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1)

空椅子 傑夫裡·迪弗 1619 字 2個月前

這裡真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阿米莉亞·薩克斯心想。就一座墓園而言。田納斯康納紀念公墓坐落在一處小山頂上,在這裡可以俯瞰帕奎諾克河,眺望好幾英裡遠。親身走進這座墓園,比起他們第一次從艾維利開車進鎮在路邊看見這座墓園的感覺,還要好得多。眯眼逆著陽光,她看見金光閃耀的黑水河流入帕奎諾克河。從這裡,那條黝黑、汙染、已把太多悲傷帶給太多人們的河水,看起來優美如畫。她和一群人圍繞在一個墓穴前。殯儀館的人已將骨灰壇放入墓穴中。阿米莉亞·薩克斯站在露西·凱爾旁邊,加勒特·漢隆也和她們一起。在墓穴對麵的是梅森·傑曼和托馬斯。托馬斯拄著拐杖,穿著一襲潔白的襯衫和長褲,打著顯眼的大紅領帶,若不論這個莊嚴的場合,他這種搭配還算十分恰當。穿黑西裝的是弗雷德·戴瑞,他也來了。獨自一人站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想起他喜愛的哲學書中的某一段章節。如果他現在穿的是全白襯衫,而不是底色淡綠上麵有黃色圓點花樣的上衣的話,看起來就很像某個伊斯蘭國家的教士。儘管這是個篤信宗教的地方,至少有十幾位神職人員在等候召喚,隨時能出席葬禮,但今天卻沒有牧師主持。殯儀館老板看了圍在墓穴旁的眾人一眼,問有沒有有話想對大家說。所有人彼此望了幾跟,正以為沒有人願意開口時,加勒特卻從寬鬆的褲子裡掏出也那本破舊不堪的《微小的世界》。他的聲音有些遲疑,但仍開始念起來:“有許多人認為神力並不存在,但當我們觀察昆蟲世界時,卻不得不懷疑這些人的論點。因為昆蟲定是蒙受了造物主的恩典,才擁有如此繁多令人驚歎的特性:薄到幾乎不可能用任何現存物質構成的翅膀,輕到不足一毫克的身體,風速偵察器精細到時速幾分之一英裡,跨出的步伐效率高得讓製造模型機械的工程師都要來向它們學習。而且,更重要的是,昆蟲在麵對人類、掠捕者和惡劣環境的極度迫害時,展現出驚人的生存能力。當我們在絕望的時刻,可以向這些精巧又百折不撓的神奇生物看齊,以求得慰藉並尋回失落的信仰。”加勒特抬起頭,合上書,緊張地彈打了幾下指甲。他看向薩克斯問:“呃,你想說什麼嗎?”她搖搖頭。沒人再開口說話。幾分鐘後,圍在墓穴的人轉身,沿著蜿蜒的小路往山坡走。他們還沒抵達通往舉行小野餐地點的山脊,殯儀館的人便已開始用機械手把土填入墓穴。薩克斯氣喘籲籲,他們已走上林陰密布的山丘,這裡離停車場不遠。她想起林肯·萊姆說過的話:她停下腳步,擦去臉上的汗水,把呼吸調勻——北卡羅來納的熱氣仍毫不留情。不過,加勒特似乎毫不在意這種高溫。他跑過她,衝到露西的汽車那裡,幫著她把購物袋從車後門搬下來。雖然這個時間和地點都不適合野餐,不過,薩克斯心想,雞肉沙拉和西瓜倒也是一種讓人忘卻逝者的好方法。當然,蘇格蘭威士忌也有同樣效果。薩克斯翻尋了好幾個購物袋,才終於找到那瓶十八年的麥卡倫。她打開軟木塞,輕輕地發出“啵”一聲。“啊,我最喜歡的聲音。”林肯·萊姆說。他駕著輪椅跟在她身旁,小心行駛在不平坦的草地上。從山頂到墓園的這段路太陡,“暴風箭”輪椅下不去,他隻好在停車場等。他遠遠地站在草地上。看著他們埋葬瑪麗·貝斯在黑水碼頭發現的那些遺骨——已火化成骨灰的加勒特一家人的骸骨。薩克斯把蘇格蘭威士忌倒入萊姆的杯子,插上一根吸管,再為自己倒了一些。其他人則全部都喝啤酒。萊姆說:“月光酒實在很糟糕,薩克斯,千萬彆喝。這種酒要好多了。”薩克斯環顧四周。“醫院派來的那個女人呢?那位看護?”“盧易茲太太嗎?”萊姆嘟囔說,“她看我沒希望複原,辭職了,丟下我一個人了。”“辭職?”托馬斯說,“是你讓她快發瘋了吧。說不定是你炒了她。”“我是個好人。”萊姆回他。“你的體溫如何?”托馬斯問。“很好,”他粗聲說,“你呢?”“可能有點高,但至少我的血壓沒問題。”“是嗎,但你身上有個彈孔。”托馬斯堅持說:“你應該——”“我說過我沒問題。”“——再移過去一些到樹蔭底下。”萊姆連聲抱怨地麵不平,輪椅不好移動,但最後還是移到樹蔭更濃密的地方。加勒特正細心地將食物,飲料和餐巾擺在樹下的一張長台上。“你身體沒事吧?”薩克斯低聲問萊姆,“先彆對我抱怨,我可沒提天氣熱的事。”他聳聳——用沉默來表示抗議,意思是:我很好。但實際上他的狀況並不太好。他必須靠一台橫膈膜神經刺激器不斷把電流送進他體內,才能讓肺部正常吸氣和吐氣。他討厭這種機器,在他發生意外時曾經用過,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毫無疑問,他又需要這種機器了。兩天前,在手術台上,莉迪亞·約翰遜差點就讓他永遠停止呼吸了。那天在醫院的等待室裡,在莉迪亞和薩克斯、露西說再見後,薩克斯發現她推門進入的那扇門上寫著“神經外科”。於是薩克斯問:“你不是說她在腫瘤科工作?”“她是啊。”“那她為什麼走進那裡?”“也許想和林肯打聲招呼。”露西猜測。但薩克斯不認為她會在手術即將開始的前一刻,去對病人做社交性拜訪。接著她想到:隻要田納斯康納鎮的人得癌症來此就醫,莉迪亞都可能知道。她又想起,那三個得癌症的患者,是因為有人把消息告訴貝爾,所以他們才會在黑水河碼頭被卡爾波和他同黨殺害。要傳達癌症病房的消息,誰會比一名護士更理想呢?雖然這種聯想有點遠,但薩克斯還是對露西說了,而露西也立刻拿出手機,緊急聯絡電話公司的安全部門。他們馬上搜尋吉姆·貝爾的通過記錄,結果查出數百個和莉迪亞有關的電話。“她要去殺他!”薩克斯叫道。兩個女人同時站了起來,衝向手術室,露西還掏出手槍。一切就像一場急診室的通俗鬨劇,在當韋弗醫生正準備劃下第一刀時,她們及時趕到。莉迪亞驚慌失措,她不知是想逃跑,還是想完成貝爾派給她的工作,在那兩個女人製伏她之前,她還是扯斷了接至萊姆喉嚨的氧氣管。由於外傷和麻醉的關係,萊姆的肺功能已受到嚴重損害。雖然韋弗醫生就醒了他,但從這時起,他的呼吸就變得不再順暢,必須再度掛上橫膈膜刺激器。這樣已經夠糟了,但更慘的是,韋弗醫生拒絕在半年內再動手術,至少要等到他的呼吸功能完全恢複正常之後。這點最讓萊姆憤怒和無法忍受,他想堅持,但韋弗醫生用行動證明她和他一樣頑固。薩克斯又喝了一口蘇格蘭威士忌。“你告訴羅蘭·貝爾關於他堂弟的事嗎?”萊姆問。她點點頭。“他很難接受。他說他知道吉姆是害群之馬,但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這個消息給他的打擊很大。”她看向東北方。“看,”她說,“你看那邊,知道那是什麼嗎?”萊姆跟著她的目光望去,問:“你在看什麼?地平線?雲?飛機?告訴我,薩克斯。”“德雷德大沼澤。那裡是德拉蒙湖所在的地方。”“真是魅力迷人。”他諷刺說。“那裡充滿了鬼魂。”她又說,像一位旅遊向導。露西走過來,拿紙杯倒了一些蘇格蘭威士忌。她喝了一口,立刻裝出鬼臉。“好難喝,味道像肥皂。”她打開一罐漢尼肯啤酒。萊姆說:“這一瓶要八十美金。”“是嗎?好貴的肥皂。”加勒特用手抓起一把玉米餅塞進嘴裡,然後向草地跑去。薩克斯看著他,問露西說:“郡政府那邊有答複了嗎?”“你指收養他的事嗎?”露西問,然後搖搖頭,“被拒絕了。不是因為我獨居,而是因為我的職業,警察。值勤時間太長了。”“他們怎麼知道?”萊姆皺眉說。“他們怎麼知道並不重要,”她說,“重要的是,他們為他做了什麼。加勒特會被送到赫伯斯的一戶人家。那對夫妻真的是很好的人,我已經仔細查過了。”薩克斯不懷疑她說的話。“不過,我們下星期還是會一起去遠足。”在不遠的地方,加勒特正慢慢走在草地上,跟蹤一隻昆蟲。薩克斯轉身,發現她剛才望著那男孩的時候,萊姆一直在偷看她。“怎麼了?”她問。他臉上靦腆的表情使她皺起眉頭。“如果要你對著一張空椅說話,薩克斯,這個人會是誰?”她猶豫了一下。“我想,目前我不會說,萊姆。”突然,加勒特發出一聲大笑,開始在草地上狂奔。他正在追逐一隻昆蟲,這隻蟲沒感覺到有追捕者,飛入灰塵彌漫的空中,男孩趕上去,張開雙臂,撲過去一把抓住獵物,然後跌倒在地。一會兒後,他站起來,低頭看著自己捧成杯狀的手,慢慢向野餐台走來。“猜猜看我抓到了什麼。”他喊道。“快過來給我們看,”阿米莉亞·薩克斯說,“我很想知道。”(完)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