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茜從沒有經曆過分手,更不知道兩個人分手之後該怎麼相處,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逃得遠遠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再見麵表現出任何親密和關心都不合時宜。明明心裡還有牽掛和惦記,這樣的分手就像是一場約定。可不知是秦睿也在刻意回避還是什麼原因,最近兩天在醫院基本沒見過他,即使她去外科,也不見秦睿蹤影,或許暫時不見麵對他們來說都比較輕鬆。喬茜坐在喬衛明病床頭削一個蘋果,低頭沉默不語,最近她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仿佛被抽走了大半活力。李愛萍重重歎了口氣,年輕人,沒有一丁點年輕人的樣子。喬衛明皺了皺眉,對老伴不滿,“醫生說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這一天到晚唉聲歎氣做什麼?”李愛萍衝他使了個眼色,喬衛明看向坐在一旁跟顆蘋果較勁的女兒,果皮削不到兩公分就會斷掉,連著厚厚一層果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此毫無察覺。喬衛明便也歎了口氣。喬衛明的理解是女兒最近工作壓力太大,而李愛萍的理解比他又多了一層,所以當她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徐彥哲之時,眼前著實一亮,就跟看到救星一般。徐彥哲的樣子,任誰看了都會眼前一亮,高個子的英俊小夥,任何時候出現都不可忽視他身上年輕的荷爾蒙,或許也跟經常運動有關。這回鼻梁上架了一副無框眼鏡,帥氣中平添了幾分書卷氣,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除了喬茜。她抬頭衝徐彥哲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又低頭削她的蘋果。徐彥哲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把手中的水果籃畢恭畢敬地放在喬衛明病床前,“喬老師,您怎麼住院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好早點來看您。”“欸,小事情,一個個勞師動眾的過來看望,好像我真得什麼大病似的。”喬衛明樂嗬地眼睛眯成一條線,小青年真是讓人越看越順眼。李愛萍把喬茜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對她道:“我從小徐那了解過了,他現在也沒對象,估計還等你呢,你上次啊,鐵定是誤會了。”喬茜看了她媽一眼,她一臉認真,滿臉期待,便沒說什麼,一副隨便怎麼著,任人擺布的樣子,總之,不能逆著她,這點喬茜比以前更清楚。回頭,喬茜把自己的凳子讓給徐彥哲,徐彥哲連連擺手,受寵若驚,“你坐吧,我站會就行。”李愛萍笑著看了眼時間,對徐彥哲笑得友好,“小徐啊,這時間也不早了,茜茜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就麻煩你送她回去吧。”喬茜無語地看著自己親媽接近諂媚的笑,多麼刻意,多麼造作,她在心底歎了口氣。兩個人一起下樓,氣氛有些尷尬,一向話比較多的徐彥哲也難得沉默,他在李愛萍那聽說了些事,本該欣喜若狂自己終於有機可趁,可看到喬茜這副樣子,他竟然完全高興不起來。喬茜純粹是沒話找話,她指了指徐彥哲的眼鏡,“以前不看你戴眼鏡啊,你……近視?”徐彥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了笑,露出一排整潔的牙齒,“平光的,我不近視,戴著好看吧?”他期待地看著喬茜,竟然有點緊張,喬茜有點想笑,點了點頭,配合道:“好看。”“我就說,”徐彥哲撓了撓後腦,“你喜歡這種成熟穩重的風格。”喬茜笑不出來了。再看一眼徐彥哲,即使裝模作樣地戴了眼鏡,也是跟“成熟穩重”四個字八竿子打不著。等到了樓下,喬茜衝他擺了擺手,“我住得離這很近,你就不用送了。”“可是,阿姨說不放心你一個人……”徐彥哲有點鄙視自己,怎麼動不動就搬出大人,跟個中學生似的,霸氣一點,強硬一點能怎麼著?喬茜雙手往衣服口袋裡一插,聳了聳肩,有點無奈,“我媽那個人總是誇大其詞,不能把她的話太當真,我以前都是一個人回去的。”說完,她又衝徐彥哲擺了擺手再見。徐彥哲站在原地,原本想好的霸氣強硬已經蕩然無存,隻剩下妥協:“那行吧,以後有什麼需要儘管叫我。”他看著喬茜灑脫離去的背影,也不知道對方聽到了沒有。喬茜低著頭往前走去,路過急診的時候,一輛救護車呼嘯著停在大廳門口,在醫院救護車太常見了,喬茜原本不準備停留,可是她看到了從車上下來的人。一個矮胖的中年婦女,梨形身材,頭發油膩地搭在腦門上,此刻正哭天喊地,差點直不起腰來,喬茜在她快要模糊的印象中想到一個人。擔架工拖著擔架下車,上麵直挺挺躺著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少女,她渾身濕透,遠遠地就能看見潮濕蜷曲的頭發黏在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急救醫生一刻不停地做著心肺複蘇,喉頭插著氣管,有褐色的液體順著嘴角流出,嘴唇的顏色不再是殷紅或者蒼白,而是紫到發黑。喬茜下意識地艱難挪動腳步,朝著急診大廳走去。中年婦女被隔絕在搶救室外,她一遍一遍哭喊著:“小蘭啊,你這個孩子怎麼這麼傻,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小蘭?!是了,喬茜想起那個眼神空洞的少女,隨之她的心臟驟然收縮,周身的血液好像要凝固一般。她推門進了搶救室,急診醫生抬頭皺了皺眉,看清是自己醫院的醫生,便沒出聲趕人。護士推來心肺複蘇儀,急診醫生進行氣管切開,插管,無聲而又緊湊。那醫生看了看怔在那的臉色難看的喬茜,問道:“這女孩你認識?”喬茜不知是搖頭還是點了下頭:“是我之前一個病人。”聽到“病人”倆字,急診醫生顯然放開了些,搖頭告訴她:“難了,消防員把她從河裡撈起來之前已經沒有呼吸了。”他捏著小蘭的上眼瞼往上一翻,“你看。”那一眼,喬茜看到散大到邊緣的瞳孔,那裡有一個巨大的空洞,空蕩蕩的沒有任何生命跡象。“我知道了……”喬茜喃喃地說了句,退出搶救室。已經有警察趕來了解情況,小蘭媽的哭喊吸引不少人的注意,最終大家把這定義為一起少女跳河自殺事件。喬茜怔怔地站在大廳中央,攥著背包帶的手指甲發白,她想走,但是找不到方向,胃裡隨之而來的一陣緊縮讓她奔向外麵的垃圾桶吐了個七葷八素。秦睿恰在這時趕回了醫院,倒不是他有意在回避,這段時間確實很忙,下麵衛生院開展腹腔鏡手術,請他做技術指導,結束之後又被科裡醫生電話叫回醫院。秦睿見到喬茜,也沒想到其他,想要上前,一個人卻快了一步,是徐彥哲。他還沒有走,看到喬茜往急診室方向走,便也跟著過來看看是什麼情況,此刻站在喬茜身邊,兩個人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兜裡的手機又開始振動,提醒秦睿有人還等著他去處理床位上的事務,此刻喬茜的狀態,他雖然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但好歹有人陪著,秦睿權衡了下,往外科住院部走去。這一晚喬茜難以入眠,在無邊的黑暗中,眼前閃現各種畫麵。一開始是老婦人趴倒在水泥地麵上,睜著眼睛看她,然後是幾天前產婦下身汩汩湧出的鮮血,最後是小蘭空洞的雙眼,散大的瞳孔,畫麵切換,無限循環……她睜開眼看著窗簾縫隙透進的些微光亮,原先對職業建立起來的信心和熱情蕩然無存,隻剩下深深的無力感,她犯了一個不可挽回的錯誤,並且眼看著一些事情發生,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無力感折磨著她,讓她心悸,她起身摁亮開關,想給自己倒杯熱水,杯子卻不慎滑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喬茜看著滿地碎片發了會兒呆,最後跌坐到地板上,她將頭埋到雙膝間,呆坐到後半夜。張主任辭職的消息在科室裡乃至整個醫院炸開了。這段時間的消失,不是因為院方的保護措施,而是她已經離職,就這麼靜悄悄的離開這個奮鬥了將近三十年的崗位。沒有人知道張主任究竟對於這份工作有多少熱愛,但是都知道她有多在意主任這個職位,可是現在卻輕而易舉地放棄了。或許做這個決定也沒有那麼輕鬆,是這次事故對她的影響太大,可這樣的離開方式,連道彆都沒有,多少帶了點倉皇而逃的意思。張主任離職後,周文瑛理所當然坐上科主任的職位,不管是否是自己的意願,她就這麼被推上了一個位置,不容退卻。喬茜說不出有多震驚,隻是最近接二連三發生了這麼多事,讓人多少有些麻木。下午喬衛明出院,科室裡一下子人手緊缺,喬茜走不開,好在徐彥哲自告奮勇過來幫忙。喬茜和徐彥哲先把喬衛明的東西搬到車上,電梯門打開的時候,秦睿正好在裡頭,個子很高讓人無法忽視,他穿著洗手服,戴著副無框眼鏡,正側頭和旁邊的醫生討論什麼。他沒有注意到站在電梯外麵的兩個人,眼角的餘光落在前麵一個人的身上,那人也是高個子,帶著黑色漁夫帽、黑色口罩,右手緩緩從褲兜裡抽出的時候閃過銀白色的光。那是一把水果刀,那人褲兜裡藏著一把水果刀,他先於秦睿他們跨出電梯,當秦睿看清他的意圖之後頓時驚慌失色。“小心!”直到秦睿出聲,再大步跨出電梯,喬茜也沒有反應過來,她看到秦睿眼裡前所未有的恐慌,然後徐彥哲不知為什麼一個大力把她拉扯到一邊,毅然擋在她的身前。再等她從踉蹌中回過神的時候,徐彥哲已經痛苦地彎下身子,白色線衣被殷紅色的鮮血染紅,在他的腹部,仿佛破了一個洞,有暗紅色的血液汩汩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