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此不再升起。
光與時間皆一同封存在了漫長的冰河紀元裡。
“小姐。”
哀傷之中,有人喊慕師靖的名字。
她回首望去。
熟悉的場景出現了。
是神域。
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了巫祝湖下的神域庭院裡,庭院修竹搖曳,古舊的木牆上儘是斑駁的影。一切都是那樣的靜謐,仿佛千年未曾更改。
她的身後站著很多人。
有男子,有女子,有少年,有少女,有老人。
仿佛多年故交,可她一時卻無法想起他們的姓名,唯有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讓她感到熟悉,他正是死在神域裡鎮守,他幽靈般飄蕩在庭院中,帶著虛弱的微笑。
“見過小姐。”
這些人齊齊開口。
他們看上去都是死去已久,寄居在神域的魂靈。
慕師靖驚訝地發現,這四個人根本不是人。
他們分明是五個……爪子?
“你們……你們到底是……”慕師靖神色恍惚。
“我們是小姐的家臣。”有人回答。
“家臣?”
“血肉在脫離身體之後,會生出自我的意識,它們一旦生出自由意誌,大部分就會背叛,但我們不會。”女子開口。
“嗯,隻可惜沒有辦法繼續服侍小姐了。”少女遺憾道。
“你們……都死了嗎?”慕師靖問。
“是。”
“誰殺了你們?”慕師靖能感覺到,眼前的每一個人,都是太古級彆的神明,哪怕三大邪神儘數出海,恐怕也不可能將他們殺害。
少年給了慕師靖一個無法反駁的答案:“時間。”
“我們太過孱弱,這份等待又太過漫長,在這樣的漫長裡,我們維持不住自己了。”少年的話語透著失望。
他們沒有與其他白骨一同沉眠。
他們始終守望著這片大地。
漫漫無垠的時間殺死了他們。
這才是真正不可抵抗的偉大力量啊,在這樣的力量麵前,哪怕是神祇也顯得如此無力。
幽靈們環繞著她。
她想起了那句流傳至今的神靈讖言:“除了渺渺無垠的時間與我,誰又能將我殺死?”
這句話令她的記憶向著更古老處追溯。
通天神峰之上,滿身神濁的黑裙少女站在殘損的世界樹上,對著眾生如是開口。
她看向了鎮守。
她的心中還有很多很多疑惑,譬如擒龍手這等絕學到底是哪來的,為什麼要傳授給林守溪。
可她這個念頭剛剛生出,她看向一旁的木屋,就看到了一位少女正靜靜地坐在案邊,時而凝思時而揮毫,柔柔鋪下的青絲仿佛是她的第二張紙。
擒龍手的功法在筆下徐徐寫成。
那人正是自己。
慕師靖感到荒誕。
她自嘲地笑了笑,最後隻是輕聲地問:“你們要走了嗎?”
“小姐當年說過,血肉苦弱,唯意誌不滅,我們皆是苦弱之血肉,能陪小姐走到這裡,已是萬分僥幸之事。”鎮守緩緩開口,身影越來越淡,他舉起手,蒼老的聲音洪亮如黃鐘大呂,他緩緩吐出四字:
“道火不熄。”
其餘人也一同舉起手,肅然開口:“道火不熄。”
五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轟隆隆地在耳腔裡震動。
慕師靖木立原地。
她知道,這是最後的告彆。
視線陡然高遠。
彌漫在神域的霧氣被瞬間驅散,她終於看清了神域的原貌——那是一個圓形的巨島,以庭院後的深淵為中心,五根粗壯的利爪從地麵下刺出,可以想象,是隱藏在下方的龍爪托起了整座島嶼!
難怪鎮守的屍骨如此醜陋,像斷肢而不似生靈,它本來就是斷肢!那個豎立的怪誕蟲一般的屍骸,正是龍之利爪的五根指骨之一!
五根利爪浮現出它本來的麵目。
它們圍繞著自己,宛若五根黑壓壓的舊日之柱。
她被龍爪捧在掌心,像是祂的女兒一樣。
淚水不自覺地從慕師靖的麵頰滑過。
她同樣舉起手,如最初在死城時那樣。
“道——火——不——熄!”
她放聲大喊,聲嘶力竭!
某一瞬。
女帝的心弦再度緊繃。
腫脹有力的觸手被什麼東西撐開了!
雪白的光縫隙裡不斷滲出,一束接著一束,像是烏雲裡裂出的天光。
轟——
森然的劍光橫掃過長空,數以萬計的觸手被一瞬間斬碎。
星光如水麵上碎開的影。
黃衣之下,女帝堅不可摧的身軀也在這一瞬間添上了數萬道傷口。
慕師靖如同出籠的怪物,她已與劍融為一體,黑色的長裙在空中綻放,如吞沒明月的天狗。少女手中劍氣仍在不斷暴漲,劍意之盛足以淩駕寰宇!
劍瞬間斬到了黃衣女帝的麵前。
它不再是劍,而是死亡本身。
女帝漆黑的琉璃瞳被瞬間照徹,每一絲紋路皆纖毫畢現!
慘烈的爆炸聲再度響起。
天地震蕩。
女帝立在觀音閣的月台前。
她的身體像是一塊雪白畫布,純紅的神血在完美的身軀上蜿蜒流淌,構成絕世的淒豔畫卷。
黃色的衣袍飄蕩在她的身後。
女帝轉過脖頸,冰冷的瞳孔盯著黃衣,瞳孔中儘是不解與震怒,她紅唇顫動,發出不甘的呻吟:“連你,難道連你也要背叛我?!”
……
方才。
在這劍落下的瞬間,黃衣將少女從衣袍內甩了出去,將她當作盾牌,攔在自己麵前。
黃衣懸在空中,飄卷如旗幟。
這一刻,祂與身體徹底隔離,要做真正的本體。
狂暴的劍意壓在了女帝的身軀上。
完美的身軀出現了一道裂痕。
那是平直的線。
隻有在人的理念世界裡才有這麼直的線。
少女的身體沿著線斷裂。
琉璃眼眸徹底黯淡。
有時候,失去情緒並非是好事,人將對於天敵的恐懼刻在了骨子裡,所以天生就懂得趨利避害,她在封印自己所有的情緒,成為冷漠皇帝的那刻起,她就注定會失去。
“你失了敬畏之心。”慕師靖說。
一劍刺下。
刺入了女帝的唇口。
慕師靖拔起劍,劍上紮著一枚破碎的鱗片。
“你也彆想逃。”
慕師靖冷冷地鎖住黃衣。
一劍橫切。
劍意在女帝的身軀上急劇磨損,可落向黃衣的劍卻依舊鋒利。
裂帛之聲慘然響起。
難以彌補的裂口在黃衣上出現,幾乎要被直接撕碎。
暴雨驟止。
殘袍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