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沒有生命危險。艾維利的大學醫院急診室的醫生隻簡明扼要地說;“子彈?射進來又飛出去了。沒打中任何重要器官。”儘管如此,托馬斯還是得靜養一兩個月,才能繼續工作。班尼·凱爾逃了課,自願在田納斯康納鎮多留幾天,協助萊姆。這位壯漢抱怨說:“你根本不值得我幫忙,林肯。我是說,媽的,你連被自己搞亂了的東西都不整理。”不過,他還是不太放心這句玩笑話會不會說得太過分了,他很快地瞟了萊姆一眼。萊姆臉上露出苦笑,頓時讓他安心不少。萊姆雖然十分感激,但他還是說,照顧一位癱瘓者是全天候、而且相當棘手的工作。這種工作大都吃力不討好——尤其是當病人是林肯·萊姆的時候。因此,喬莉·韋弗醫生正在安排一位專業看護從醫院過來照顧萊姆。“但你還是彆走,班尼。”他說,“我可能還是需要你。大部分的看護都撐不了幾天。”至於阿米莉亞·薩克斯的官司,情況很不樂觀。經過彈道比對證明,殺死傑西·科恩的那顆子彈確實是從她的手槍發出的。而且,雖然奈德·斯波托已死,但露西·凱爾還是轉述了奈德告訴她的當時意外發生時的情況。布萊恩·麥奎爾已表示他要提出殺人罪的控訴。天性善良的傑西·科恩在鎮上是極受歡迎的人。自他在逮捕昆蟲男孩的行動中喪生後,就有不少人呼籲要求把凶手處死。吉姆·貝爾和州警察局已著手調查卡爾波與其黨羽攻擊萊姆和其他警員的原因。一位從洛利市來的探員在卡爾波的住所發現幾萬美元現鈔。“這超過釀私酒所能賺到的錢,”這位探員說。這剛好對應了瑪麗·貝斯的想法:“那幢小屋一定離大麻田很近。”這三個家夥可能和攻擊瑪麗·貝斯的那兩個人是同一夥的。加勒特一定在無意中闖入了他們禁區。現在,在釀私酒的小屋發生的恐怖事件的第三天,萊姆坐在“暴風箭”輪椅上——雖然輪椅上有彈孔,但仍能使用——待在臨時實驗室裡,等待新的看護到來。他滿臉陰鬱,心中掛念的全是薩克斯的命運。此時,實驗室門口出現一個人影。他抬起頭,發現站在門口的人是瑪麗·貝斯·麥康奈爾。她踏進實驗室。“萊姆先生。”他發現她確實很美,有充滿自信的眼神和機敏的笑容。他頓時明白加勒特為什麼會被她吸引,一頭深陷進去。“你頭上的傷勢還好吧?”他抬起下巴指著她太陽穴上包紮的繃帶。“疤痕不小,不過,我想應該不會把發根磨掉太多。還好,不算太嚴重。”在知道加勒特並未強奸瑪麗·貝斯後,萊姆和所有人一樣,都為此感到高興。對於紙巾上的血跡,加勒特倒是說了實話:當她待在小屋地下室的時候,被加勒特嚇了一跳而突然站起來,頭部撞上一根較低的橫梁。他雖然的確有生理上的反應,但那隻是十六歲少年的荷爾蒙分泌在作祟。加勒特除了扶她上樓,為她包紮、擦拭傷口外,其他時候並沒有多碰她一下。他還因為自己不小心讓她受傷而連聲道歉。現在,瑪麗·貝斯對萊姆說:“我是來向你道謝的。如果沒有你,真不知道我的下場會怎樣。至於你的朋友——那個女警的事,我很難過。我敢說,要不是她,我可能早就死了。那些人一定會……呃,你應該想象得到。請你代我向她致謝。”“我會的,”萊姆對她說,“你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嗎?”“什麼問題?”“我知道你已經把詳細情況都告訴吉姆·貝爾了,不過我還是想印證一下在黑水碼頭發生的事,理清一些不明確的地方。你願意告訴我嗎?”“當然……我那時去河邊,清理一些我發現的先人遺跡,結果我一抬頭,就看到加勒特站在那裡。我很不高興,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我。因為他不管在哪裡看到我,都會過來找我說話,好像我們是好朋友一樣。“那天早上他很激動,說了些‘你不該一個人到這種地方來,這裡很危險,黑水碼頭死過很多人’之類的話。他想把我嚇走,我告訴他少來煩我,我有工作要做。但他竟然就抓住我的手,想把我拉走。這時比利·斯泰爾突然從樹林跑過來,向他喊‘你這狗娘養的’這樣的話,他拿起鏟子想打加勒特,結果鏟子反而被加勒特搶去,就這樣被他打死。後來他又抓住我,把我拖上船,帶我到那間小屋。”“加勒特跟蹤你多久了?”瑪麗·貝斯笑了起來。“跟蹤?不,不。我敢打賭,你一定找我媽談過了。大概在六個月前,我到鎮上去,看見一些學生在捉弄他,我就把他們罵走了。我猜,因為這樣,他就把我當成他女朋友了。他經常跟著我,但僅此而已,而且隻會躲得遠遠的。所以我才確定他不會造成威脅。”她的笑容消失了。“直到那天為止。”瑪麗·貝斯看了一下手表,“我該走了。不過我能不能把那些骨頭拿走?”此時萊姆正凝視窗外,腦海想的全是阿米莉亞·薩克斯的事,但聽見瑪麗·貝斯最後這句話,便緩緩轉過頭看著她。“什麼骨頭?”他問。“在黑水碼頭的骨頭啊!就在加勒特綁架我的地方。”萊姆搖搖頭。“你在說什麼?”瑪麗·貝斯皺起眉頭,一副急切的樣子。“那些骨頭……那些我發現的遺物。加勒特跑來綁架我的時候,我正在挖掘剩下的骨頭。這些東西很重要……你該不會說它們不見了吧?”“沒有人在犯罪現場發現任何骨頭。”萊姆說,“現場證物報告裡根本沒有這些東西。”她猛搖頭。“不、不……不可能不見了!”“什麼骨頭?”“我找到失落的殖民地羅諾克先民的一些遺骨,是十六世紀末留下來的。”萊姆對曆史的知識僅限於紐約這塊地方。“我不太清楚那時期的事。”雖然她詳細解釋了羅諾克島的居民,以及他們神秘的失蹤事件,但萊姆隻點點頭說:“我記得在學校裡好像學過一些。你為什麼認定這些骨頭是那些人的?”“那些骨頭真的很老,都爛了,而且它們並不是在阿爾貢金(北美的一個印第安族。)的喪葬地或殖民者的墓園裡。它們全被埋在地下,沒有任何標記。這是典型的戰士做法,用來埋葬敵人的屍首。你看這些……”她打開後背包,“在加勒特擄走我之前,我已經收集了一些。”她拿出幾根骨頭,全裹在包裝袋裡,這些骨頭已經變黑,開始有腐爛分解的現象。萊姆認出這些骨頭是一根橈骨,一塊肩胛骨殘片,一根髖骨和幾英寸長的大腿骨。“那裡還有好幾十塊,”她說,“這是美國考古學史上的一次大發現,它們的價值珍貴非凡,我一定要找到它們。”萊姆盯著那塊橈骨——前臂的兩根手骨之一。一會兒後,他才抬起頭來。“能不能請你到走廊那邊的郡警辦公室去?去找露西·凱爾,並請她到這兒來一下。”“是和骨頭有關的事嗎?”她問。“很有可能。”阿米莉亞·薩克斯的父親曾這麼說:“如果你一直移動,他們就逮不到你。”這句話的含義很廣,但最重要的,這是存在於他們之間,存在於父親和女兒之間共同的人生觀。他們都喜歡開快車,喜歡當警察在街頭值勤,害怕在封閉空間裡失去生活目標。但現在,他們卻抓住了她。永遠地抓住了。她寶貴的汽車,她寶貴的警察生活,她與林肯·萊姆在一起的日子,她未來想有孩子的計劃……所有的一切都毀了。薩克斯現在被關在拘留所的牢房裡,可以說是已被放逐了。端食物和咖啡給她的警員,一句話也沒對她說,隻是冷冷地看著她。萊姆已請了一位律師從紐約飛到這裡來,但是,和所有警察一樣,薩克斯對刑法的了解程度不亞於任何律師。她很清楚,不管這位從曼哈頓來的超級律師怎麼和帕奎諾克郡的檢察官討價還價,她過去的生活都不會再回來了。現在的她,隻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林肯·萊姆的身體一樣,已經完全麻木僵硬。在囚室地板上,有隻蟲子奮力從這麵牆爬向另一麵牆。它為什麼要移動?為了覓食?尋找同伴?還是尋找一個可能庇護它的地方?通往主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她不認識的警員出現在門口。“有你的電話。”他打開囚室房門,替她戴上手銬,帶她到一張小鐵桌前,桌上放有一部電話。一定是媽媽,她心想。萊姆也許已經打電話給她,告訴她這個消息。也有可能是艾米打來的,她是她在紐約最好的朋友。但當她拿起話筒,在粗重鐵鏈的叮當聲中,她聽見的是林肯·萊姆的聲音。“那裡還好吧,薩克斯?酷不酷?”“一切都好。”她喃喃地說。“律師今天晚上就會到。他很厲害,乾這一行已經二十年了。有一次他把我逮住的一個被控搶劫的人給洗清了。你也知道,任何有辦法處理這種案子的人,都是厲害的角色。”“你這又是何苦呢,萊姆。我協助一個殺人犯越獄逃跑,還殺了一個本地警察。現在再找什麼人都回天乏術了。”“晚些時候我會跟你討論你的案子。我還會再問你一些其他的事。你跟加勒特一起相處了這些天,你們聊過什麼彆的事嗎?”“當然聊過。”“什麼事?”“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方麵的。昆蟲。森林。沼澤。”他乾嗎要問她這些?“我不記得了。”“我需要你想起來。我需要你告訴我他跟你說過的一切事情。”“這又是何苦呢?萊姆。”她又重複道。“好了,薩克斯,就當是遷就我這個老殘廢。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