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眾人難得坐下來一起在廳堂吃了頓早飯。待用完飯,江琉向大家提出了要回天心峰的事情。
“顧公子毒已解除,觀察了一月也未有反複的跡象。此間事已了,今日我就先回去了。”說著,江琉頓了頓,又道:“你在此處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梅飛花倒並未驚訝,回去的事昨日小玖拾就同她說過了,隻點了點頭,拿眼看了看顧珩的反應。
這麼急著走嗎……顧珩愣怔了一會兒,莫名覺得江姑娘似是有些心情不佳,像是、像是在生氣?可她眉眼間神情淡淡,又瞧不出什麼特彆的情緒。
顧珩張了張嘴,卻說不出留人的話,隻好道:“何時動身?”
江姑娘她本就不是天蓬峰的人,為了他的蠱毒留在此處已有四月,興許……江姑娘也有自己事情要忙,他怎好將人強留。
江琉垂眸,少頃倏地站起來:“行囊昨晚都收拾好了,現在就走。”
這也太突然了些……顧珩啞然,隻好跟著起身道:“我送你。”
一旁隨侍的夷九正想要跟上,卻被梅飛花一把攔住,還送了幾個眼神給他:你去做什麼,礙事兒。
江琉沒應顧珩的話,隻悶頭出了廳堂,回到自己的屋子,背起早就收拾好的竹簍,旋身就往峰門走去。
她步子邁得又大又急,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她一般。
顧珩抿唇,用力拿手杖撐住地麵,一步一步跟在她後頭,儘量的讓自己走得更快一些,離她更近一步。
他此時仍然無法像往日一般自在奔走,連疾走幾步都甚是費力。
篤、篤、篤……
身後傳來木頭杵地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像是提醒著前麵的人且等一等他。
江琉整個人驀地一頓。
雖未停下,卻是按照顧珩的節奏,放緩了腳步。
顧珩鬆了一口氣,往前又趕了幾步,終是追上了她。
二人並肩而行,就這樣慢慢地走著。
年末的山風多了絲清冽的味道,也吹散了縈繞於心頭的氣惱與躁意。
不多時,兩人眼前出現了下山的山道。
再往前,就出了天蓬峰的地界了。
江琉停住腳步,垂眸輕聲道:“就送到這兒吧。”
顧珩隨著她的動作站直了身子,沉默了一會兒,從懷裡掏出一隻厚厚的紙筒遞給她:“今日姑娘走得太急,我來不及仔細裝幀,隻好先將這疊手稿給你,你且看看是否有用?”
紙筒是用絲帶捆紮好的。
江琉接過,依言拆開帶扣,一疊厚厚的紙張散了開來。
正如顧珩所說,這些紙還未裝訂成卷軸,一張一張的相互分離,也未曾固定過。
不過這並不影響閱讀其上的內容。
江琉展開,凝眸看去,不由微微一怔,這是……花樣的圖稿?
顧珩適時補充道:“這些是我在盛京時見過用過的金銀器物的樣式,想著興許對你能有些用處。”
“隻不過,有的花樣我雖見過,卻看的不夠清楚,隻能憑記憶摸索著畫個樣子。”說到這兒,顧珩頗覺可惜:“早知有今日,那會兒就仔仔細細的一樣一樣看過來了。”
他自幼博聞強識,但凡用心認真記下的東西,總是能分毫不差。
可即便是粗淺掃看一眼的東西,他也能畫的七七八八。
花頭簪、團花紋金杯、金冠飾、寶相花飾、紋銀方盒、銀壺、銀碟、銀碗……江琉一張一張翻看過去,厚厚一疊手稿裡,幾乎囊括了各式各樣的金銀器物。
顧家在盛京時也是王侯貴胄,他見過或是用過的東西,定然都不是俗物。
這裡頭,甚至還畫了些宮中貴人才能用上的東西……她曾在父親手劄中見到過類似的樣式。
這份手稿繪製十分仔細,甚至還在邊上注明了比例和大致尺寸,一看便知,落筆之人是費了許多心思才將記憶裡的東西在圖紙上還原出來。
江琉捏緊了手裡的圖紙:“多謝,這對我很有幫助。”
聽到她這樣說,顧珩方覺懸著的心落下幾分,他還一直擔心派不上用場呢。
顧珩擺擺手,不甚在意地道:“江姑娘於我可是有救命之恩,可千萬彆客氣。”
“這一個月我將能記起來的花樣都畫了下來,日後若是再想起彆的,再給你送去。”顧珩想了想,又笑著補充道:“左右天蓬到天心不過一個時辰的腳程,即便是我自己來半日也足夠了。”
日後……江琉垂著頭,低聲道:“這些已然足夠了,公子不必再為此費心。”
“我不日即將辭行。”
辭行?顧珩一愣:“江姑娘是要離開九煙閣?”
江琉頷首:“嗯,等回了天心峰,稟明長輩之後,便將啟程。”
這消息來的太過突然。
原本以為隻不過是從一座山峰回到另一座上,沒想到江姑娘竟然是要離開。
且聽她的意思,倒像是要遠行。
顧珩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姑娘打算往何處去?”
江琉默了默,答:“淮南。”
淮南啊……江淮一帶地處大梁東邊,氣候適宜,土壤肥沃,水係發達,乃天下富庶之所。
他也曾在遊曆時經過淮南,那的確是個好地方。
隻是她這一去……顧珩猶豫幾番,仍是問道:“江姑娘,日後可還會回來?”
他的語調顯得輕鬆,像是不經意般問出的話語,仿若友人間的尋常問候。
隻有他自己知道,裡頭藏著的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顧珩忍不住捏緊了手裡的木杖。
江琉搖頭,並未瞞著他:“不回來了。”
不但是九煙閣,青石縣亦是不會再回來了。
不知不覺,她在嶺南已待了將近快兩年,認識了一些人,攢了一些銀錢,習得了一些技藝。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
她需要去更廣闊的地方,才能做更多的事。
嶺南一帶,書中記載其“土地炎熱、惡蟲猛獸、不絕於路”,原本為邊陲蠻荒偏僻之地,是遷謫流放的地界。
後來幾年,官府在州縣設立了官學,此地又把著礦脈,嶺南才逐漸摘掉了蠻荒的帽子,漸漸富裕起來。
但較之盛京,卻是遠遠不如的。就比如,金玉類的貴重器物在此地並不盛行,先前在逸羽樓經營時就可見一斑。
可要能入得了盛京貴人的眼,金玉之物卻是少不了的。
嶺南並非她久留之地。
顧珩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卻忽地念起一事來:“我記得……你曾與我說過,你也曾是京城人士?”
見她點頭,顧珩又問:“那姑娘為何不回京城?卻是選擇淮南道?”
www.biqu70.cc。m.biqu7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