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夢纏身(1 / 1)

手術刀與糖 阿洛柴 1579 字 19天前

天光刺目,應是蟬鳴聒噪的夏日,空氣悶熱黏滯,讓人渾身不爽利。大廳裡的喧嚷聲掩蓋了蟬鳴,冷氣很足,讓喬茜不由地打了個寒顫。“你們醫院殺人了,今天一定得給我們一個說法!”一個老年婦女手裡捧著個相框,相框裡一張黑白照片,她衝著分診台上的護士梗著脖子瞪大眼睛直嚷嚷,周圍已經聚集了一些圍觀的人群。黑白照片裡的女人溫婉的笑容定格在二十多歲,已經無法得知當下所發生的一切。“讓你們醫生出來,還我老婆孩子的命來!”另一個年輕男人情緒激動。護士已經叫了保安,但母子倆兀自吵鬨著,保安束手無策。“真真是作孽啊!我那兒媳才二十多歲,我那未出世的孫子也才二十四周,就給黑心醫生給治死了,一屍兩命啊!”老人已經哭得直不起腰來,保安想要上前勸阻,被年輕男人一把攔下。“你們要是敢動我媽一下試試!你們害死我老婆孩子還要衝我媽動手是不是?!”男人麵露狠厲的神色,保安隻好往後退去。“我那老伴也被氣得下不了床,你們看看,就是這家黑心醫院,就是裡麵的無良醫生,要我們全家沒日子過呀!”老婦人繼續哭鬨,圍觀人群露出同情的神色,不時傳出指責聲,幫這家人抱不平。“真真是,現代醫學都這麼發達了,生個孩子還能要了人的命?”“就是,碰到無良醫生了吧!”“還三甲醫院呢,到底行不行,要不然我們換家醫院吧?”“……”“……”充斥滿耳的指責和非議,喬茜捂住耳朵,那些聲音還是抓住一絲空隙就往耳朵裡鑽,震得她鼓膜發痛。年輕男人終於發現遠遠站在人群後麵的喬茜,他過去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人群正中,喬茜想要掙紮,可是男人手上力道很大,根本容不得她掙脫。“你們看,就是這個醫生,把我老婆孩子給害死了!我今天就是要讓她當著大家的麵給個說法!”男人一手攥著喬茜,一手指著她,仿佛要在眾人麵前來一場審判。喬茜努力睜開雙眼,周圍一圈人圍著她,對她指指點點,還有近在咫尺的老人痛苦扭曲的麵孔,年輕男人憤怒到極致的表情,周圍亂哄哄的,她聽不清任何聲音。直到視線落在那張黑白照片上。——“喬醫生,我真的很想把這個小孩生下來,我知道,雖然我老公嘴上不說但是他心裡很想要一個孩子,我也不想再每天看著我婆婆的臉色。”——“喬醫生,你就讓我賭一把,賭輸了,我認。自小醫生就說我活不過成年,可是我現在還活的好好的,我覺得這些年就是偷來的,可我還想要更完整的人生。”——“喬醫生,如果一定要我放棄這個孩子,那我寧願現在就死去!一切都是我自願,賭輸了也就命一條,我不怪任何人,我也不會怪你!”照片上的女人叫程蓉,她曾經堅定倔強的表情還曆曆在目,可是此刻,她已經無法再為喬茜辯護,她說她自己選擇的路不怪任何人,可是她的家人將矛頭直指喬茜。“夠了!”喬茜幾乎是尖叫著,周圍安靜下來,她隻能為自己辯護,“她自己做的決定!我跟她說過最壞的可能的!”可是,這樣的辯護在程蓉的家屬看來顯得那樣蒼白,無力。“你是醫生,你應該做出對患者最好的決定,可是你做了什麼?你讓一個被母愛衝昏了頭腦的女人自己去選擇!這不等於讓她去送死嗎?!”男人憤怒到猙獰,攥著喬茜的手上加大了力道。“可是你又做了什麼?你明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臟病不適合生育,你還讓她懷孕?我跟你解釋過的,她的情況拖不到小孩出生,可是你做了什麼?”喬茜直視眼前的男人,絲毫不示弱,她的胸腔也壓抑著怒火。“你是不是也存著僥幸心理?是不是也有賭一賭的心態?你老婆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想要為人父的心情,要是你堅定一點,或許在早期就已經終止妊娠,不,或許你根本不可能讓她懷孕!”“你隻是一味指責醫生,可是我已經儘我所能勸過她,除了儘量幫助她,我還能怎麼辦?你可以做的遠比我多,你可是她的枕邊人,她最信賴的人!”喬茜步步緊逼,男人一步步後退,臉上露出慌亂、痛苦的神色,或許還有自我懷疑和懊悔。圍觀群眾的風向開始改變,嘖嘖指責這個男人的自私,不管老婆死活。這時老婦人把手中相框往旁邊一扔,玻璃破碎的聲響刺穿人的鼓膜。“你少在這裡滿口仁義道德,說得好像你沒有責任似的,你是醫生,出了問題你就得負責,少在這裡推卸責任!”說著老婦人去扯喬茜的白大褂,“你害死了人,一屍兩命,你害得我全家不得安生,你殺了人就得償命,穿這身皮囊,你配嗎!?”白大褂的扣子被扯下一顆、兩顆,在地上打著旋兒最後不知滾落何處。在拉扯中喬茜感到臉上、手臂上火辣辣的疼,鮮紅的血液順著肌膚的紋理往下滑落,形成一個蜿蜒詭異的弧線。最後一根弦瞬間崩斷。不知哪裡來的力道一把推開老人,老人一個踉蹌差點跌坐在地上,幸虧保安眼疾手快將她扶住。喬茜頭發被扯鬆,衣服被扯破,裸露的皮膚多處破損,全身氣血不斷往上湧,她對著老人一字一句道:“要不是你成天嘮叨著抱孫子,動不動就給你兒媳臉色看,固執地堅守傳宗接代的觀念也不答應領養,你兒媳會冒死去生一個小孩嗎?”“你能說她的死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嗎?!”喬茜的話擲地有聲,大廳裡瞬間安靜下來,冰凍的空氣令她再次打了個寒噤,人也漸漸冷靜下來。短時間的安靜之後,老人的哭嚎聲響徹大廳。“我兒媳是個好孩子呀,是我對不起她,我不該逼她生孩子……”她一下一下地抽自己的耳光,他的兒子頹喪地倒在地上,所有人呆愣愣地看著這個發了瘋似的老婦人。畫麵一轉,老婦人趴倒在肮臟的水泥地麵上,腥紅色的血液漸漸漫延開來,混合著淡黃色的粘稠的液體,她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一瞬不瞬。喬茜站在原地,仿佛一條擱淺的魚,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半句聲響,大腦凝滯,無法思考。誰能想到前一刻還在呼天搶地的老婦人,下一秒就從十層高的樓一躍而下。“我已經給他們償命了,喬醫生你呢?”“喬醫生你呢?”……喬茜從噩夢中驚醒,身上沁出層層冷汗。寂靜的房間充斥著急促的呼吸聲,喬茜抓起床頭櫃上的涼開水連灌幾口,涼涼的觸感滑過喉嚨,她的呼吸才漸漸平複。夢裡的場景真假混雜,夢裡喬茜衝著那個男人、衝著老婦人質問的那些話語卻是從未曾說出口。她當時站在大廳裡,站在人群中,接受他們的指責,接受圍觀群眾的審判,被推搡、被撕扯,卻始終一言不發,仿佛一切都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聲音像隔著潮水一般朦朧。直到老婦人突然尖叫著推開人群,接著一個身影從大廳玻璃門前掠過,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喬茜眼神空洞地盯著天花板,有些年代的房子,天花板上一道細細的裂縫蜿蜒曲折。白日的天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射進房間,可內心始終被那道陰霾籠罩,必將長久背負沉重的枷鎖。意識一點一點回籠,喬茜看一眼床頭的手機,下午四時,鬨鐘隨之響起。她又花了一點時間確認自己已經在一周前回到榆城,並且,馬上要開始第一個夜班。於是緩緩起身,衝澡,洗漱。擦開浴室玻璃的水霧,臉上還有手臂上的抓痕已經愈合,結痂,脫落,皮膚恢複能力很好,甚至看不出半點痕跡。白皙清瘦的一張臉,乍一看有些清淡,右側鼻梁上若隱若現一點小痣,還有那雙清亮的眼睛倒給臉上增色不少,發絲垂下的瞬間透出些許婉約。喬茜隨手抓起一根黑色皮筋將頭發束起,不漏掉一絲一縷,露出淨直頸項。戴上圓黑框眼鏡,瞬間遮住一半神采。衣櫃裡的衣物很簡單,每個季節隻有兩三套換洗衣服,分門彆類疊整齊,一如她簡單單調的生活。喬茜隨便套上一件白色T恤、牛仔褲,背上背包便出了門。對於榆城人民醫院,喬茜有種複雜的感情,曾在這裡度過一年本科實習生涯,曾經把回到這裡工作當做目標。可是當她研究生畢業,她已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回到這。——一切都隻因為一個人。直到那件糾紛帶給她的影響,醫院安排的心理輔導師建議她換個環境,像是冥冥之中有雙手操控著,她竟陰差陽錯又回到這裡。婦產科的診室就在急診大廳旁邊,隻占據一個小角落,此外還有其他各個科室,可以說急診部是個熱鬨、嘈雜的地方。喬茜對著自動販售機掃碼,取走一罐可樂,拉開拉環,轉身,便撞進一個結實的胸膛中。視線稍往上便可見隱藏在衣領中性感瘦削的鎖骨,高突的喉結,喬茜緩緩抬起頭,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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