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海平前腳跨進篁城,後腳城門就關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長喘不定。端木府在城中,麵南背北三進三出的大院,院門前坐著兩個一人多高的石獅子,威武氣派。袁海平拾階而上,剛到門前,便被門上的小廝給攔住了。“乾什麼的?”袁海平連忙拱手施禮,客氣道:“小爺,在下有事求見你家老爺?”小廝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了一番袁海平,一身臟兮兮的灰袍,亂糟糟的頭發,雖然看上去斯斯文文、樣貌俊秀,可是渾身上下都是土,腳底的布鞋還露著根腳趾頭。“你誰呀,找我們家老爺什麼事兒?”“我......我叫方為民,有要事和端木老爺說。”“要事?”小廝翻著大眼皮,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什麼要事,先給我說。”“這個......”袁海平苦笑了一下,連連作揖哀求道:“小爺,真的是要事,人命關天哪,麻煩你給通稟一聲!”小廝一臉不屑,大手一揮,道:“去去去,少誑我,我看你是來要飯的吧?”“啊?”袁海平一驚,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簡直哭笑不得,“小爺,你誤會了,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兒和端木老爺說。”“去去去,彆在這兒絮叨,走遠點!”小廝說著話,隨手抄起一把笤掃,在袁海平的腳底掃了起來,撅了袁海平一身的塵土。“哎哎哎......”袁海平一邊躲閃著,一邊退下了台階,看著小廝笑得前仰後合,氣得他臉色鐵青。世態炎涼,所有人都是以貌取人的,現如今的袁海平已經不是什麼少公子了,自然沒人理會他。可是他一直在家讀書,對外麵的事情知之甚少,弄不清端木府的小廝為何將他攔下,又為何要戲弄於他,氣得他險些再次毒發。他並沒有走遠,就在端木府門前不遠的地方,蹲了下來,琢磨著該怎麼辦。端木府門上的燈籠亮起,袁海平的肚子咕嚕嚕的叫了起來,他這才想起,一整天也沒吃東西了,一摸口袋,一分錢也沒有。袁海平把腰帶又勒緊了一圈,圍著端木府的大門轉圈,他琢磨著,要是遇上有人出來,搭個茬,把消息送進去,怎麼也能管頓飽飯,若是遇上端木老爺,沒準還能賞幾塊銀元。他拿定主意,鐵了心的在門口等著。誰知,還不到一更天,端木府的大門吱呀呀的關上了,那小廝從門縫裡探出個頭來,齊牙嘿嘿一笑,嚷道:“走吧您呐,彆熬著啦!”袁海平一看慌了,幾步衝到門前,砰砰砰的拍打紅漆大門,“開門,開門!”小廝鐵著臉開了一道門縫,瞪著眼睛吼道:“乾什麼?要耍賴嘛?”“不,不是!”袁海平急了,“咋這麼早就關門?”“老爺吩咐的,最近不太平,早早關門!”小廝說著,啐了一口,罵道:“不是,這關你什麼事兒,你到底是乾啥的?”“小爺,你就讓我見見你家老爺吧,不然要出事兒了。”“啥事?你倒是說啊?”“我......”袁海平確實急了,一跺腳,湊到小廝跟前,“有采花賊進城了,要......要......”袁海平的話還沒說完,小廝一把將他推了個趔趄,險些從台階上跌落,“采花賊?我看你就是采花賊!”“我......我不是......”“那你怎麼知道采花賊進城了?”“我是偷聽來的!”“那你怎麼不去報官?”小廝瞪起眼睛質問道,甩手指了指東邊,“縣府就在那邊,去找張縣長,跑這兒乾啥?”“不是,小爺,你聽我說完!”袁海平耐著性子,低聲道:“他們是奔著你家小姐來的!”小廝聞聽一愣,抓了抓腦殼,“真的?”“真的,千真萬確!”小廝也有點兒慌了,衝袁海平道:“你等會兒,我去說聲。”袁海平一見有戲,連連點頭,等在門口,來回踱步。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大門吱呀呀的開了一道縫,那小廝探出頭來,衝袁海平招了招手,笑道:“行了,你可以走了。”“嗯?”袁海平一愣,“你家老爺咋說?”“知道了。”“咋說?”“你這人怎麼耳朵還不好使,我說了,老爺說‘知道了’!”“完了?”“啊!”小廝道。袁海平咽了口吐沫,尷尬的手足無措,肚子這會兒叫得更響了,他仔細想想也的確是,消息送到了,人家也知道了,奢望著人家賞頓飯吃或者給點兒錢,都是癡心妄想,人家既可以給,也可以不給,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小廝訕笑了兩聲,隨手就要關門,袁海平許是餓得厲害,抬手將門擋住,紅著臉,低聲道:“小爺......那個......那個......”“那個?你這人怎麼說話吞吞吐吐的,有啥事快說,我還得乾活呢!”“那個......”袁海平舔了舔嘴唇,“能不能給點兒吃的,一點兒就行,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小廝一聽,好懸笑過去,指著袁海平道:“我就說你是要飯的吧?還編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你這人看著像是讀了點兒書,一身的酸臭味,要飯就說要飯,有啥不好意思的,還非得弄個借口......”袁海平被小廝一通數落,頭都抬不起來,心裡這個委屈呀,發狠咬牙,想扭頭就走,可是這麼個時辰了,要是餓一晚上,也真夠受的。小廝關了門,沒一會兒功夫,從門縫丟出了兩塊餅子,“吃了趕快走吧,彆臟了門!”門嘭的一聲關了,袁海平心血澎湃,看著地上沾著塵土的兩塊餅子,咬牙不去撿,發誓要餓上一晚,也絕不吃嗟來之食。可是,沒過半個時辰,他就扛不住了,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還受胯下之辱呢,自己又怎能和嗷嗷叫的肚子過不去?他抓起餅子,大口大口的吃了下去,和著塵土和淚水。從小到大,十多年來,他第一次覺得餅子這麼好吃,想起家,想起爹娘和親人,他忍不住哽咽著哭了起來。夜晚的風稍微有些涼,袁海平抱著膀子蹲在門洞裡,他打定主意等青臉采花賊和胖頭陀,心裡那股倔勁上來,非要讓端木府的人瞧瞧,他不是為了騙吃喝。可是,整整一夜,端木府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傍天亮的時候,他依著牆,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