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江離,京城坊市間遠近聞名的能工巧匠。
十五年二月初九,皇恩浩蕩,破格授予其將作監錄事一職。
二月廿九,江家半夜突起大火,一家三口儘數殞命,無一幸存。
經官府查明,火災是因江離夜裡做工,不小心傾倒燭火而引起的。
不足一月的時間裡,江離經曆了從民到官,從生到死,福禍相依,令人嗟歎不已。
名冊上短短幾行字,寫儘了一人一生,一家一戶。
可從未有人覺得奇怪,為何一位經驗豐富的老手藝人,會這麼地不小心。
也無人提出疑問,一方小小的燭台如何能釀出如此大的火勢。
就好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紛紛選擇默不作聲。
說實在的,這事做得實在倉促隨意了些,也不夠周密。
隻不過一位小小的九品錄事,身家清白又無依無靠,即便在民間有個好名聲,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叫人好似能透過那一片江宅虛燼,看清上位者對下等人的輕蔑之意。
隻是……顧珩的視線落在江琉身上。
麵前的女子低著腦袋,也不知此刻她麵上是何種神情——不過,必不是頹唐懊喪的。
選中江家的人怕是也不曾想到,大火並未燒淨一切。
烏黑的發頂遮住了那一雙清冷執拗的眸子。
問話一出。
滿室沉默。
江琉意識到自己反應太過,下一瞬便垂下腦袋,遮掩眸中複雜紛亂的情緒。
不過顧珩他問得如此篤定,想必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吧。
半晌,她才悶聲道:“你如何得知?”
顧珩沒瞞著她:“那日看見了茶樓的定牌,便派人去查了查經年舊事。”
茶樓定牌……?
江琉思緒飄忽了一陣才反應過來:“那夜王家的人是你?”
顧珩點了點頭,又問道:“你想查國公府?”
茶樓定牌上記載的人,除了王放和江離,便是國公府。
眼下王放已死,四君子茶樓已散,她隻能從國公府入手了。
見她沉默著不答,顧珩便知道了她的答案。
他蹙著眉,有些不認同:“你可知國公府是什麼身份?”
肖國公肖遠昌,當年因護駕有功,深得今上信任,特予其護國公之尊榮,位列三公。
而後更是將皇後之位許給了肖家嫡長女肖芳婉。
這些年肖家勢力更盛,朝中各方勢力盤踞,可無一人能撼動肖家的地位。
說句不合適的,“權傾朝野”也不過如此了。
她遠在揚州,又勢單力薄,彆說查了,隻怕還未等她接近國公府,就已被人悄無聲息地解決了。
今夜突然出現的殺手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已經被人盯上了。
隻不過對方還未將她放在眼裡,或是還未能確定她的來曆,因此才隻派了一人過來。
今日之後,想必將是另一種“待遇”了。
江琉垂下眼。
這些她都清楚。
隻是……江琉輕輕搖頭,平靜地反問:“那又如何?”
顧珩難得被噎了片刻。
半晌,他啞然失笑。
是了,自己怎就忘了,她本就是這樣的人——倔強又孤勇。
哪裡會知難而退?
罷了,與其再勸,倒不如派幾個人過來守著來得直接。
江琉不願再繼續自己的話題,也沒問顧珩那日為何要去王家,隻仔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頗有些訝異:“你的腿好些了?”
方才一連串的變故和提問,她都沒來得及好好問他。
她猶記得,上回見時他還是持杖而立的模樣。
現在已與常人無異。
顧珩輕描淡寫地答她:“嗯,恢複得七七八八了。”
一句話隱去了這些年的艱難與不易。
江琉倒也沒多問,眼中浮起淡淡笑意來,真心替他高興:“恭喜。”
……
今夜發生了太多事。
等顧珩走後,江琉幾乎是整夜未睡,睜著眼一直到天亮。
次日一早。
江琉看著鏡中之人眼下泛出的青黑之色,實在沒法當做看不見。
一會還得陪許姐姐去茶肆呢。
她有些無奈地打開妝台邊閒置已久的脂粉盒,稍稍在臉上薄薄上了層妝麵。
江琉往日沒有妝飾的習慣,桌上的那些胭脂水粉,也是為了遮容掩貌而提前備著的。
她的手法稍顯生疏。
一會兒塗抹薄厚不均,一會兒又過濃過淡。
調整好幾回,終是看著正常了些——至少,眼下的青黑都遮住了。
就這樣吧。
許閒雲今日也起了個大早,梳洗打扮後就過來找江琉,整個人顯得精神煥發,神采奕奕,連眸子都比往日要亮上幾分。
一進屋,許閒雲就驚喜地發現江琉上了妝,雖然……看著手法不大精致,許閒雲仍是讚了幾句,又仔細替她調整了妝容。
江琉本就是個美人底子,略施粉黛之後,清冷中透著絲絲秀豔,愈發奪目。
許閒雲目不轉睛地看了江琉好一會,心中暗暗讚歎:自家妹妹可真是好看。
……
收拾好後,二人便到隔壁玉作坊帶上白玉杯,一塊兒去了八方茶肆。
汪掌櫃知道她們今日要來,早早地也到了茶肆裡。
昨日是自家丁管事丁炳親自驗看的成品,看完後回來那可是交口稱讚,隻道那白玉杯如何如何驚豔奇絕。
丁炳說話素來誇張了些,但眼光卻毒得很,經他看過的東西,必定不會差。
是以汪掌櫃是揣著十二分的期待等她們登門。
許閒雲二人如約而至。
眼下還未過午後,茶肆裡隻幾個閒散茶客,多為辦事商議的人。
丁炳正候在大門口,等見到了她們的人,忙近前幾步,將人往裡邊書房迎:“二位快快請進,掌櫃的正等著呢!”
書房裡。
汪掌櫃本正在與人商議事情,聽到門口動靜,竟是蹭地起身將那人晾在一邊。
隻留餘下的那人一臉莫名。
汪掌櫃疾步迎上前去,滿臉期待地看著許閒雲手裡捧著的一方木盒:“許姑娘,這白玉杯……可就在裡頭?”
見許閒雲點頭,他甚至連寒暄都省了,搓著手催促道:“快些打開瞧瞧吧!”
許閒雲嘴邊噙著笑意,先是輕輕將木盒放在桌案上,又取出鑰匙開了鎖,再一層一層打開外層的緞布——直至那尊白玉蓮花杯展現在在場的人眼前。
白玉溫潤細膩,泛著淡淡光澤。
宛若一朵盛開的水蓮。
汪掌櫃雙眼一亮,連呼吸都放輕了些,湊近欣賞。
可等仔細看了一圈,汪掌櫃的神色從讚歎漸漸變為古怪。
他皺著眉,有些懷疑是自己看錯了,不確定地喚道:“丁炳,你過來看看,這裡可是有什麼不對?”
丁炳不明所以,忙上前幾步與他並肩而立,一看之下驚呼出聲:“怎麼有裂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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