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著懶腰下樓,見沈玄離和花棠正坐在樓下大堂裡喝茶。沈玄離架子端的周正,花棠卻像個沒有骨頭架的貓一樣趴在桌子上撥弄茶杯,見他下來,立刻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扯著他的衣服壓低聲音道:“錦繡緞莊遭竊賊了。”言修淩一愣,看向沈玄離。沈玄離點點頭。言修淩有點蒙:“怎麼回事?好端端為什麼就遭竊賊了呢?”“誰知道呢。”花棠手舞足蹈亂比劃,“還是他旁邊的饅頭鋪子老板今天一早發現錦繡緞莊門戶大開,覺得不妙才進去看了兩眼,才發現下人橫七豎八躺了一地,都被迷暈了,也不管值錢不值錢,反正整個宅子裡一樣像樣的都沒留下,就連賬本都被帶走了。”“賬本?”言修淩心神一動,立刻想到昨天陳錦繡提到的那個記載著客人信息的冊子,心道什麼遭賊,分明是衝著人名冊來的。“現在是怎麼個情況?”他問,“報官了?”“報是報了,但這地方小,又實在太平久了,縣衙實在沒什麼用,這不,官府還特意知會了距這兒最近的宗門青檀宗,青檀宗沒少受錦繡緞莊的好處,知道這件事兒已經把聆州的城門都圍了。”花棠道,“現在圍住有什麼用,要是我,鐵定一偷完東西就溜之大吉,誰還留在城內等著人抓呀?”“那可不一定。”言修淩搖頭,得知青檀宗來了人,他反而淡定下來,“如果真的是個賊,肯定要腳底抹油,可是這個賊早不偷晚不偷,偏偏我們來了他去偷,這說明什麼?”“說明什麼?”花棠不解何意,傻乎乎地回問。“說明他不是普通的賊啊!”言修淩又在花棠腦門敲了一指頭,“你原來不挺聰明的?現在腦子被驢踢了?”“我腦子被你打了!”花棠怒氣衝衝地站起來,“他不是賊,難道還是來殺人的?”“殺人麼……也說不定。”言修淩整好在他的位置上坐下,“但就目前來看,這個賊定是在盯著我們沒錯的,他不急著逃走,說不定此時此刻正偽裝得很好,在某個角落裡盯著我們。”他給沈玄離添了一杯茶水,笑嘻嘻地道:“沈劍主,你說我說的對不對?”沈玄離對他明裡暗裡的撩撥毫不動容,但還是給他點麵子,接過杯子抿了一口。言修淩眼睛裡的笑意更深。被霸占了座位不得不站在一邊的花棠咬牙切齒:“你得意個什麼?跟邀寵一樣,沒骨氣。”“小屁孩你怎麼說話呢?”言修淩作勢又要敲他。花棠這次早有準備,立刻遠遠跳開,大聲嚷道:“說了你還不愛聽,你看看你一遇見比你厲害的就阿諛奉承,對我卻百般虐待,你自己說你像不像話?”“比我厲害?”言修淩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的,“你覺得我打不過他?”“你就是打不過。”花棠絲毫不知收斂,變本加厲,“原來你不是一見天晉山的人就夾著尾巴躲得老遠,現在也是,長歌劍主說一你就不敢說二,你要不是怕人家,難道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成?”他這話一處,言修淩原本吊兒郎當的心弦一瞬間仿佛被什麼按了一下,微微顫了一瞬。他一把將花棠拽過來按到桌子上,毫不留情地在他腦門上一連敲了好幾下:“好你個牙尖嘴利的混小子,胡說八道的本事真是見漲呀你。”花棠掙紮了好幾下,卻始終掙不開他鐵鉗似的手,隻好從善如流地求饒:“師兄!我錯了我錯了,你鬆開我胳膊扭住了!”言修淩不理他,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從袖子裡找出一個小錢袋來,收在懷裡:“作為懲戒,這些零花錢就充公了,看你漲不漲記性。”花棠看著自己的小錢袋被收走幾乎睚眥欲裂,可一對上自家師兄威脅的眼神又隻能將湧到嘴邊的罵聲收回去,眼淚汪汪地看著他。誰讓自己的零花錢還得從師兄身上出呢?言修淩見此,才終於得意地揚高了眉毛,將人放開,撣撣袖子,道:“有早飯嗎?我餓了。”花棠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充當跑堂的小二,去後廚給他拿吃的。這地方實在是過分得很,可能是實在沒什麼熱鬨可看,這錦繡緞莊遭竊、青檀宗派人來查案的消息幾乎瞬息間就傳遍了全城,整個客棧的掌櫃加上小二都跑去湊熱鬨,偌大的店鋪全憑客人自便,都沒人管了。花棠一走,整個大堂好像一瞬間安靜下來,言修淩對著一言不發的沈玄離,有點尷尬地揉揉下巴,尋思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寒暄一兩句。可這念頭不過剛冒出來,就被“哐”地一聲巨響嚇了個激靈,他和沈玄離不約而同往門口看去,才發現客棧半開的門被一個橫著飛進來的人撞得四分五裂,木頭渣子險些濺上言修淩的臉上。幾個穿著藏青色服飾的人帶著刀劍進來,一個人將地上那人拎起來,厲聲問:“說,東西在哪?”被揪著衣服領子提起來的人是個書生打扮,隻是想來應該是被人圍毆打過一場,衣衫不整發髻淩亂,臉頰處還有兩片淤青,再加上身子骨有點瘦弱,整個人看起來也像個百無一用的書生。隻是他看起來溫軟可欺,性子卻硬氣得很,瞪著眼前之人怒道:“說了沒偷就是沒偷!你們青檀宗就這麼不講道理?”“我們青檀宗不講道理又如何?”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聽聲音還很年輕,帶著一絲屬於高門大戶上位者的矜傲。言修淩向來對聲音好聽的人多了一分關注,此時便不由自主地伸了伸脖子。一道淡藍色的身影慢悠悠地從門口晃進來,天氣本就不熱,他卻偏要拿把折扇;扇骨是精鐵,稍有靈力加持便是把致命的武器,可他偏偏多此一舉在鐵骨上多燙了幾朵鎏金的桃花,這麼亂七八糟地一摻和就十分不倫不類,是個典型不懂審美的紈絝公子的模樣。言修淩撮著牙花子搖了搖頭,心裡暗暗道了一句真二。比我當年還二。他的腹議除了沈玄離自然沒人聽得見,再加上他們坐得靠邊,那邊的二世祖根本沒正眼瞧他,站在書生模樣的人麵前,下巴快抬到天上去了:“最後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現在把東西還回來,並且給陳掌櫃的磕頭道歉,我就不追究你偷盜一事,如何?”書生的臉都氣得煞白:“我說沒有偷,就是沒有偷,憑空汙蔑人的清白,你爹就是這樣教你的?”小二世祖臉色一冷:“不知好歹。現在我就讓你知道知道,你爹是怎麼教你的!來人,給我打!”他話音還沒落,書生突然驀然一動,自那仆役手中掙脫出去,飛身一掌拍向二世祖的胸口,二世祖顯然沒預料到會有如此異變,有些措手不及地抬扇相擋,書生那一掌落在他的手腕上,他整條臂膀一麻,扇子脫手飛出,哐地一聲釘在後廚與大堂相連的門框上。花棠端著一大碗麵,又不知道從哪裡順來一根黃瓜,邊走邊啃,剛一掀開簾子,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見一道黑影閃過,擦著他的鼻子尖飛過去,“哐”地一聲釘在了了門框上。森森的冷意讓他頭皮都炸開了,手裡的黃瓜啪嘰一聲掉在地上。另一邊,書生雖然也是修煉之人,可惜一身功夫實在算不上多麼了不得的高手,剛剛那一掌勝在出其不意,但青檀宗畢竟人多,七手八腳地便將他圍住,青檀宗的門人們見二世祖吃了虧,下手陰狠了許多,不過多時書生身上便多了許多血印。花棠還沒從剛剛險些被劃破像的驚嚇中走出去,見了如此模樣哪裡還猜不出剛剛是怎麼回事,隻是到現在雙方一個準備道歉的人都沒有,甚至好像根本沒有見過他這個人,這讓他大為光火,一隻手把扇子拔下來,氣衝衝地將一碗麵拍在言修淩的桌子上,飛身一轉落在書生身前,將襲來的幾把刀劍擋開,順便一人踢了一腳,惱火地吼道:“這醜不拉幾的扇子是誰的?給小爺站出來!”二世祖剛剛被書生打了一掌,還沒等出完氣,又見冒出一個不知死活的陌生人,一腔怒火哪裡抑製得住,奪過一把劍便往花棠喉嚨刺過來:“你又是哪裡來的東西?”在吵架這件事上,花棠向來少有對手,他拿著人家的扇子舞得密不透風,邊打邊道:“你這哪裡來的小不是東西?難道都認不出你爺爺?”二世祖顯然也是正經學過高妙劍法的,隻可惜多過兩招便可看出來學藝不精,隻怕平時是極怕苦怕累偷懶得很,花棠應付他應付得遊刃有餘,甚至還能抽出空開把圍在身前隨時準備偷襲的幾個仆役一人一腳踹翻在地,嘲笑道:“你今天是沒吃奶嗎?我三歲的時候拿劍都比你的手穩。”言修淩在一旁挑著麵條看熱鬨,聽到這句話不由撇撇嘴,低聲自言自語:“吹牛不打草稿,你分明十歲才剛拿起劍來。”二世祖哪裡受得了他這樣無理的撩撥,當下連耳朵根兒都氣紅了:“今天我要不剁下你一條胳膊喂狗,我江譽衡的名字倒過來念!”花棠絲毫不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反而笑的更為放肆:“那你得提前適應一下,衡譽江。”二世祖江譽衡的額頭都爆出青筋來,最後一絲理智也被消耗殆儘,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顆碧瑩瑩的小珠子捏碎,咬牙大吼:“去死吧你!”一道灼目的電光驀然炸起,直奔花棠而來。花棠雖然一直戲弄他,但下手一直有著分寸,更何況這還是客棧大堂,雖然人不多但也好歹算是大庭廣眾,他是萬萬沒有料到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屁孩竟然真的會下殺手,下意識地伸手將身邊同樣驚呆住的書生一把推開,待再回過頭想躲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瞪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電光如虹直直劈過來。江譽衡顯然在小珠子碎裂的一刹那也呆住了,可他也根本來不及更沒辦法阻攔,一時之間,時間仿佛都被拉長了一大截,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親眼看著那道致命的電光越卷越大,就連空氣中開始泛出灼熱的氣息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原本躲在角落裡看熱鬨吃麵的言修淩下意識地閃身而起,一把揪住花棠的衣領,調起全身僅有的那麼點靈力拚命後退,沈玄離的長歌帶著前所未有的勁力脫鞘而出,帶出一道寬大的白色劍光,將同樣嚇傻了的江譽衡和幾個仆役護在其中,下一秒身影一閃已擋在言修淩和花棠的身前,長袖揚起,硬生生與那道天雷般的電光對上。靈力與劍光相撞後爆發的能量將所有人都掀翻了出去,言修淩緊緊護著花棠,隻覺得後脊仿佛被一塊石頭狠狠撞了一下,血液湧上耳朵、口鼻,仿佛隨時會破出薄薄的一層皮膚而淌落一地,耳朵嗡嗡作響,喉嚨裡滿是血腥氣,直到跌在地上許久才緩過神來,想起什麼,驟然回頭,去尋那道欣長的身影。沈玄離自煙塵中快步而來,蹲下身將他扶起來,神色少見的有幾分緊張:“沒事吧?”言修淩借著他的手站起來,順便將嚇呆的花棠揪起來,眼角的餘光落在他垂落在側的左手上,原本潔淨的長袖落了一層血漬,且還在微微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