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累月的缺覺導致方黎的性格陰鬱而孤僻，她曾去看過心理醫生，也開過藥服用，卻沒有任何效果。後來她漸漸喜歡上了抽煙，因為抽煙能減緩症狀，還有就是極限運動，能有效發泄壓力，至少在表麵上能令她看起來稍微陽光些。一大早方黎就驅車前往懷源，方佑芸提供的地址是黃龍區北京路那邊的小江村。抵達懷源她特地去買了些禮品，哪曉得到小江村並未找到曹永善。幾經周折打聽，才從當地人嘴裡得知曹永善在三年前搬到了懷源玉寧區汽車客運站附近。方黎又通過熟識他的人尋得老人家的電話，以便聯係。一係列折騰下來天都快黑了，她索性找了一家賓館落腳，打算明天再去拜訪。第二天她前往玉寧區的汽車客運站，到了後給曹永善打了個電話，電話接通傳來一道女聲，問她找誰。方黎愣了愣，還以為打錯了，試探問：“我找曹永善老師，請問您是？”“哦，我是他女兒曹幼微。”“曹女士您好，我是曹老師舊友方佑芸的女兒方黎，我母親托我前來拜訪他老人家，不知他老人家現在方便嗎？”“你等等。”片刻後，曹幼微問：“方小姐現在在哪兒呢，我爸爸讓我去接你。”方黎把大概地點說了，之後莫約等了十分鐘，曹幼微才出現了，衝她笑道：“方小姐你好。”方黎伸手道：“曹姐你好。”曹幼微親切地握了握她的手，見她提著幾包禮品，主動接過替她拎了些。兩人一路閒談，曹幼微打趣道：“我爸爸說自從方阿姨出國後已經有好些年沒有回來過了，他還以為她老人家把他這個舊友忘了呢。”方黎回答道：“母親一直很忙。”“我聽爸爸說方阿姨在美國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她好厲害。”方黎糾正，“是合夥人。”兩人穿過幾條巷子，行到一處七層高的居民樓旁，曹幼微指著三樓說：“喏，我爸爸就住那裡。”方黎歪著頭看，陽台上探出一顆腦袋衝她們打招呼，正是曹永善，比照片裡要老得多。一進曹家就聞到了一股雞湯的鮮香味，方黎不自覺地吞口水。曹永善熱情接待，曹幼微笑著說：“今天方小姐來得巧，周強正在做汽鍋雞，中午有口福了。”說罷又吩咐丈夫周強再去買些菜，好好給客人露一手。周強笑眯眯地拿鑰匙下樓去了，曹幼微忙著泡茶洗水果，方黎很是局促，頗不好意思道：“麻煩你了曹姐。”“不麻煩，自家人無須客氣。”曹永善詢問起她們母女倆這些年的經曆，方黎把情況一一告知，又把手機裡方佑芸的照片翻給他看。曹永善找來老花眼鏡戴上，歎道：“我們都老了，小方還是這麼年輕。”方黎笑笑不語，看時間還早，給方佑芸發了一個視頻鏈接過去。那邊此刻正是晚上，不過方佑芸還在律師事務所忙碌。接通視頻後，方佑芸吃驚呼喊：“老曹？！”聽到對方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曹永善的情緒很激動，笑嗬嗬打招呼：“小方同誌，咱們可是好久不見了。”視頻另一端的方佑芸似乎很感慨，當即放下手上活兒，同他聊了起來。曹永善急切問道：“這些年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方佑芸眼角似有熱淚，“我現在生活得很好，就是平日裡忙碌了些。”又道，“你什麼時候搬的家呀，前兩年我托人打聽，怎麼都聯係不上你，還以為你不在懷源了呢。”“我在三年前搬家了，人老啦，毛病多，腿腳也不方便，所以搬過來跟女兒住一起，也方便她照料。”方佑芸輕輕地“哦”了一聲，試探問：“琴姐呢，怎沒見著她？”琴姐是曹永善的老伴。提起她，曹永善的麵龐頓時黯淡下來，“她在三年前病死了，就因為她去了，我無人照料，這才搬到玉寧區的。”方佑芸輕輕歎了口氣，似乎覺得惋惜，“琴姐這麼好的一個人，走得可惜了。”氣氛頓時變得沉重，曹永善打起精神，轉移話題道：“幼微你還記得吧，我女兒，現在比她媽媽能乾。”當即把曹幼微叫來。曹幼微對著視頻熱情打招呼道：“方阿姨你好，你還記得我嗎，小時候你每次來我家都會給我買大白兔奶糖，我到現在都還記著的呢。”方佑芸笑道：“你這個小搗蛋我怎麼會記不得呀，等哪天我回國，一定給你帶大白兔奶糖！”這話把眾人逗笑了，就連一旁的方黎都忍不住勾起嘴角。她喜歡這種活躍氣氛，讓人莫名開懷。視頻畢竟是方佑芸和曹永善的主場，曹幼微打過招呼沒聊幾句就去廚房幫忙了。方黎本也想去打打雜什麼的，被曹幼微推了出去，讓她陪曹永善就好。方黎閒著無聊，視線落到照片牆上。牆上的照片記錄著這個家庭的所有事跡，有溫暖的瞬間，也有逗趣搞笑，不管哪種狀態，總是和睦幸福的。方黎很羨慕，有家的感覺真好。長輩們說些什麼她沒留意聽，隻是聽到曹永善提起孟建遠，方黎的注意力忍不住轉移。孟建遠是她的養父。已去世多年。視頻另一端的方佑芸仿佛很抵觸這個話題，說道：“老曹啊，以前的事就彆再提了吧，惹我傷心。”曹永善歎道：“也怪我這張嘴，對建遠的事這麼多年了還沒釋懷。”頓了頓，“這些年難為你了，想必初去美國那幾年的日子過得極其艱辛吧。”方佑芸的情緒漸漸恢複了平靜，“難熬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是徹底放下了。人總得往前看是吧，倘若我一直深陷泥潭，誰又能救得了我呢？”“你說得是。”停頓片刻，有些遲疑道，“建遠的事……方黎知道嗎？”方佑芸：“她在你身邊嗎？”曹永善看向方黎，她正興致勃勃地打量照片牆，仿佛並未聽到他們的談話一樣。他收回目光，說道：“那孩子怕是不知情吧。”方佑芸沉默半晌才道：“我沒跟她提過。”曹永善目不轉睛地看著視頻裡那張逐漸染上歲月的麵龐，年輕時的她意氣風發，現在仍舊如當年那般。隻是，歲月留下來的侵蝕早已傷痕累累。不論是身還是心。千瘡百孔。一聲歎息，曹永善輕輕說道：“小方，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方佑芸回道：“你若不知道該不該說，那便不要說了吧。”曹永善閉嘴，他其實想問她，這麼多年真的對孟建遠的事情徹底釋懷了嗎？畢竟事發當初孟建遠令她從雲端跌入泥濘，以她倔強的性子，真的就徹底罷手了？他是不信的。但也找不出依據來。照片牆邊的方黎豎起耳朵把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孟建遠”三個字由曹永善牽起，不經意間勾起了她積壓在心底多年的好奇。突聽門鈴聲響起，那聲音不止打斷了方黎的思緒，同時也打斷了視頻通話的二人。曹幼微的兒子周亦然放學回來了。老年人總愛炫一下孩子，九歲的周亦然被曹永善拉過去跟方佑芸打招呼。雙方又聊了幾句，眼見他們快開飯了，方佑芸掛斷了視頻。一個人坐在偌大的辦公室裡，熾熱的燈光照在頭頂，與曹家的熱鬨相比，她顯得孤家寡人。凝視外麵昏暗的天空，方佑芸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彆有深意的微笑。這顆快要發黴的餌料。總算是投下了。開飯前曹永善要求拍一張合照，說等會給方佑芸發過去。方黎把手機設置擺好，眾人齊刷刷地看向鏡頭。照片裡頭有滿桌子的豐盛菜肴，曹永善坐在正中央，麵容祥和喜悅。方黎和曹幼微分彆坐在兩側，周強則靠著曹幼微，旁邊坐著周亦然，一家三口笑容滿滿。這張照片被方黎發給了方佑芸，同時也珍藏在了曹家。曹幼微夫妻的熱情和曹永善的和藹令方黎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意義。從她跨進曹家的第一步起，滿屋子的雞湯味道彌漫著家庭的溫馨。她想，這或許就是血濃於水的親情了。心底深處仿佛被什麼觸動，她給方佑芸發了一條信息：媽，我愛你。很快方佑芸就回複過來：阿黎，媽媽也愛你。望著那條信息方黎笑了，不論她身在何方，隻要有方佑芸在的地方便是她的歸宿，她的家。這頓午飯方黎吃得很滿足，飯後曹永善把以前的一些老照片找了出來，其中一張是他和方佑芸夫婦的合影。那時的他們還年輕，方佑芸燙著時髦的卷發，穿著一身職業套裝，明媚靚麗。而她旁邊的男士同樣容貌不俗，一身西裝革履，提著公文包，站得筆直。那個男士方黎是認得的，雖然從未見過他，卻知道他是養父孟建遠。曹永善凝視著老照片，不經意間歎息了一聲，欲言又止。看著他的神情，方黎回憶起她們母女初去美國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