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530節(1 / 1)

因為常年沉睡的緣故,虛白也被稱為夢境之龍,它是雪山巨人一族信奉的守護神,如今發掘出的上古石板上,依舊可以看到巨人族刻在石板上的白龍圖騰。

蒼碧則要活躍得多,它更像是一位溫柔的長輩,終日帶著她在空闊的世界裡遊曳,幼年的她坐在龍的背上,在廣袤的世界裡穿行,雲詭波譎的大洋,萬族遷徙的陸地,神峰通達的銀河星海,蒼天古木的精靈居所……

世界在她眼中是慈祥的,她在龍的背上長大,額上拱出鹿一般漂亮的角,少女晶瑩的身軀也被流雲與風日夜撫摸,久而久之,每一寸肌膚都長出了水晶般的鱗。

那時候,她稱呼蒼白為姐姐,她從未見過姐姐的真容,在她的眼裡,姐姐是世界原點的陰影,無比神秘。

她從不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活著對她而言,隻是一個感受愉悅的過程,她不知厭倦地歡樂著,唯有在感知到姐姐的孤獨時,她才會憎惡自己的弱小,慚愧於不能真正擁抱那抹至高無上的影。

許多年之後,她依舊會想,如果那天原點沒有降臨,世界會是怎樣的。

她永遠無法忘記原點降臨時的場景。

星空蔓延出貫穿世界的裂紋,黑色的濁液從山巔的虛空中淌落,滅世洪水般淌入世界,無數的透明黏液從裂縫中探出,密密麻麻地顫動,像是蝸牛前進時探路的觸角,它從深邃宇宙中來,占據了世界的最高峰,它將海獸般修長的頸纏繞神峰紮根大地,將海葵般絢麗的樹冠撐起,獨對破碎的星空。

它與山峰組成了樹的模樣。

她已不想回憶那場席卷大地的災難,她隻記得第一次神戰的結尾,她心中至高無上的姐姐落敗了,被原點囚禁在了峰底。

原點與蒼白同是冥古級的神祇,但原點並非蒼白的對手,這尊外神最不可思議之處,是她可以與整個世界綁在一起,蒼白無法接受世界毀滅的下場,她被壓在了神峰之下,流出的血液被神濁汙染,彙聚成毒泉。

那是她一生中第二黑暗的一天,她的世界隨著蒼白的落敗而崩塌。

過去,蒼白雖從未露麵,卻是萬靈心中最堅不可摧的神牆,直至原點撕開天空,將她心中的神牆被踏得支離破碎。蒼白已墮入了深淵,原點卻依舊挺立天地,觸手上的光點隨風搖曳。

那段至暗的、長達數萬年的歲月裡,她無數次陷入瘋狂,終於,在對自己的厭棄達到極點後,她接納了神濁。

她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來了,接納神濁的過程無比痛苦,但真正痛苦的是,等她與神濁相融之後,世界樹開始震動,那片毒泉流出的死寂之地裡,化形少女的蒼白從土層間振翅飛出,再度來到了原點的麵前,抽出了孤傲的劍刃。

——蒼白終於領悟到了擊敗原點的辦法。

那場神戰以原點的枯萎告終。

虛白與蒼碧圍繞著少女起舞,她卻隻能躲在世界最黑暗的角落裡,緊緊裹著深黃色的衣袍,不敢去窺探一絲一毫的光,她無數次斬斷她身體上的觸手,可它們像是頭發,有著極強的自愈能力,斬斷不久之後又會新生。

蒼白開始清算整個世界。

當初在地牢裡,慕師靖曾給小禾胡謅過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她與林守溪,當時的她的確想起了某樁往事,往事的對象是她曾親近的人,但她記岔了,那不是林守溪,而是這位小女帝。

她被龍與邪神一同追殺,她將它們引至一處混戰,混戰的間隙裡,她一路險之又險地逃到了原點曾盤踞的巨峰下,這是唯一連接宇宙的天柱,她穿過了枯萎的原點,抵達了凡塵與宇宙的交界,即將越過去時,她回頭看了一眼。

黑裙飄飄的少女安靜望她。

她突然明白,她之所以能逃離,是蒼白給予她的最後仁慈。

她飛向宇宙,飛向死寂與虛無的墳墓,她曾以為,她永遠不會再回去。

……

長安城中,女帝忽然流露出一抹微笑。

“姐姐,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死,也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蘇醒啊……”

她盯著林守溪,盯著他視死如歸的眼睛,澹澹的笑轉而變成了扭曲的嘶叫:“姐姐,請你好好活著,在你失去最重要的東西之後,孤獨地活在這個世上吧……”

女帝與林守溪相撞。

爆炸占據了慕師靖的全部眼眸。長安城瞬間變成了一座空城。

莫說是血肉脆弱的生命,哪怕破空而至的祖師之手也在泛起無數焰紅裂紋後寸寸破裂,斷裂得隻剩手腕。

林守溪的身軀也在毀滅的烈焰中燃燒。

他的身軀像是一個破碎的瓷器,五臟六腑都已被燒空,火焰由內而外地在他身上遊走出縫隙,像是一隻隻鋒利的爪子,要將他的血肉之軀徹底撕開。

他空空蕩蕩的身體裡,隻剩一顆心臟還在奇跡般跳動著。

無論是他天生強悍的體魄還是象征天道的不朽之道果,都無法幫他抵禦這種程度的毀滅,按理來說,他早該灰飛煙滅了,如今支撐著他的,似乎隻是一抹遠古的執念。

女帝的琉璃童裡閃過一抹異色。

“還在垂死掙紮麼。”女帝說。

林守溪聽不見女帝的發問。

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已經消亡。

冥冥渺渺之間,他像是也回到了久遠的過去。

關於他的過去,他並沒有什麼記憶。

他唯一的記憶隻是‘擁抱’。

——暗無天日的黑暗囚籠裡,他擁抱著一個柔軟而冰冷的身體,他想要將其慰熱,卻無法做到,隻是永遠地擁著她,陪她度過那段最黑暗最漫長的歲月。

那段歲月的儘頭,他隱隱看到了一束光,光裡映照著一個荒涼破敗的世界。

高峰在他眼前拔地而起。

他與少女一同越過大地脊梁般的山嶽,抵達了世界的最高點,海葵般的樹冠近在眼前,千百億的觸角倒掛著生靈之屍,在長風中顫出薄光……

我……是誰?

在慕師靖的夢境裡,‘小姐’曾經說過,像她這樣的神明,無需通過繁瑣的修行得到力量,她隻需要想起來自己是誰。

對於林守溪也一樣。

但與其他神明不同的是,林守溪的記憶太少太少。

女帝以同生共死之姿態撞向大地之時,他明白,他必須想起自己是誰,隻有這樣,他才有可能幫慕師靖擋下這一擊。

可他是誰呢?

死亡像是開天辟地的巨斧,劈開了他混沌的大腦,他從此刻回朔,回朔到生靈在地平線上最初起舞的年代,可除了冗長的黑暗與冰冷的擁抱之外,他回想不起任何的東西。

彷佛他的存在隻是為了將深陷黑暗的少女抱擁。

他能清晰地回憶起她瀕臨崩潰時的痛苦,回憶她麵對茫茫黑暗的迷惘,回憶起她不斷自殘時的掙紮,回憶起黑暗中每一絲纖細的情緒波動……他能回憶起她的一切,卻唯獨無法起自己是誰。

彷佛她才是他的全部。

火焰的裂縫在林守溪身上不斷蔓延。

哪怕死亡的刹那被拉到無限長,時間的湍流也總會將那個必然到來的節點淹沒。

我……是誰?林守溪向自己的心靈發問。

在身軀即將撕裂的最後刹那。

林守溪陡然睜開了眼,童孔中爆發出太陽般熾烈的靈光。

“我是黑凰,是太古的陰影,是蒼白是雙翼!將原點釘死在神峰之上後,她許我自由,親手將我割下,由我翱翔上末世的天空,投下遮天蔽日的影!”少年放聲嘶喊,像是在對天地宣告自己的身份。

他是蒼白的翅膀,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歲月裡,他從身後張開,將少女徐徐包裹,就像是對她張開的懷抱……他是唯一抱擁她的人,抱擁了不知多少萬年。他永不背叛的懷抱。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就像感知自己一樣。

他永遠與她並肩作戰,就像她的一部分。

但……

“真可惜啊,你猜錯了。”女帝露出遺憾的笑。

少年的猜想是自洽的,卻被女帝親口否認。

果然。

不斷撕裂的身軀證明了他的謬誤。

像是猜謎的遊戲,失敗的代價是他的生命。

林守溪不知道自己的猜想錯在哪裡,也無法反思,轟轟烈烈的爆炸終於撕開了他冥頑的心臟,在意識斷裂前的最後一刻,他轉過了脖頸,看向了身後朝他撲來的少女。

他對著她伸出了手。

火光肆虐。

兩人手指遲尺相觸的瞬間,火焰將林守溪舔舐殆儘,慕師靖童孔縮成一點,她張著口,無窮無儘的寒意倒灌入她的咽喉,令她徹骨冰涼。

她向前撲去,拚儘全力,終於想抓住什麼。

火焰消散殆儘。

煞白的星光毫無阻隔地鋪在她的臉上。

再沒有什麼擋在她的麵前。

她睜大眼看著天空。

“不……要……”

少女張開枯萎花瓣似的唇,喉嚨中擠出乾啞的呢喃。

天空中……

‘林守溪’輕飄飄地落下,白骨成灰。

……

長安已是廢墟。

說來也怪,女帝毀天滅地的爆炸沒有損壞這裡的一磚一瓦,隻是,所有的生靈都被抹去了。

長安已空。整個世界已空。

哪怕強如司暮雪與林仇義,也一並在火光中滅儘。

女帝逐漸消散。

消散之前,她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

慕師靖神性即將耗儘,林守溪也被殺死,而她會以七情六欲的形態繼續存活下去,漫長的時間裡,她將重塑破碎的王座。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明明已收回了時空之力,可這段時空卻沒有結束。

按理來說,在收回時空之力後,她與慕師靖都會回到死城,林守溪是實實在在來到此處的人,他在這裡死掉,就是真真切切地死掉,至於其他人……他們雖然沒有被真正納入進來,可這段擬製的曆史與真實的曆史相撞,對他們也會有巨大影響。

但……

女帝意識到了什麼,將最後的琉璃童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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