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火的顏色(1 / 1)

第329章火的顏色

羅炎離開之後,畫室重新恢複了寧靜。

隨著夜色逐漸深沉,那位勤工儉學的少女也離開了這裡,並且在離開的時候替哈維先生帶上了門。

哈維獨自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中拿著速寫的草稿,凝視著銀色燭台上升騰的火焰。

那燭光時而明亮如金色的聖光,時而昏黃如暮氣沉沉的夕陽,末了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幽藍藏在熄滅的青煙裡。

他的腦海裡反複回想先前羅炎所說的話——

“是的,那是我最擅長的魔法。”

“我喜歡它的顏色。”

火焰……

到底是什麼顏色?

哈維輕輕皺起眉頭,苦思冥想了許久,卻始終想不出來一個靠譜的答案。

或許——

那句回答本來就不是答案,而是一個謎題。

就在他陷入沉思時,禮貌的敲門聲忽然響起。片刻之後,畫室的門緩緩推開,卡西特·希爾芬帶著溫和的笑意從門廊走了進來。

看到出現在門口的卡西特,哈維趕緊起身,略帶驚訝地迎了上去:“伯爵閣下?您怎麼來了?”

卡西特微微擺手示意他不必拘禮,隨後繼續說道,“我剛才正好在帝國皇家學院,路過這裡就想來看看……我聽說你和科林殿下已經見過了?”

“是的,”哈維點了點頭,剛想呼喚自己的助手為伯爵殿下倒一杯水,卻想到她已經下班,於是尷尬地親自上前取過椅子,“您請坐。”

卡西特沒有坐下,而是從哈維的身旁經過,來到了正在魔法的作用下加速晾乾的畫布前。

燭光與月色在畫布的表麵交迭,把人物的麵容映照得既神秘又生動。

欣賞著那栩栩如生的科林,卡西特讚許點了點頭,目光中滿是欣賞。

晾乾的過程大概會持續個一兩周,在那之後還要經過“上光”的處理,然後才能正式的裝進畫框。

不過即便還沒有經曆這最後的步驟,以他對藝術的理解和鑒賞功底,也能毫不猶豫的判斷——整個畫作的品質至少也在“絕佳”這個水準線上。

這是希爾芬家族為帝國皇家藝術學院以及整個帝國藝術界建立的評價體係,“絕佳”品質以上的畫作價值至少也在五萬金幣以上。

帝國的藝術家們是帝國的諸多印鈔機之一,不過他在意的倒不是區區幾萬金幣,而是希爾芬家族的寶庫裡又多了一件傳世的珍藏。

盯著“仁慈而威嚴的羅克賽·科林殿下”,卡西特越看越是喜歡,忽然開口說道。

“你對他的感覺怎麼樣?”

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卡西特,哈維遲疑了片刻,斟酌措辭地說道。

“羅克賽·科林殿下……比我想象中更加有涵養。他談吐優雅得體,舉手投足都帶著大貴族的風範。類似的氣息我隻在瓦倫西亞公爵、拉科元帥……以及您身上看到過。”

卡西特聽完哈哈笑了笑,擺擺手說道。

“你不用抬舉我,把我和這兩位先生相提並論,連我自己都覺得尷尬。”

哈維靦腆笑了笑,撓了撓後腦勺。

“這隻是我的主觀感受,您說的自然也有您的道理,但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並不輸給那兩位先生。”

卡西特淡淡笑了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隻是繼續問道。

“那麼……你覺得他像一個親王嗎?”

哈維愣了下,疑惑道。

“……難道不是嗎?”

“當然是的,我隻是隨口一問。”卡西特隨口說道,“不必在意。”

其實,是不是並不重要。

整個聖城誰身上沒有一點兒帝皇的血脈?想必連帝皇自己都說不清楚這件事情了。

五百年前名不見經傳的古老家族從一開始就沒那麼重要,元老派需要的隻是一個關於“古老”的名義,來方便他們做接下來的事情。

就像教廷需要一個“虔誠”的名義一樣。

至於帝皇陛下,想來也不在乎那個後裔的血脈有多純粹,皇家騎士團和拉科元帥想要確認的隻有他的忠誠。

隻要領地是真的,人是真的,科林家族在迦娜大陸是說話算數的,而這片大陸牢牢控製在帝國的手上——

這就足夠了。

看著一頭霧水的哈維,卡西特正打算繼續問些什麼岔開這個話題,目光卻忽然落在了擱在一旁的草稿上。

他的臉上不禁浮起了一抹好奇,然後有興趣的問道。

“這是你的新作?看起來……和你以前的風格似乎不太一樣。”

哈維眼底掠過一絲笑意,輕聲解釋道。

“這是我以個人名義送給親王殿下的禮物,目前隻是個草稿。說起來,這幅畫還得感謝殿下的啟發。”

“哦?”卡西特驚訝了,看著哈維饒有興趣說道,“一位來自新大陸的親王,居然能啟發大名鼎鼎的米蒂亞男爵……我倒是好奇他啟發了你什麼?”

“他提到了一種名為‘抽象派’的藝術風格……除了對自然的模仿之外,畫家還可以借自然中的元素來表達自己的精神世界。您知道嗎?在聽到他的表述之後,我感覺就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談及自己的專業領域,哈維的眼神驟然明亮起來,先前的拘謹一掃而空,瘦削的肩膀挺直如同鬆柏,語調中也帶上了一股掩飾不住的熱烈。

他繪聲繪色地說著,聲音因激動而輕微顫抖,仿佛每一個詞語都在燃燒。那神情不禁讓人想到聖克萊門大教堂外的傳教士,任何觀眾都會不自覺地被他身上散發的那股熱情點燃——

看著米蒂亞男爵毫不吝嗇辭藻的讚美,卡西特臉上的表情也愈發的精彩,驚訝中透出了幾絲難以置信的光芒。

“真是沒想到,科林殿下居然對藝術還有如此深入的理解……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他,科林家族的底蘊確實不一般。”

抽象派。

身為帝國皇家藝術學院的校長,以及整個聖城最具影響力的策展人和收藏家,居然連他都沒聽說過這個詞!

若是其他人和他提到這個概念,他大概會嗤之以鼻的認為對方在胡扯,但架不住連米蒂亞男爵都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甚至還願意為了這個前衛的藝術理念專門創作一幅畫。

如果不是這幅畫已經“名有主”,他甚至都想將其納入自己的收藏了!

聽到哈維從構圖聊到了色彩,又從色彩聊到了對精神世界的探索,卡西特忽然心中一動,隨口問了句說道。

“對了,你問那位殿下喜歡什麼顏色……我很好奇,他是如何回答的?”

哈維愣了一下,目光飄向窗外,那原本閃爍在他腦海中的炙熱火苗,一瞬間就被理性的夜色澆滅了。

其實他能感覺到,尊敬的卡西特先生對他的學說並不感興趣。

盛滿聖杯的唯有最赤果的欲望——

教士們隻是想借他的眼睛,觀察一下那位先生罷了。

“他說……他最喜歡紫色。”哈維輕聲回答,道出了最令卡西特先生逞心如意的答案。

卡西特神情輕鬆,仿佛心中的猜測得到了印證似的,微笑著點頭說道:“紫色啊,高貴的顏色……看來高貴的人們總是不謀而合,我從他的身上讀出的也是這個顏色。”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片刻,用輕鬆愉快的語氣繼續說道。

“明晚宴會上我會以紫羅蘭作桌點綴,想必親王會倍感親切。至於米蒂亞男爵,希望你儘快完成送給殿下的禮物……我聽說他之後打算去一趟學邦,恐怕不會在聖城停留太久,彆讓他帶著遺憾離開這裡。”

“是,伯爵閣下。”哈維恭敬地頷首,一直到畫室的門闔上,清脆的腳步聲走遠。

窗外的影子從他身上收回了視線,就像飛離枝頭的烏鴉,帶著那如同打翻顏料桶似的色彩滾回了陰影之下。

卡西特·希爾芬先生並非獨自來到這裡,也並不是如他所說的那樣順路來這裡一趟。

至於那是裁判庭的人,還是希爾芬家族的人,又或者是教皇的人……和不起眼的米蒂亞男爵又有什麼關係呢?

管他們的!

灰藍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狡黠,哈維閒庭信步地回到那張隻勾勒著線條的草稿前。

他的食指撫摸著素白的畫紙,嘴角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眼中燃燒著狂熱。

“原來如此——”

火並非任何一種顏色。而是淩駕於聖光之上,世間所有一切之顏色!

抽象派藝術反映的是作畫者的內心,而不是“被刻畫者的內心”——想來這正是科林殿下留給他的謎題中的隱喻!

哈維重新拿起畫筆,在空無一人的畫室裡,心無旁騖地開始了那超越時代的創作。

這一刻——

他徹底悟了!

……

夜色深邃。

高大的馬車緩緩停在賢者之庭的主樓前,整座莊園沐浴在靜謐的月光下,隻有隱約的蟲鳴聲伴隨羅炎走入寬闊的門廳。

斯坦因等候在門旁,看著親王殿下躬身行禮:“殿下,莎拉小姐正在房間裡等您。”

周圍侍者女仆們曖昧的眼神明顯會錯了意思,但職業操守讓他們不敢當麵對貴族的愛好說三道四。

這其實沒什麼。

流淌著魔人血統的混血兒而已,這在聖城貴族的圈子裡也就算個入門級的愛好……比這不可思議的愛好多到浩瀚洋裡去了。

每年前線都會弄到大批來自地獄的戰俘,連哥布林都能當豬仔賣去農場裡乾活兒,惡魔們隻會賣的更貴。

至於什麼拷問過後扔給牧師淨化了,那都是說給門外的信徒們聽的。

羅炎點點頭。

“辛苦了,斯坦因先生……今晚我沒有彆的安排,你們各自去休息吧,沒有重要的事情不要來我的房間打擾我。”

“遵命。”斯坦因恭敬說道,隨後帶著一眾仆人們退下了。

羅炎獨自來到二樓,在進入臥室之前,讓悠悠在附近嗅了嗅,確認沒有超凡之力的痕跡才抬步走了進去。

雖然他不認為希爾芬先生是那種會使用低級手段的角色,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他畢竟是帶著麵具來的。

走進臥室,莎拉早已候在窗邊。

皎潔的月光穿過紗簾,輕柔地灑在她精致的側臉上。見羅炎進門,她立刻從窗台上跳下,優雅地行禮。

除了羅炎手把手教會她的禮節——

她連稱呼都跟著切換成了羅炎期望的風格。

“殿下,蒂奇·科西亞男爵的高調回歸已經開始發酵了。今天一整天,聖城的港口區酒館都在討論這位來自新大陸的男爵,以及關於迦娜大陸遍地寶石、財富無窮的傳說,而且越傳越離譜!”

塔芙正趴在枕頭上熟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漸冷的緣故,這頭“肉用蜥蜴”終究還是抵擋不住流淌在血液中的遺傳代碼,開始忍不住想冬眠了。

羅炎在柔軟的扶手椅上坐下,隨手接過莎拉遞上的熱茶,滿意地抿了一口,淡淡說道。

“看來蒂奇沒有讓我失望,他的性格正適合這種浮誇的表演。他的表現越是高調,就越容易讓聖城的人相信我們。”

用不了多久,那個霍恩背後的主人應該就會和蒂奇接觸了。等到他拿回了屬於自己的土地和名譽,《科西亞漂流記》立刻會成為風靡整個聖城中下層階級的暢銷書。

再然後——

無數懷揣著夢想的小夥子會坐上前往枯木港的船,踏上那片遍地是黃金的夢想之地。

莎拉微笑著點頭,繼續彙報:

“另外,盧米爾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他已經確認了唐泰斯家族的族譜,雖然那個埃德蒙·唐泰斯的故事漏洞百出,但幸運的是……他口中的故事並不是從他這一代開始編的,而這恰好給了我們許多可以加工修飾的空間。盧米爾已經將細節整理成了一本小冊子,供殿下過目。”

莎拉說著,從身後的書桌上拿起一本皮質的小冊子,雙手遞給羅炎。

羅炎翻開冊子,眼中露出幾分讚賞,輕聲念道。

“很好,盧米爾辦事總是這麼周到,我很滿意他的細致。現在最後一塊拚圖也完成了,我們終於可以開始我們的計劃了。”

假貨也有“老假”和“新假”之分。

如果非要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那當然是上了年份的假貨更有包裝的價值。

至少參與演出的埃德蒙·唐泰斯先生對自己嘴裡的東西深信不疑,不會因為心虛半途而廢。

若真發生了那種不愉快,他隻能請這位先生將秘密帶進墳墓,然後再從他的遺孀和孩子們身上想辦法了。

想從惡魔的手中拿錢,可不是一點兒代價都不用付的。

沉吟片刻,羅炎合上手中的冊子,看著莎拉微笑著下令說道。

“通知盧米爾,可以把我為唐泰斯一家準備的禮物送過去了。忠誠街不是科林家族的族人該待的地方,至少得讓他們住的體麵一點兒,免得聖城的市民覺得科林殿下是個忘本的人……我們可不能被科西亞先生搶走了故事的主角。”

莎拉恭敬地點頭,眼中帶著由衷的欽佩:

“明白,殿下……明日一早我便親自安排下去。”

羅炎將小冊子扔進了儲物空間,愜意地靠在了椅背上閉目冥想,遊刃有餘的笑容就像靠在玻璃窗上的月牙。

臥室內一片靜謐,隻剩下窗外的晚風輕輕搖動著樹葉,為即將席卷聖城的暴風雨送上鋪墊的前奏。

一切都在按照他預設的劇本進行。

而與此同時,不為人知的角落,輕盈的腳步聲伴隨著恍惚的燭火填滿了清幽的密室。

卡拉莫斯·梅盧西內的神像前,一道披著長袍的身影恭敬行禮,將燭台放在了神像的旁邊。

“——他的表現如何?”

陰影中,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飄來,就像是藏在暗處吐信的毒蛇。

披著鬥篷的信徒恭敬地頷首。

“他的表現非常完美,就像一位真正的親王……說實話,即便是我也看不透他的真正麵目。”

石像的影子發出輕輕的笑聲,讓人聽不出其中的感情究竟是喜悅,還是純粹覺得有趣。

任何神明都不會將所有的事情告訴自己的信徒,而藏在兜帽陰影中的信徒也很有分寸的緘口不言,沒有問不該自己知道的問題。

比如——

那個科林親王究竟是什麼人,竟值得卡拉莫斯大人如此關心。

再比如——

這個和地獄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親王,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引起了如此眾多勢力的興趣。

卡拉莫斯大人似乎笑夠了,漆黑的影子沉默了下來,慢條斯理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慵懶。

“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信徒微微愣了一下,遲疑說道。

“您不需要我為您做什麼嗎?”

他們聯絡一次可不容易——

尤其是在聖西斯和帝皇的眼皮子底下。

石像的影子慢悠悠地說道。

“暫時不用,你替我盯著他就好,記得注視他的一舉一動……我需要你替我搞清楚,他到底想乾什麼。”

連地獄掌管欲望的惡魔,都看不穿那位殿下眼中的欲望嗎?

信徒心中暗自驚訝,不禁對那個神秘的親王更加好奇了。

這位究竟是誰?

可惜——

卡拉莫斯大人不會回答他的問題,而身為前者的傀儡,他所能做的唯有順從這一件事情。

壓低的帽簷遮住了他的下巴,他恭敬地行禮,就像白天在教堂中禱告時一樣虔誠無比。

“遵命。”

石像的影子恢複了正常。

他吹滅了燭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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