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舉動除了證明她的一腔孤勇,並無更多意義。白祝嬌小的血肉身軀並非盾牌,根本不可能擋得住機械邪龍的爪子,這一爪一旦落下,必定是白祝被切成蘿卜絲的下場。
爪子落下。
白祝沒有死掉。
相反,這利爪竟在空中寸寸崩裂,化作鐵屑飄落。
「這……」
廣天大師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唯剩震驚失語。
他向前看去,突然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又多了個人。
一位青裙女子。
青裙女子淡雅飄渺,麵容溫婉,她出現時,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白祝望著來人,隻覺熟悉,一時卻想不起她是誰。
「前輩是……」
「真是隻負心蘿卜,連一手將你栽種長大的人都不記得了?哎,當年就該讓小語將你鏟了的。」
青裙女子俯下身,捧起白祝的臉,左看右看,終於說了句好話:「長的倒是漂亮,也算是沒有辱沒道門正統。」
「你你你是…」
白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想起了對方是誰,語無倫次起來。
「你是何方妖女,竟當著我麵敘起舊來了?你當我不存在嗎!!」廣天大師大怒。
機械巨龍淩空躍起,瞳孔大亮,六翼其張,如妖世浮屠,惡魘天降!
青裙女子瞥了它一眼,說:「彆吵。」
她一抬袖。
機械邪龍落地,化作一灘破銅爛鐵,龍體內的廣天大師頃刻斃命,百年苦修煙消雲散。
青裙女子輕輕拂袖,未再多看,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
「是你?」
時以嬈立刻想起了她。
百年之前,這位神秘的青裙女子曾出現過,她一人連敗七位神女,隨後登臨神牆,借劍重創了識潮邪神!
她到底是誰?!
「宮主大人!您您果然還活著!」
回憶破空而至,楚妙如同中箭,渾身發顫,她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的,她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還活著!
宮盈也將目光轉向了她。
「小妙,好久不見啊。」
她撫摸著楚妙的發絲,繼續說:「你也長大了哦,都長到與我一個輩分了。」
第446章懷雪亭外懷舊人
風雪還在飄零,楚妙望著眼前飄卷的青裙,卻似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隻剩寂靜。
楚妙在這個世界輩分極高,威望極高,早已是世人眼中的雲上神仙,但現在,在這位溫婉的青裙女子麵前,她卻依舊像是當年一無所有的小姑娘。
聽到宮盈的話語,楚妙竟還有些慌張,像是犯了什麼錯一樣,囁嚅道:「這…這怨不得我呀,宮主大人永遠是我最尊敬的前輩,我這輩分全是映嬋抬起來的…當然,也不全怨嬋兒,我之前勸過小語的,還與她賭賬,誰知她根本不認賬。」
「小語這丫頭性子是差,都怨我,小時候太寵她了,後來沒來得及好好教育她,就提前離世了哎。」宮盈柔柔一笑。
「不,怎能是宮主大人的錯,分明……」
「好了,彆辯解了,我又不怪你,仙人長壽,輩分亂點很正常的,對吧…親家?」宮盈揉著她的發,笑的越來越溫柔。
楚妙倒是愈發拘謹。
「好了,不逗小妙了,這些事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宮盈將手從楚妙的青絲間抽出。
她朝著時以嬈望去。
時以嬈行了一禮,恭敬地喊了聲:「前輩。」
一百年了,倒是沒變什麼模樣,隻是你的元陰宮盈欲言又止。
「元陰…怎麼了?」時以嬈心生擔憂。
「你的元陰蘊著冰封仙脈,故而能鎮得住色孽,你也因此可以修成大日冰封之術,但…這是孤絕元陰,凡奪你元陰者,無論多麼強大,皆會被冰寒反噬,屍骨無存。」宮盈寒聲道。
「什麼?!」
時以嬈與慕師靖異口同聲地驚呼。
「可有解法?」時以嬈立刻問。
「解法?」
宮盈略一思索,肅然道:「冰寒出於你身,你若身死,冰寒亦會煙消。」
時以嬈眼臉低垂,一柄銀亮長劍已被她捧在掌心,她雖未多言,死誌已決。
「時姐姐不要。」
慕師靖下意識阻止,卻也是不知所措。
宮盈用手指按住了時以嬈的劍,她臉上的肅然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笑意:「好了,騙你玩的,這一代的小姑娘倒是可愛得緊,要是能活久些,說不定能和你們當個忘年交呢。」
時以嬈錯愕抬首,一時無言。
慕師靖倒是惱了,她捏緊拳頭,道:「這種時候開什麼玩笑嘛唔。」
慕師靖的臉被宮盈捏住了。
「你也很可愛哦。」宮盈說。
「你才可愛…」慕師靖聲音變形。
她終於明白,師尊這惡劣的性格隨的是誰了。
最後,她才再次將白祝抱起,將她柔軟的身軀摟抱在懷中,仿佛她依舊是那小巧的盆栽。
「白祝,接下來我所的話,你要聽清楚了哦。」
宮盈認真地叮囑了起來:「原點之神死後,形成了嶄新的源質,你、小語還有神桑之樹,皆是這種源質的產物,你們是嶄新的生命。小語是從人身體裡誕出的,類似於人,你是仙蘿汲取靈氣修煉成的,類似於妖,神桑之樹這樣的,則是嶄新的植被。你們皆是嶄新的生靈,天生擁有消滅寒冷,淨化神濁的能力,所以,你們也是救世的生靈,這個冰川與邪神共存的糟糕時代,將由你們這些新的生命來終結。
小白祝是初代的新妖,你要與小語一起,肩負起責任哦,你師父已經為你指引好了進階的路,你大步向前走就是了。」
「白祝……是妖?」
白祝還有些木訥。
「嗯?不喜歡妖嗎?」宮盈笑了笑,說:「不喜歡妖的話,白
祝也可以自稱為'神'哦,反正你是初代的品種,擁有給自己命名的權力好了,不說了,這些也都是小事。」
白祝用力點頭,又問:「那什麼是大事呀?」
「眼下的大事隻有一件。」
宮盈仰起頭,看向了祖師山的山頂。
懸在林守溪身後的紅日已千瘡百孔。
他根本無法戰勝融合了祖師遺蛻的哀詠之神。
藏在祖師法蛻裡的法術,都在'聲'的驅馳下,成為了哀詠之神的武器,它們化作冰棱的形狀,朝著林守溪刺去,林守溪的每一次抵擋,都不得不摧毀大量的法術原點,可他如果投鼠忌器,那也會徹底落入下風,任由哀詠之神宰割。
在蒼白的想象裡,那位遠古太陽神是戰無不勝的存在。
但林守溪知道,他還差一點,可他暫時無法想通,自己到底差在哪裡。
也不容他細想。
哀詠之神的吟唱不斷乾擾他的思維。
不僅是在唱。
整個世界都在歌唱。
祖師山幸存的修士們齊齊跪在地上,雙手捧著胸口,從喉嚨發出鳴聲,像是雞群在呼喚太陽。他們唱的忘情,哪怕有山石滾落,從身上碾過,他們亦渾然不知,任由自己與同伴被碾成肉泥。
不僅是人在唱。
草木也加入了這場舞蹈的狂歡。
它們在風雪中扭來扭去,柔軟的身軀好似一道道妖嬈的風。
屋門長出了嘴巴,瓦片長出了嘴巴,河流長出了嘴巴,腳下的地磚也長出了翕動的嘴唇……
哪怕最紈絝的石頭也被感染,裂開口舌開始歌唱。
唱詞清晰。
它們訴說自己的苦難,樹木憎恨人類的不忠,說自己替他們遮風擋雨一生,依舊免不了被砍伐,瓦片不停附和,說自己承受了一輩子風吹雨淋日曬,同樣不得善終,貓狗也露出猙獰的麵目,怒斥人的不善,老鼠也從地洞裡爬出來,烏泱泱地上街抗議,彙聚成了黑色的潮水。它們所斥責的苦難無一不與人相關。
人類懺悔似的歌聲被斥責淹沒。
有的人捂著耳朵,於痛苦和愧疚中自殺,有的人被自己養的貓狗反噬,活生生咬死,這些人至死都在歌唱,仿佛想要用歌聲贖清一生的罪孽,換取安穩的來世。
世界顛倒了過來。
人不再是世界的主人,反而成了必將鏟除的罪孽。
麵對這一切,哪怕有些修士尚且清醒,也無力阻止,更多的則是接受不了這樣殘酷的世界,引刀自儘。
這是邪神的哀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