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茜自小沒有經曆過太大挫折，她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隨便什麼事情，隻要努努力就能成功，喜歡的事物，隻要加把勁就能得到。唯獨秦睿是個例外，她再努力也隻能靠他近一些，卻終是隔著遙遠的距離，愛而不得。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回到六年前的好時光，那時候她要活潑一些，開朗一些，並沒有像現在這樣把生活過得死氣沉沉。那個夏天的開始，她和同學們到達榆城人民醫院，在科教科辦理完手續，領著印有“榆城人民醫院”字樣的統一工作服，她對未來充滿期待。整理完宿舍，已經累得人仰馬翻，喬茜吹著空調昏昏欲睡，戴瑜破門而入，“趕緊的，觀摩室直播外科手術！”喬茜對此興致缺缺，手術麼，以後有的是上台的機會，她聽學姐說，在外科實習，手術拉鉤拉得人想吐。戴瑜不由分說，拖著她就走，“錯過你會後悔的！”確實，後來喬茜真後悔自己沒有早點得知這個消息，那樣她會早早等在觀摩室，占據一個最佳位置——最佳的欣賞位置。同行用“漂亮”來形容秦睿做的手術，乾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觀摩室被一群白大褂包圍，戴瑜拉著喬茜勉強在角落找到兩個可以站住腳的位子。據說那天是青年醫師外科手術操作大賽，國際性的比賽，手術全程網絡直播，再加上觀摩室湧動的人群，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喬茜完全沒有看見手術視野，當然更不可能搞懂那是一台什麼手術。她唯獨看到主刀的年輕醫師，高高瘦瘦，無影燈照得他皮膚很白，戴著淺色窄框眼鏡，十指修長，操作熟練。在眾多目光的聚焦下，那是一種極度自信的淡定，從容不迫。喬茜從旁人的討論中記住了一個名字——秦睿。具有天賦的年輕外科醫生，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手術結束，年輕的外科醫生抬起頭，朝著觀摩室比了個“V”字形手勢，觀摩室爆發出激烈的掌聲，喬茜也跟著拚命鼓掌。直到秦睿的視線掃過眾人，似乎在她身上停留。“撲通、撲通”，周圍霎時安靜下來，喬茜隻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好在，那道視線隻是停留了數秒，不然喬茜覺得自己會心跳驟停。第二天喬茜早早去報道，她實習的第一個科室恰好是外科。時間尚早，白班醫生還沒有到位，醫生辦公室隻有一個坐在電腦前的側影，劈裡啪啦敲打著病曆。秦睿穿著淺藍色洗手服，沒戴眼鏡，眼下青影明顯，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似乎一晚沒休息好，又剛從手術台上下來，翹著二郎腿，歪著身子，有點隨意，有點不羈。跟昨天看到的樣字截然不同。“老師好，我是來實習的。”喬茜捏著白大褂的下擺，不知怎的，喉嚨有些發緊。“嗯。”對方若有似乎地應了一聲，也沒回頭看她一眼。這跟喬茜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不應該是帶教老師熱情迎接實習同學，握手，一番自我介紹，然後帶著熟悉科室環境，緊接著開始緊張的臨床教學嗎？遭遇冷落的喬同學尷尬地站在原地，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鍵盤上的那雙手，骨節分明，是真的好看，喬茜不知不覺欣賞了很久，用目光描繪他側臉的輪廓，心猿意馬。直到他敲下最後一個字符，活動了一下脖子，回頭，便對上喬茜的雙眼。喬茜算不得第一眼就讓人覺得多漂亮的女孩，肌膚白皙、身材修長高挑是她的優勢，那雙眼睛不是很大，但很有特點，無論配合什麼樣的表情都很有靈氣。就如此刻，臉上的表情呆呆的，眼神卻很純澈，一眨不眨盯著秦睿，等他開口。秦睿愣了愣，大腦有些停滯，似乎想不起來她是什麼時候在這的。他上下打量喬茜，最後落在左胸口那個“實習生”胸牌上。“你叫什麼名字？”他問，一夜未眠，聲音有些沙啞。“喬茜，你好老師，我叫喬茜。”喬茜畢恭畢敬。秦睿眯起眼睛，想了想，“喬茜？大喬小喬的那個喬？”“對對對，秦老師你以後就叫我小喬，大喬小喬那個小喬。”喬茜露出八顆白牙。“那行，小喬醫生，歡迎你來到我們外科！”……想來，那一年秦睿比她現在大不了一兩歲，可是專業上的成就比她高出不知多少，她一路追趕，也難以企及。鬨鐘準時將她吵醒，尖銳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醒醒喬茜，起床乾活去！這天是輪休，但是自喬茜參加工作以來，字典裡就沒有“休息”這倆字，倒不是她多麼熱愛工作，隻是她不知道工作之外該如何生活。在省城的那兩年，沒有朋友，甚至沒有業餘愛好，生活過成了醫院和住處兩點一線的樣子，人人誇她勤快，倒也因此深受科主任和同事喜愛。原本昨天37床剖宮產的漂亮女病人要求住單獨的包間，可是一個病區隻有兩個包間，從來沒有空餘，無奈她隻好跟36床住一間，那個夜班收治的黃體破裂女病人。喬茜給她們術後換藥。36床女病人隻顧喊痛，也不搭理她。鎮痛泵可以緩解手術刀口的疼痛，但是對於子宮收縮的疼痛一點辦法都沒有，順產是過程痛，剖宮產是術後痛，可以說沒有一種方式是輕鬆的。她沒有家屬，孩子父親也沒有出現，月嫂抱著小孩，年輕的產婦麵色蒼白，已經無暇顧及自己的形象，更顧不上孩子。跟她一樣沒有家屬陪伴的是隔壁37床，那天送她過來的小青年再沒有出現，她的老公也沒來過，不知是誰給她請了醫院護工，這件病房大概是病區最冷清的一間。陸妍今天也是輪休，巡完房她準備要走，科主任張黎走到她身旁，“一會有台手術，你跟我搭台，我先下去。”說著，人已經走到電梯間。陸妍愣了愣，顯然她有些為難。喬茜看在眼裡，問她：“你有事嗎？有事的話先走吧，我代你上台。”那雙眼睛因為宿醉還有些浮腫，但是眼神是真摯的，原本早上有些頭痛，灌了杯黑咖已經徹底清醒。陸妍看她一眼，點了點頭，也沒有客套，便徑直走了。手術室。麻醉，消毒，鋪巾，劃開皮膚，皮下組織。張主任見到喬茜也沒有多意外，甚至沒有詢問原因，看來隻要有助手，跟誰搭台都一樣。喬茜先前了解過病曆，患者65歲老年女性，因自覺下腹膨隆掛的婦科張主任的號，超聲檢查發現盆腔一個10公分左右的腫塊。盆腔腫塊最常見的是來源於子宮、卵巢、輸卵管等，也有來自腹壁或者腸道組織，張主任給患者做了婦科檢查，推測腫塊來源於卵巢。等暴露手術視野，所有人都愣了。腫塊沒有長在盆腔內任何一個生殖器官上，而是在直腸上！腫塊邊界清晰，向外膨出生長，因為直徑過大、在盆腔內活動度差，所以以張主任的經驗，還是誤診了。這種情況喬茜也是第一次遇到，她愣愣地看著張主任，“主任，現在怎麼辦？”手術室一片寂靜，麻醉師，器械護士，巡回護士也都愣了，可以分辨每個人的呼吸聲。大家都在等張主任最後的定奪。顯然，張主任覺得她自己的專業遭受質疑，她蹙緊了眉，“什麼怎麼辦？既然開腹了，手術總是要做的，腫塊長在哪裡都一樣是要切掉的！”眼觀鼻，鼻觀心，麻醉師和器械護士麵麵相覷。喬茜懷疑是不是自己問了個多餘的問題，可是一個是婦科手術範疇，一個是外科，能一樣嗎？“叫外科醫生進來吧。”巡回護士先一步反應過來，打電話到外科病區。喬茜對“外科”兩個字有點過敏，聽到說要請外科醫生過來，頭皮頓時一陣發麻。會是秦睿嗎？那麼，她希望是他，還是不希望是他？就在喬茜胡思亂想的時候，手術室門滑開，秦睿就這麼走了進來，鼻梁上架著副眼鏡。他隻有在手術室才會帶眼鏡，一來讓視野更清晰，二來可以防止病人體液、血液噴濺到眼睛裡。“這麼快？”張主任見到救兵，鬆了口氣，對秦睿態度友善，跟剛才簡直天壤之彆。“正好有一台手術，剛下台，還沒來得及走就被叫來了。”依舊是不徐不疾的語調。喬茜直勾勾地看著秦睿，顯然他隻關注手術病人，沒有朝她看一眼。“直腸腫瘤，這個是我們外科手術，我們接手吧。”秦睿利落地吩咐了句，接著又出去洗手準備上台。再次進來的時候後麵還跟著蔣文飛，即使帶著帽子口罩，也很好辨認，因為蔣文飛那雙極具特色的桃花眼，即使不笑的時候眼尾微微上揚。兩人將手舉在胸前，穿手術衣，戴手套。“行了，接下來交給我們吧！”蔣文飛對張主任抬了抬下巴，語氣輕鬆，顯然這樣的手術對他們來說不在話下。“那我去跟家屬簡單交代一下情況。”說著張主任脫下手術衣和手套，不忘對秦睿客套：“辛苦你們了。”“咳，沒什麼的，對我們秦主任來說這個是小case！”蔣文飛搶先一步接話。喬茜聽很多人叫他“秦主任”，張一曼說他在幾年前就評了副高，當時是整個榆城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反觀自己，在幾個月前才勉強升了主治，還因為那件事差點擱淺。今時又不同往日，有些人還是一樣的優秀。喬茜緊跟張主任身後準備下台。“小喬，你留下吧。”秦睿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