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葉子、潮濕的內衣、泥土。除了鮑林和霍曼,先前的團隊又回到了萊姆的臥房。限於紐約市警察局的規定,兩位探長級的人物不敢擅自回頭偵辦這件已經沒有上級授權的案子。“你用做色譜分析的溶液塗過那件內衣了,對吧,梅爾?”“現在得重做一次了。剛才結果還沒出來,就被他們打斷了。”他取出一個樣本,放入色譜分析儀中。在他操縱儀器時,薩克斯湊過來,看著屏幕上像山峰和坡穀一樣起起伏伏的剖麵圖形。很像股票指數走勢圖。萊姆發現她就站在自己的床邊,似乎趁他剛才沒注意時悄悄走近。她低聲說:“我……”“怎麼?”“我是個火暴脾氣,我是說,我一向如此。我偶爾會亂發脾氣,我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但我就是有脾氣。”“你說的沒錯。”萊姆說。他們大大方方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萊姆想起他以前和布萊恩討論嚴肅問題的時候,兩人的眼睛總是望著他們之間的某件物體——有時是她收藏的陶瓷馬,有時是一本書,有時是一瓶快要見底的梅洛紅酒或夏多娜乾白。他說:“我勘察犯罪現場的方式與大多數鑒定專家不同,我需要一位在專業上沒有任何成見,同時又必須要有自己見解的人。”在最難捉摸的理想戀人身上,我們常能發現這種特質。堅固而又易受傷害,兩者的比例大致相當。“我在向埃柯特副局長報告時,隻是想說明我調職的情況,我一心隻想著這個,沒料到話會傳到調查局那裡,讓他們過來搶走了這個案子。”“我知道。”“結果我還發了一通脾氣。我真的很抱歉。”“事情已經過去了,薩克斯。我需要有人在我失去理智的時候,當麵告訴我我是個瘋子。托馬斯就會這麼做,所以我才那麼愛他。”“少跟我來這一套虛情假意,林肯。”托馬斯在房間的另一端喊道。萊姆繼續說:“從來沒人敢對我說‘去死吧’,他們對我的態度就像走在雞蛋殼上一樣小心。我恨他們這樣做。”“照我看,你這裡也不像會有許多人來跟你說話的樣子,而且已經有很長時間了。”萊姆沉默了片刻,說:“這是實話。”色譜分析儀屏幕上的波峰波穀終於停止了變化,定格在一個近似無限大符號的圖形上。梅爾·庫柏敲擊鍵盤,讀出分析結果。“水,柴油,磷酸鹽,鈉,少量微生物礦物質……無法判斷它們是什麼。”到底是什麼呢?萊姆心想,什麼才是嫌疑犯用來傳遞信息的東西?是那件內衣,還是內衣上的液體?“繼續分析,我想看看泥土的成分。”薩克斯把證物袋遞在他麵前,裡麵是粉紅色的沙礫,中間夾雜著幾團泥土和圓石。“這是牛肝土,”他立刻做出判斷,“是岩石和沙礫的混合物。隻有曼哈頓的河床才有這種東西。有矽酸鈉成分嗎?”庫柏操作色譜分析儀。“有,而且含量很高。”“那麼我們要找的是下城區離河邊五十碼以內的地方……”看到薩克斯一臉驚愕的表情,萊姆笑了,“這沒什麼神奇的,薩克斯。我做過許多家庭作業,僅此而已。建築工人在靠近水邊的深岩床區挖地基時,會用矽酸鈉混合牛肝土加入土壤中,以增強土壤的穩定性。這就意味著那個地點在下城區。好,我們再來看看那片葉子。”她拿起裝有葉子的證物袋。“不知道這是什麼樹。”萊姆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葉子,至少在曼哈頓沒見過。”“我有一些園藝網站的網址,”庫柏兩眼盯著電腦屏幕說,“我上去瀏覽一下。”萊姆自己以前也經常上網,在網上花費過不少時間。不過,網絡對他來說就像書籍、電影、畫報一樣,用不了多久興趣就慢慢消退了。可能因為他自己的世界過於實際,而對林肯·萊姆而言,網絡歸根結底是一個完全孤獨的地方。庫柏的屏幕閃動起來,他按下網絡連接,深入搜尋網上資料。“我在下載一些文件,可能需要十到二十分鐘的時間。”萊姆說:“沒關係,我們先看薩克斯找來的其他線索……不是刻意布置的那些,是其餘的東西。讓我們來檢查一下我們的秘密武器,梅爾。”“秘密武器?”薩克斯問。“微量證物。”FBI特工弗雷德·德爾瑞布置十個人負責突擊行動,其他人分成兩組負責搜索和監控。身穿防彈衣的突擊隊員藏在樹叢中,汗如雨下。在街道對麵一座廢棄建築的樓頂,搜索監控組的人已經架好麥克風和紅外線攝像機,對準嫌疑犯的住宅。三名狙擊手各持雷明頓衝鋒槍,子彈上膛保險打開,趴在屋頂埋伏。觀察員手持雙筒望遠鏡,像助產士一樣蹲在他們身邊。德爾瑞已經換下他那件穿著像小精靈一樣的綠外衣,改穿FBI的防風夾克和牛仔褲。他正仔細傾聽著無線電耳機中傳來的信息。“監控組向指揮官報告,我們用紅外線掃描目標物,發現地下室有人活動。”“在乾什麼?”德爾瑞問。“看不見,玻璃太臟了。”“裡麵隻有一個人嗎?會不會有人質和他在一起?”巡警薩克斯的話也許是對的,嫌疑犯很可能又綁架了一名人質。“不能肯定。我們隻能偵測到生物體的活動和熱量。”德爾瑞派去迂回到房子另一側的探員回報:“一樓和二樓沒有發現任何有人活動的跡象,車庫是鎖上的。”“狙擊手?”德爾瑞說,“報告情況。”“一號狙擊手回報指揮官,我已控製目標物正門。完畢。”其他兩名負責守住通道和一樓房間的狙擊手也先後報告:“鎖定目標,完成封鎖。”德爾瑞抽出他的大號自動手槍。“好,我們有那張紙,”德爾瑞指的是搜查令,這樣他們就不用敲門了,“開始行動!第一組和第二組,散開!散開!散開!”第一組隊員衝向正門,用破門槌撞開大門,第二組繞到後門的隊員則采取比較斯文的方法,打破後門玻璃,伸手拉開門閂。探員一窩蜂地衝進屋內,德爾瑞緊跟在最後一名突擊隊員的身後進入這幢老舊、臟臭的房子。一股腐爛的氣味撲麵而來,儘管德爾瑞對犯罪現場早已不陌生,也還是勉強忍住,才沒有當場吐出來。第二組在確認一樓安全後,直奔二樓搜查,同時第一小組衝往地下室,皮靴在舊木地板上踏出重重的聲響。德爾瑞也隨著跑下臭味最濃的地下室。他聽見有扇門被撞開,接著有人大喊:“彆動!聯邦警探。彆動!彆動!彆動!”可是當他走到地下室門口時,聽見剛才那位出聲警告的探員又以十分異樣的語調叫道:“這是什麼?哦,天啊!”“操!”另一個聲音也喊道,“真惡心。”“真他媽臭死人。”德爾瑞咒罵著。他一走進來,就被地下室的臭味熏得無法呼吸,強壓著把泛上來的東西咽回肚裡。一個男人的屍體橫陳在地板上,喉嚨被人切開,身上流淌出黑色的液體。已經毫無生氣的雙眼仍然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可是軀乾似乎被移動過,有些錯位和膨脹。德爾瑞不禁哆嗦了一下。他還沒有產生這種免疫係統,足以麵對眼前蟲蟻在屍體上橫行的景象而無動於衷。無數的蟲豸和蛆顯示,此人至少已經死亡三天以上。“為什麼用紅外線會偵測到生物反應?”一個探員問。德爾瑞指指一隻老鼠。在死者已經膨脹的大腿和腰部,都留有老鼠的齧痕。“它們一直圍在這裡,我們打攪了它們的用餐時間。”“這是怎麼回事?他反被人質殺了嗎?”“你在胡說什麼?”德爾瑞沒好氣地說。“這個人不是他嗎?”“不,不是他。”德爾瑞說,眼睛盯著屍體上一道很特彆的傷口。一名隊員皺著眉頭說:“不對,德爾瑞,這個人就是他。我們見過通緝照片,這個人就是彼得斯。”“我當然知道這家夥是他媽的彼得斯,但他不是我們要抓的嫌疑犯,明白了嗎?”“不是?你究竟在說什麼?”對德爾瑞來說,他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混蛋!”德爾瑞的移動電話突然響了,嚇了他一跳。他掀開電話蓋,聽了一會兒。“她乾了什麼?噢,真是亂上添亂……沒有,我們沒有抓住那個該死的嫌疑犯。”他猛地關掉電話,隨手點了兩名突擊隊員。“你們兩個跟我走。”“怎麼了,德爾瑞?”“我們要去做一次拜訪。到了那邊我們應該什麼態度?”兩位探員麵麵相覷,皺起眉頭不解其意。不過德爾瑞馬上自己說出了答案:“我們絕不要對他們客氣。”梅爾·庫柏把證物袋裡的東西抖落到白紙上,戴上單目放大鏡檢視紙上的塵土。“這是磚頭粉末,還摻雜著一些彆的石頭。是大理石,我猜。”他挑起一點樣本放到載玻片上,移到複合式顯微鏡下麵檢查。“沒錯,是大理石,玫瑰色的。”“牲畜場的坑道裡有大理石嗎?在你發現那個德國女孩的地方?”“沒有。”薩克斯回答。庫柏猜測,也許是不明嫌疑犯八二三綁架莫娜莉時,從她住的公寓裡沾過來的。“不會,我很清楚那種德國公寓用的石料。那隻是東村的廉價出租房屋,最好的石料也頂多是打磨過的花崗石。我想可能、也僅僅是可能,大理石來自嫌疑犯藏身的地點。大理石有什麼明顯的特征嗎?”“有鑿痕。”庫柏又俯身湊近大理石,說。“很好。整齊嗎?”“不太整齊,呈鋸齒狀。”“這麼說,是用老式蒸氣裁石機裁出來的。”“我想是吧。”“托馬斯,寫下來。”萊姆衝著海報點點頭,指示他說,“他的藏身處有大理石,而且年代古老。”“我們何必在意他的藏身處?”班克斯看了一眼手表問,“調查局的人現在應該已經在那裡了。”“信息永遠也不要嫌多。班克斯,記住我說的話。好,我們還有什麼東西?”“又有一些手套皮屑,紅色皮革。還有……這是什麼?”庫柏舉起一個裝著一些木頭碎片的塑料袋問阿米莉亞。“剃須水的樣本,從他倚靠過的一根柱子上刮下來的。”“要做一下嗅覺分析嗎?”庫柏問。“讓我先聞一下。”萊姆說。薩克斯把袋子拿到萊姆麵前,裡麵裝著一小片木屑。她打開袋子,讓萊姆吸入幾口空氣。“布拉特牌。誰會不知道這種東西?托馬斯,寫上我們這位先生用的是雜貨店買的廉價古龍水。”庫柏大聲宣布:“又找到一根頭發。”技師把頭發放在對比式顯微鏡下檢視,“和我們先前找到的那根頭發很像,也許是同一來源。嘿,林肯,我敢保證這兩根頭發完全一樣,都是棕色的。”“頭發根部是切斷的還是自然脫落的?”“切斷的。”“很好,我們離頭發的顏色又接近了一步。”萊姆說。托馬斯轉身要在海報上寫下“棕色”兩個字,但塞林托立刻攔住他:“這點不必寫!”“為什麼?”“顯然他的頭發不是棕色的。”萊姆說。“可是,你們剛才……”“什麼顏色都有可能,金色、茶色、黑色、紅色——但絕不會是棕色。”塞林托解釋說:“這是老把戲。嫌疑犯隨便走到一家理發店的後街,從垃圾袋裡挑些頭發出來,丟在犯罪現場。”“哦。”班克斯點點頭,用心地把這個新學到的知識存進腦子裡。萊姆說:“好吧,下一件,那團纖維。”庫柏把纖維放到偏光鏡下檢視。他調校了幾下旋鈕,說:“雙折射率零點五三。”萊姆脫口而出:“這是六號尼龍。梅爾,它的外觀如何?”“很粗糙,有十字形裂紋,淡灰色。”“是地毯。”“沒錯。我檢索一下資料庫。”過了一會兒,他從電腦上抬起頭,“是漢普斯特公司的產品,型號118B。”萊姆長長地歎了口氣。“怎麼了?”薩克斯問。“這是美國汽車製造商使用最普遍的後備箱襯墊,在過去的十五年裡,至少有兩百種不同型號的車輛使用這種纖維,根本無從查起……梅爾,纖維上有沒有什麼東西?用電子掃描顯微鏡看看。”庫柏把纖維移至電子掃描顯微鏡下。屏幕頓時活了起來,發出一種詭異的藍光。一絲細細的纖維,在屏幕上看起來卻像一條粗大的繩索。“上麵有些東西,是晶體,數量很多。他們用二氧化鈦祛除地毯的光澤,才可能會這樣。”“氣化它,這條線索很重要。”“纖維不夠多,林肯。要氣化非得把整根纖維都燒掉不可。”“那就燒吧。”塞林托委婉地勸阻道:“從聯邦政府‘借’證物是一回事,但毀掉證物?這後果我就說不好了。林肯,萬一在法庭上……”“我們非燒不可。”“噢,天啊!”班克斯說。塞林托很勉強地點了頭,庫柏便把樣本放入儀器中。機器開始運轉,不一會兒,屏幕上出現了幾道細長的柱狀圖形。“有了,是一種長鏈形的聚合分子,是尼龍。但那些細小的波紋,表示還有其他東西。氯、去汙劑……這是清潔劑。”“我記得,”萊姆說,“那個德國女孩說過車子裡聞起來很乾淨。查出這是哪種類型的清潔劑。”庫柏把信息輸入彙集各種品牌的資料庫。“輝澤化學公司生產,由位於泰德波羅市的拜爾汽車公司負責經銷,產品的名稱是‘泰迪可麗’。”“太好了!”萊姆叫了起來,“我知道這家公司,他們把產品批發給車隊,主要客戶是租車公司。嫌疑犯開的是租用車。”“他不會瘋狂到開著一輛租來的車去犯罪現場,對吧?”班克斯問。“車子是偷來的。”萊姆喃喃地說,好像這個年輕人問的問題像二加二等於幾一樣幼稚。“還有,車牌也是偷來的。愛瑪還在聽候我們的命令嗎?”“這時候她大概已經下班了。”“把她叫起來,叫她立刻開始調查赫茲、艾維斯、國際等租車公司,調出車輛失竊的資料。”“好的。”塞林托雖然滿口答應著,但口氣還是有點不自在,也許是聞到房間裡的空氣中還殘留有聯邦證物被燒掉後的臭味。“腳印呢?”薩克斯問。萊姆檢視著她舉在手裡的腳印拓本。“他穿鞋的方式很特殊。你看看腳掌下足趾跟部的位置,外側都被磨平了。”“他是內八字?”托馬斯大聲說。“有可能,但如果是內八字,鞋跟部分也應該有相應的磨痕,但它沒有。”萊姆研究著鞋印,“要我說,他是一個愛讀書的人。”“讀書?”“你坐到那邊的椅子上,”萊姆對薩克斯說,“身體伏向桌麵,假裝你在看書。”她坐下了,然後抬起頭。“還有呢?”“假裝你在翻動書頁。”她照做了,連續做了好幾次,才又抬起頭。“繼續做,你現在看的是大部頭的《戰爭與和平》。”她不停地憑空翻動書頁,頭越垂越低。過一會兒,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她自然而然地縮起腳,雙腿在足踝的位置交叉,鞋子隻剩下外側邊緣的地方接觸到地麵。萊姆指出這一點。“托馬斯,把它加到一覽表上,不過最好還是加個問號。現在,讓我們看看指紋。”薩克斯說那枚完整的指紋她沒有帶回來,那枚他們借以查出嫌疑犯身份的指紋。“還在聯邦大樓。”但是萊姆對那枚指紋沒有興趣,他要看的是另一枚,薩克斯從德國女孩脖子上采下的那一枚。“無法掃描,”庫柏宣布,“這枚指紋的完整程度連C級都不到,我無法對它做任何判斷。”萊姆說:“我沒興趣比對指紋,我感興趣的是上麵的道道。”在手指肚的正中央,有一道月牙形的痕跡。“那是什麼?”薩克斯問。“我猜是一道疤痕。”庫柏說,“是舊傷。傷口很深,有可能深達骨頭。”萊姆回想著以前看到過的各種各樣的皮膚疤痕和瑕疵。過去,在秘書作業和電腦輸入還沒有普及之前,能由一個人的手部特征很容易地判斷出他是從事哪方麵的工作:指尖變形的是手工打字員,手掌被縫紉機或補鞋針刺過的是裁縫或鞋匠,手指有凹痕或墨水漬的是速記員或會計,被紙張割破過手的是印刷工人……根據手上傷疤老繭的特征,能分辨出從事不同職業的人。但是,眼下這個傷疤卻透露不出任何線索。至少在目前毫無幫助。除非等到他們已經有了嫌疑對象,才能拿這個疤痕和他的手掌比對。“還有其他東西嗎?膝蓋印。這是很好的證物,可以讓我們知道他穿什麼褲子。拿起來,阿米莉亞,舉高點!寬鬆型長褲。上麵有很深的皺褶,所以是天然纖維。在這個季節裡,我敢說那一定是棉布,絕不會是羊絨。當然,也不大可能是絲,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穿絲質長褲了。”“布料很薄,不是粗紋棉。”庫柏說。“這是運動服。”萊姆得出結論,“托馬斯,把這點加到一覽表上。”庫柏回頭看看電腦屏幕,又輸入一些指令。“那片葉子的運氣不佳,史密森研究所的資料庫裡找不到和它同樣的葉子。”萊姆把頭靠回到枕頭上。他們還剩多少時間?一小時?兩小時?月亮、泥土、鹽水……他看見薩克斯一個人走向房間角落,低著頭,長長的紅發直瀉下來,幾乎垂到了地板。她正望著一個證物袋,緊皺眉頭,凝神沉思。萊姆自己也不知道曾有多少次擺出同樣的姿勢,一心想著……“報紙!”她突然抬起頭喊道,“哪裡有報紙?”她的眼神充滿了狂熱,從一張桌子掃向另一張。“今天的報紙呢?”“怎麼了?”萊姆問。她從班克斯手上一把搶過《紐約時報》,快速翻閱著。“那液體……內衣上的,”她對萊姆說,“會不會是海水?”“海水?”庫柏注視著色譜分析儀列出的成分表,“有可能!裡麵有水、有鈉、有其他礦物質,還有油、磷酸鹽。這是受到汙染的海水。”薩克斯的目光與萊姆碰到了一起,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喊出:“漲潮!”她拿起報紙,翻到氣象預報欄。上麵有一幅月相圖,和在犯罪現場找到的那個圖案一模一樣。在這幅月相圖下,是今日的海潮漲落表。“再過四十分鐘,今天的海水就漲到最高潮了。”萊姆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惱怒過,惱怒自己的失算。“他要把人質溺死。他們就在下城區的某個碼頭。”他絕望地望著曼哈頓地圖,這一帶綿延的海岸線足有好幾英裡長。“阿米莉亞,又到你開賽車的時間了,你和班克斯到西岸去。朗,你負責東岸,在南街海港一帶搜索。還有梅爾,趕快找出這片葉子到底是他媽的什麼東西!”一道浪花打在他低垂的頭上。威廉·埃弗雷特睜開眼睛,一股寒冷的海水立即湧入他的鼻腔。海水像冰一樣冷,他感到自己本來就有毛病的心臟正在吃力地搏動著,拚命要把溫暖的血液送到他的全身。他剛才幾乎已經失去知覺了,但就像那混蛋折斷他手指的那會兒一樣,此刻他的意識又恢複了清醒。他突然想到已故的妻子——不知什麼原因,他想起他們過去的旅行。他們去過吉薩(埃及東北部城市。)、危地馬拉、尼泊爾,甚至還去過德黑蘭——就在大使館被占領前一個星期。有一次,他們搭乘中國東南航空公司的航班,從北京起飛後不久,兩台引擎就壞掉了一台。伊芙琳當時把頭壓低,做出墜機姿勢準備等死,眼睛卻一直瞄著一份隨機贈閱雜誌的文章標題。那篇文章警告說,飯後喝熱茶會影響健康。事後,在新加坡拉弗爾斯飯店的酒吧裡,她把這件事告訴他,兩人都歇斯底裡地大笑起來,直到淚水湧出了眼眶。他又想到歹徒冷酷的眼神,想到他的牙齒,他厚重的手套。現在,在這個恐怖的由水構成的墳墓中,一陣難以承受的痛苦從他的手臂升上來,直達他的下顎。這陣痛楚是來自折斷的手指還是受創的心臟?他也說不清。或許兩者都有。埃弗雷特閉上眼睛,直到這陣疼痛感消退後才又睜開。他望望四周,他被銬在一個已經廢棄的碼頭下的支柱上。一段朽木從碼頭邊緣突出來,指向翻湧的海水,現在兩者之間的距離不到六英寸,河上船隻與新澤西工業區的燈火就順著這狹小的縫隙照射過來。海水已漫到他脖子下麵,雖然他的頭部距離上麵的碼頭隻有幾英尺,但他被牢牢地銬在那裡,無法掙紮著向上爬。從手指上又傳來一陣疼痛,痛得他昏了過去,頭部徑直紮向水裡。滿滿一鼻子的海水嗆得他不停地咳嗽,又逼著他清醒過來。接著,月球引力又把海平麵拉高了些。一個大浪打來,這個狹小的空間頓時被海水湮沒,一片黑暗。他迷迷糊糊地聽到浪花咆哮的聲音,還有他自己因為痛苦而發出的呻吟聲。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知道自己再也無力把頭抬離油膩膩的水麵。他閉上眼睛,絕望地把臉貼在那根光溜溜的黑色木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