。外祖母和外祖父合葬在一起,他們的墓碑前還擺放著祭品,顯然不久前才被祭拜過。方黎把祭品擺放好,按傳統燒了些香燭紙錢,又給二老磕了幾個頭。似想起了什麼,她忽然說:“外婆,我把秀生找回來了,您說媽媽會原諒我嗎,她是您的女兒,您一定知道。”墓碑上高菊如的照片祥和安寧,仿佛看著她在笑。方黎神情黯然,外婆是所有林家人裡最疼愛關心她的人。母親去世後她以為能得到外婆的庇佑,遺憾的是她還是跟母親一樣早早就去世了。往事太苦,實在不堪回首。方黎收起突如其來的愁緒,雙手合一道:“外婆請您保佑笑笑諸事順利,順便也保佑一下虞望舒吧,保佑他平平安安。”頓了頓,“我是不是太貪心了?”沒有人回應她。方黎無奈笑笑,起身離去了,打算回一趟林家老宅。林家老宅保留著明清時期的建築,據說外祖父林煜還在時林家是非常熱鬨的。老爺子德高望重,林家子女的教育均是出自於他手中,個個品性高潔——至少在表麵上如此。也不知是誰傳的信兒,方黎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林才植耳中,他給方黎打來電話,希望她能去他家商量些事情。方黎並未推托,爽快地應承下來,倒要看看這幫偽君子到底在搞什麼名堂。驅車回城裡,一進林才植家裡方黎就被那場麵鎮住了。才僅僅半個多小時,四個舅舅和姨媽的所有家眷都聚在屋裡,像是一個小型的公堂,等待著被審問的犯人。各式各樣的目光落到方黎身上,帶著偏見,皆因她跟林家子女大不相同。幾個表兄妹非常斯文,很有內涵的樣子,而她渾身都散發著女性的明媚乾練。那種亮麗對於林家人來說是極其厭惡的,因為它象征著不安分,就如同當年的林稚音,無視禮儀教條,任性妄為。方黎落落大方地在客廳裡坐下,林海紅笑眯眯道:“笑笑真懂事,曉得來跟外祖母燒柱香,她生前總算沒白疼你。”方黎瞥了她一眼,愛理不理。幺舅林才耀走上前道:“笑笑,這些年你都到哪裡去了,我們找了你很久。”方黎不客氣道:“我又不是林家人,找我做什麼?”林才耀尷尬不語,幺舅媽舒廣麗翻白眼嘀咕道:“要不是老太太坑人,誰樂意找你。”“哎呀,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還扯這些乾嘛呀。來,笑笑,讓大舅媽好好看看,之前都是我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在此大舅媽向你陪個不是。”孫玉梅親昵地討好,卻熱臉貼了冷屁股,方黎並不賣帳。一旁的三舅媽梁小玉看不慣孫玉梅的做派,插話道:“得了,彆當她是小祖宗任由你們哄著供著,遮遮掩掩做什麼,直話直說吧。”眾人一下子沉默了,氣氛頓時變得尷尬。方黎細細打量他們的麵部表情,並未吭聲,舒廣麗沉不住氣,說道:“笑笑,按理來說你隻是一個外姓人,本來沒你什麼事,隻不過你外祖母疼你,非要跟我們出難題。”說罷碰了碰林才耀,他不自在地輕咳兩聲,向方黎解釋道:“當年你外祖母去世得突然,很多事情我們都不清楚,在你被領養走的第三年,我們無意間找到了你外祖母的一份遺囑,才知道她手裡有一塊地皮的產權。”方黎反問:“跟我有什麼關係?”二舅林才庸接道:“你外祖母的遺囑上寫明了那塊地皮的產權由子女們繼承,於是我們找到了她生前聘請的馬律師,經過詢問才得知,想要取得處理權,就必須要所有子女簽名才行,但你母親已經去世,馬律師說你的簽名也是生效的。”聽到此,方黎隱隱明白了什麼,故意道:“既然如此,那當初外祖母病逝時馬律師為何沒來找你們?”這話林才植不愛聽,板起臉道:“笑笑,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方黎一針見血道:“你們是後悔了吧,可見當時外祖母早就知道你們的心思,所以才叮囑馬律師不要主動上門的吧。”這聲奚落猶如巴掌打到眾人的臉上,顏麵無存。方黎很樂意看到這群高高在上的長輩們露出窘迫的表情,繼續嘲諷道:“真是好笑,當年把我當瘟疫一樣丟掉,後頭又眼巴巴地找尋,你們都是體麵人,臉呢,往哪裡擱?”眾人都一副吃癟的表情,方黎不由得暗爽。似看不慣方黎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梁小玉惱火道:“你一個晚輩得意什麼,還不是仗著老太太疼你,要不是你媽,當年咱們林家用得著被人指指點點嗎?”提到林稚音,幾個舅媽似乎都憤怒了,紛紛用嫌棄的目光看她。孫玉梅當和事佬,圓滑道:“以前的事情就彆提了,既然笑笑回來了,咱們林家就算齊全了。老太太的遺囑笑笑就簽了吧,你大舅已經跟開發商說好了的,那塊地皮要賣給他們,就等著你簽字呢。”“我要看遺囑。”林才植把遺囑遞給方黎,說道:“笑笑,我們幾個舅舅和你姨媽都是同意賣掉這塊地皮的,你不要從中作梗,可以嗎?”方黎看完遺囑,歪著頭道:“讓我簽字也行,不過我繼承的那份要與你們平等。”這話令梁小玉懊惱,尖聲抗議道:“你憑什麼呀,你就是個外姓人,憑什麼來瓜分我們林家的財產?!再說了,當年你媽叛逆得很,可把你外祖父氣慘了,她早就被你外祖父逐出家門,不再是林家人。你不知道是她在哪裡瞎混來的野種,有什麼資格繼承這筆遺產,還妄想平分,多大的臉!”這些話字字如針,紮到方黎的心上,她沉下臉來,起身道:“梁女士,麻煩您再說一遍。”梁小玉仗著她是長輩,有林家人撐腰,指著她罵道:“瞧你那副妖豔賤貨,跟你媽一樣,不知是她從哪裡瞎混來的野種,有什麼資格來瓜分林家人的東西?!”話語一落,方黎衝上前一耳光扇到梁小玉臉上,隻聽“啪”地一聲,那速度太快,以至於梁小玉被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