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神的詛咒
海德裡希—門格爾。
我的第十一子。
他是諸神對我的詛咒。
他是命運對我的嘲弄。
——————人類之主,帝皇
當最後一場戰鬥與屠殺的餘波在那些血與肉的地獄中緩緩消散的時候,當奼女之王的靈能吟唱伴隨著她的絲絲歎息,化作劇毒的低語和微風,將那些可憎的丶那些可悲的丶那些可怕的造物,一一化作靴底的塵埃的時候。
在這地心王國的最深處,在那基因原體都不願意停留的地方,另一場會麵,已經拉開了帷幕。
就在摩根離開這讓她感到莫名的悲憫的空蕩大殿之後,安靜的氣息卻並沒有停留太久:蜘蛛女皇所掀起的波瀾剛剛消散,另一股炫目的金光就毫無徵兆地綻放,將整個大殿拖入了璀璨的冰冷之中。
人類之主,帝皇,他宏偉且高大的身影包裹在獨一無二的金色盔甲之中,宛如一顆行走在陰暗凡世之中的太陽。
他現身,抬頭,無悲無喜的目光在這晦暗的國度中巡視,當他那燃燒上瞳孔注視著那些被死亡丶罪惡與褻瀆所吸引而來的扭曲氣息的時候,這些足以讓一位基因原體感到不安的無形狂笑,便悄無聲息地溶解在了他的烈焰之中,不會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人類之主於此現身,他那不容侵犯的身影始終懸浮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他巡視,呼吸,然後鎖定了自己的目標,將無情的視野集中在了那具王座之上的猙獰屍骸。
「吾主。」
當這空曠的大殿因為人類之主的尊臨,而從扭曲的晦暗轉變成了輝煌的死寂之後,瑪卡多那虛無的身影也在帝皇的陰影中現身。
比起人類之主那堅定且璀璨的靈能投影,掌印者的投影毫無疑問要虛弱不少:這位此時人在泰拉的帝國首相,實在抽不開身,隻能運用自己的力量,讓自己的一部分靈魂跨越了半個星域,從而能夠與帝皇產生實時的通話與互動。
雖然聽起來很勉強,但是任何一個靈能者都知道,這簡單且虛弱的話語背後,蘊含著怎樣不可思議的力量與手段。
帝皇點了點頭,作為對於自己老友的歡迎:他現在沒有絲毫寒暄的時間與心思,他的意誌伴隨著他的視野,通通投入到了那具看似千瘡百孔的腐爛屍體之上。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任憑自己的靈能投影緩緩的飄向了那承載著腐屍的鋼鐵王座,片刻後,他便停留在了這朽爛的骨血麵前,保持著一種可怕的沉默。
就像是能夠吞噬天地的巨大海浪席卷沿岸之前,那短暫且虛假的風和日麗一般。
人類之主沉默著,等待著,他那無瑕的高貴麵孔沉浸在他那璀璨光芒所照耀不到的陰影中,蘊含著足以讓任何一支狂妄的大軍跪倒在地的可怕力量。
終於,他開口了。
【海德裡希。】
【海德裡希—門格爾。】
【我的孩子。】
【我失敗的孩子。】
聲音從人類之主那金黃色的萬丈光芒中升起,在這虛無的至暗地獄之中炸開,久久沒有停歇。
——————
蠕動。
扭曲。
呼吸。
一切都在一種奇異的瘋狂幻想中再次啟航,就仿佛一頭塵封了萬年都怪物終於被一群狂妄的邪惡教徒打開了它的封印一般,伴隨著人類之主那低聲的歎息,這原本死寂的黑暗……活了過來。
那原本已經死去的,已經腐臭的,已經化作了任何一個人的任何一種認知中的絕對死亡的,最為殘破與腐爛的屍體,在這讓人不安的蠕動與呼吸中。
活了過來。
原本凝固的死寂空氣再一次地流動,為它帶來了生機;原本晦暗的漆黑國度再一次地沐浴在了光明之中,為它帶來了啟迪;原本認為再也不會相見的神祇又一次君臨於它的麵前,為它帶來開啟最後的談話的原動力。
就這樣,這具屍體,這具被有意地拋棄並放置在這裡的,隻剩下了腐爛的肉塊丶枯黃的骨頭與刺鼻的惡臭的屍體。
活了過來。
它蠕動著,掙紮著,在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低聲細語中,讓自己的骨頭嘎吱作響,然後踏破了生物學與物理學的一切底線,讓那可憎地頭顱被高高抬起,看向了那光芒萬丈的人類之主。
那早就已經失去了皮膚丶眼珠和眉毛的頭顱就這樣暴露在了璀璨的空氣之中,它牽扯著那慢慢融化的血肉,在不斷滴落的惡臭血液之中,露出了一個由發黃的牙齒和生黴的喉嚨所共同組成的笑容。
它笑了。
在這令人憎恨的笑容中,它輕聲地詢問,與致敬。
「……」
「父親。」
「……是你麽?」
——————
掌印者侍立於帝皇的身後,他那蒼老的目光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平靜的注視著眼前那足以讓任何一個阿斯塔特感到瘋狂的造物。
但這平淡的外表完全遮掩不住瑪卡多內心的波濤:哪怕是經曆了所謂的黑暗科技時代的瑪卡多,也很少見到這樣的景象,在他的麵前活生生地展示著:即使是那些摧殘了人類文明的科技瘋子,也很少會瘋到這個地步,讓自己的軀體成為可以拋棄與肆意實驗的溫床。
這具軀體已經死去: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在某種不涉及到亞空間的技術之下,這腐爛的行屍也會在一些特定的場合【活過來】,甚至能夠開口,為了那遠在星河之外的主人而傾吐話語。
單單是想到這一點,掌印者就有點頭皮發麻:即使是這位全程參與了基因原體計劃的帝皇摯友也不會明白,那繼承了人類之主在生物學方麵的絕大多數的天賦,同時又被特意加強了智慧與動手能力的第十一原體,現已瘋狂的門格爾,究竟能夠用他與生俱來的知識和狂妄決心,前進到何種地步。
現在在他們麵前的,恐怕隻是這位瘋狂的生化天才所掌握的陰暗帝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是他向自己的唯一的崇拜對象:他的基因之父,人類之主,所展露出來的微末炫耀。
瑪卡多在沉默,在許久未有的恐懼與忌憚中沉默,而在這位掌印者的麵前,人類之主緩緩的上前一步,隔開了自己的摯友與自己那業已瘋狂的子嗣。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從那詭異的軀體上離開,他開口,聲音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
【門格爾,我的子嗣……】
「叫我海德裡希吧,父親。」
「我喜歡這個名字。」
「這是您親自為我取得名字,是您給予我的第一個禮物與武器。」
「您把它刻在了我的培養艙的合金門框上,我正是依靠著那上麵的一絲溫暖,度過了我人生中最陰暗也是最無望的歲月。」
「直到我來到了您的身邊。」
「直到我擁有著那個榮幸,跪倒在您的腳邊,沐浴著理性與智慧。」
哪怕是最柔情的詞語,也無法形容金發野獸對待他的基因之父的時候,所使用的語氣,他就像是一位感激的孩童提及到那收養了自己的年邁修女,就像是一位稚嫩的學者聆聽著蒼老導師的傾囊教授,就像是一位虔誠的信徒跪倒在了神像的腳邊,目睹著自己身上的累累疤痕把光芒中痊愈時,所高歌出來的每一句讚美詩。
這世間最崇敬的言語從最扭曲的肉體中緩緩飄出,竟給人一種充斥著褻瀆的真誠感,哪怕是最多疑的智者,也不會懷疑這個聲音的主人,擁有著何等的狂熱與忠誠。
【海德裡希】抬著頭,它那空洞的眼窩看向了帝皇,卻隻換來了人類之主那冰冷的話語。
【不。】
【從此之後,我不會再稱呼你的名字了,第十一號。】
【你令我蒙羞。】
帝皇開口了,那是永遠也不能被駁斥的召令,是足以凝固時間與空間的不滅冰川,是足以讓最虔誠的【信徒】在暴怒中拋棄自己信仰的神之裁決。
失敗的原體顯然愣了一下,但它並沒有失落,也沒有產生那些可笑的憤怒和不滿,它隻是繼續地仰望著自己的基因之父,言語中的崇拜沒有絲毫的動搖。
「您的意誌,父親。」
「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是海德裡希,我是您的第十一號。」
「我會以此為榮。」
人類之主的麵容比最嚴酷的寒冬更冰冷,宛如擇人而噬的利劍。
它笑著,那沒有血肉與五官的麵容,隻能用顱骨上的空洞與腐爛的牙齒,露出最駭人的微笑。
「那麽,說些什麽吧,父親。」
「我們已經太久都沒有一場真正的談話了,我甚至有些忘了,您與我討論知識和實驗的那些夜晚,那些隻有您,我,還有無窮無儘的智慧的寶貴時刻。」
「我懷念它們,父親。」
「說些什麽吧,問些什麽吧,我不會有絲毫的隱瞞,因為我是海德裡希,我是您的第十一號,我永遠不會對您說謊。」
「畢竟,我將這具已經毫無用處的軀體留在這裡,就是為了等待您的駕臨,隻有您的氣息與您的呼喚能夠喚醒埋藏在這具軀體之中的隱藏裝置,讓我能夠再次聆聽您的聲音與訓誡。」
此時此刻,瑪卡多終於平息了內心的驚濤駭浪,抬起了自己蒼老的頭顱,看向了那具屍體,或者說是第十一原體。
對於掌印者的注視,那失敗的帝皇子嗣沒有分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視野,他全神貫注地看向了自己的基因之父,圍繞在他頭顱旁的,是最腐臭的低沉呼吸。
人類之主沉默著,也許隻有一瞬間,又也許是漫長的永恒。
——————
【黎曼魯斯把他所遭遇的事情都告訴了我,第十一號。】
【單單是你在母星上所做出的那些事情,就是絕對不會被原諒的罪惡舉措:在這場賭上了一切的偉大遠征中,帝國已經剿滅了不計其數的異形和暴君,它們無不是雙手沾滿了人類鮮血的劊子手。】
【但即便如此,和你的所作所為相比,異形中的絕大多數,都顯得如此無辜。】
【告訴我,第十一號。】
【你在你的母星上,進行了數量難以想像的人體實驗,讓數個巢都的人口在你的「獨立戰爭」中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他們中的確有一小部分,是因為戰爭而死去的,父親。」
【你在你的母星上,出賣了那些在你麾下奮戰的人類起義軍,將他們的行蹤出賣給了統治那裡的異形軍閥,以此換得了加入那些異形的秘密組織的門票?】
「在目睹了我的力量後,他們就聚在了我的身後,我從未承認對他們的領導與責任,更何況,在走進會議廳之前,把沾滿鮮血的寶劍交給守門人,難道不是常理麽?」
【……】
【在你加入了你的母星的統治階級後,你迅速在異形會議中挑起了爭鬥,並趁機屠殺了所有的異形勢力,吞掉了它們手中那些褻瀆都實驗器械,繼續著它們那扭曲的活體實驗。】
【而且,你以世界拯救者的身份,蠱惑著你的子民,用藥物與演講,讓他們成為你的實驗素材。】
「那些異形自稱為【密教】,父親,它們是那個可笑的組織中遭到了鬥爭失敗的一群流浪者,我很快就發現了,與它們為伍已經沒有更多的價值了。」
「而我的實驗也並非沒有絲毫的成果,父親,那些挺過實驗的個體成為了最好的兵源,他們強大丶聽話且無畏,是我的軍團中唯一一個不會讓我感到失望的部分,他們攻陷與收複了數以千計的世界,對於您的事業來說,這是一個完全得利的交換。」
【……】
人類之主的話語宛如冰川中呼嘯而過的寒風,而第十一原體的回答則是平淡的死水,沒有絲毫的恐慌與遲疑,更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遮掩和求饒。
帝皇問什麽,他就說什麽。
從自己的母星,到萬千星宇。
直到這場剛剛終結的戰爭。
【你拋棄了你的軍團,第十一號,你拋棄了我給予你的戰線於信任,將它們拋棄在了最冰冷的背叛與虛空之中。】
【在此之前,第十一軍團是僅次於暗黑天使的龐大力量,哪怕是與冉丹的漫長戰爭也沒有讓他們真正地遭受損失,但是你拋棄了你的軍團,你拋棄了你三分之二的子嗣和追隨者,他們尊崇著你最後的命令,困守在那些沒有堅固掩體與充足物資的世界上,等待著你所許諾的援軍。】
【但是他們等來的,隻有冉丹那占據著絕對兵力優勢的大軍。】
【他們沒有一絲一毫的勝算與準備,超過三萬名戰士在第一輪突襲中倒下了,而更多人則是之後的幾個月中經曆著難以想像的鏖戰與折磨:我的情報部門收到了一些來自於那些被你遺棄的戰士所發來的最後訊息,這些訊息永遠都不會被公布出來。】
【直到那場風暴席卷銀河的六個月後,直到暗黑天使在塔克斯星係的抵抗開始之前:那些被你所拋棄的戰士,依舊有人活著,他們困守在地下的堡壘中,用戰友的屍體壘成掩體,用自己的鏈鋸丶拳頭和牙齒消滅來犯的對手,甚至啃食著同伴的屍骸,喝著同伴的獻血,活了下來,他們在絕望與瘋狂中繼續戰鬥,等待著你的諾言。】
【他們用儘了最後的兵力和彈藥,搶奪了通訊裝置,向泰拉發來了訊息:他們關心著帝國的戰況如何了,他們關心著友軍的戰線是否被他們拖累,他們關心著我的第十一號,你,他們的基因之父,是不是遭遇了什麽危險與不測。】
【他們關心著你的安危,他們相信著你的諾言,他們等待著你和你的援軍,會拯救他們!】
【但是那是謊言,你所編織的謊言。】
【在我趕往塔克斯星係的過程當中,我的部下收到了來自他們的一條訊息,那是最後一條訊息,不會再有新的了。】
【也不會再有,所謂的第十一軍團了。】
人類之主沉默著,震怒著,他攤開了自己的手掌,讓一段被他緊握在掌心的話語,能夠緩緩的飄散在空氣之中。
那是一段乾澀的臨死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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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拉,泰拉。」
「這裡是利夫蘭小隊。」
「抵抗已經失敗,彈藥已經耗儘,除我之外,全員犧牲,冉丹的士兵已經前進到了戰壕的前端。」
「我們沒有守住這裡,我們辜負了帝皇與父親的期待,但我們不會辜負更多了:最後一顆子彈已經上膛,我為自己留了一顆炸彈。」
「它們什麽都不會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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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者低垂著眉眼,他為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而低下頭顱。
帝皇的手在顫抖:對於人類之主來說,這是一個罕見卻又無比清晰的信號,瑪卡多知道,此時的帝皇正醞釀著怎樣的憤怒。
【你想說什麽,第十一號。】
人類之主的話語,宛如潛伏在陰雲之中的驚蟄巨龍。
而迎接著憤怒的,是金發野獸那罕見的沉默,許久之後,那腐爛的軀體才發出了一聲歎息。
「我努力過,父親。」
「我一直在努力,在竭儘自己的全力,在不斷地模仿著我的那些愚蠢的血親,在不斷地觀察與思索著他們的舉動,他們和他們的軍團戰士之間那無用的情感。」
「我曾強迫過自己,父親,我曾強迫我自己去愛他們,我曾強迫過我自己,用我所能做到的一切去做到愛他們。」
「但我做不到,父親。」
「我做不到。」
「我曾用儘我的一切,我曾不眠不休地展開調查,分析我的軍團中的每一個小隊的力量,把每個人安排到最合適的崗位上,讓他們的才華得到最好的施展,讓閱曆和資曆不會打擾到任何有能力的人。」
「我曾用儘我的一切,我率領著他們,趕赴那些最苦難與最傳奇的戰場,對抗那些鋼鐵勇士丶影月蒼狼甚至是暗黑天使都一籌莫展的強大對手,我曾率領他們戰勝這些可怕的噩夢,獲得了難以想像的榮耀和殊榮。」
「我曾用儘我的一切,我聯係著我能聯係的每一絲人脈,為他們獲得最好的裝備丶最新銳的戰艦丶最優良的兵源世界……我保證了這個軍團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甚至是暗黑天使也不會比我的軍團擁有著更多的優渥條件。」
「難道我給的還不夠麽?」
「難道我付出的還不多麽?」
「可是……可是為什麽!」
「哪怕我親自挑選著每一個士兵與軍官,哪怕我不眠不休地製定著所有的計劃,哪怕我絞儘腦汁地為他們搞到一切……」
「可他們!依舊!讓我失望!」
「可他們!依舊!做不到!」
嘶吼在大殿中爆炸,宛如垂死的猛獸在最後一次呼嘯自己曾經叱吒風雲的深林。
「他們說他們沒有優秀的領導者合中層軍官!好!我找!我學習了有史以來的每一種戰術!我親自為軍團的每一個職位選擇著最好的人選和備選!」
「他們說他們沒有合適的指揮和戰術!好!我來!我親自指揮著每一場戰鬥!算到了每一個地方在每一秒會發生的事情,哪怕我率領著一群能夠聽懂人言的野獸,這都會是一場勝利!」
「他們說他們沒有充足的補給和足夠的物資!好!我辦!除了我的軍團,還有哪個軍團擁有著不止一條的榮光女王!我聯係著幾十個機械世界為我補給,補充著我的軍團所需要的一切!」
「可即便如此!可儘管如此!」
「他們依舊隻會在一遍遍地讓我失望後,跪在我的腳邊,懇求著我的原諒,因為他們又一次地,讓我失望了。」
「是的,所有人似乎都在誇耀我和我的軍團,因為我們打下了最多的世界,收複了最多的,屬於帝國的疆土,但我知道,父親,這並不值得去驕傲。」
「按照我的計劃,按照我的計算和預估,我們本應該收複更多的世界,獲得更多的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