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樂聲隨之奏起,先前遊過長街的車與此處聚攏,伶人們或奏或舞,對月歌唱,將這氣氛一點點推向最高潮。
林守溪與慕師靖已並肩作戰過不知多少次,早已默契非凡,他們對於‘龍’的天然壓製更是拉近了與司暮雪之間的差距。
先前慕師靖任由司暮雪捆住手腳,隻是示敵以弱而已,為的就是在這場盛典真正開始後將其一舉擊潰。
可是不夠,還是不夠。
吞噬了道果的九尾妖狐已是事實上的妖道至尊,麵對這魔道傳人的劍,她甚至能用輕盈靈巧的舞姿舉重若輕地接下,於眾目睽睽之下贏得喝彩聲。
紅雪亂落,綢緞紛飛。
林守溪與慕師靖雙劍合璧,卻也無法阻擋住司暮雪的前行,此刻的他們隻是陪襯而已。
司暮雪沿著紅綾走過長空。
煙花不斷升起。
與之一同升起的,還有花燈。
寫著願望的燈由人們雙手捧起,一盞盞地浮向高空。
這是千燈之夜。
也是皇帝的誕生之夜。
林仇義立在燈旁,主持著這一切。
少女唱完祝詞之後,略顯不合時宜的洪亮樂聲響起。
司暮雪從遠處走來,落到了為她特意準備的舞台上。
司暮雪立定,回眸,看向了那兩個持劍追來的少年少女,澹澹道:“也陪你們玩了一路了,還不知足麼?前麵是皇帝重生的聖境,莫再踏足了。”
司暮雪淩空一指。
一道劍氣從她的指尖激射而出。
她本以為他們接不住這指,但她的眉很快蹙了起來——隻見林守溪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塊古怪的黑色盾牌。
劍氣如泥牛入海。
林守溪沒有半點停頓,鷹隼淩空般的身影舉劍劈下。
歌舞台上,三道身影再度纏鬥在一起,直打得高台崩裂,綢緞燃燒,花燈毀滅。
未等奏樂者們反應過來,又一輪煙花升上了高空,奪去了人們的視線。
煙花綻放滿天。
林守溪與慕師靖沒有分神去看煙火,他們使出了畢生所學,在河圖洛書的心法之下,兩人不斷交換著身位,司暮雪的大部分攻擊被皇帝的屍體擋去,她也被他們愈發猛烈的攻擊逼得開始後退。
林仇義歎了口氣,終於也走上了幕前。
他攔住了林守溪與慕師靖。
“去做你的事吧。”林仇義對司暮雪說。
司暮雪將微亂的紅發重新定好,她平靜道:“總有一天,我會將你們的名字寫在生死簿上。”司暮雪長袖一展,舞若魂幡。
而她要做的,也正是招魂。
將皇帝的神魂引落人間。
似是命定的巧合,司暮雪經曆了一切後抵達厄城,吞噬了幽冥的道果,而她的幽冥之力恰恰成為了皇帝重生的橋梁……這真的是巧合麼,還是皇帝給予她的‘命中注定’呢?
司暮雪也不明白。
滿城燈火裡,她搖晃著魂幡。
越來越多的花燈升上天空。
這盞無數匠人傾儘心血打造的巨型蓮花燈也由沉重的機械緩緩抬起,明亮了起來。
所有人都期待著它的盛放。
這是今夜的最高潮,它盛放之時,也將是長安城古往今來最明亮的時候。
花瓣正要徐徐打開,卻忽然停滯住了。
人們議論紛紛。
林仇義也露出了困惑之色。
他不再與林守溪和慕師靖纏鬥,長安的陣法令他的身影消失原地,緊接著又出現在了花燈精密複雜的內部。
花燈的內部,原本負責主持燃燈的人已被打暈、拖走,偌大的地方竟空無一人。
林仇義抬起頭。
他隱約看到了一個不斷向上奔跑的身影。
好像是一隻貓,一隻叼著火把的貓!
轟——
巨大的花燈被點燃了,瞬間,火光衝天。
沒有人知道這隻貓是哪來的,沒有人覺得貓能突破他們嚴守四方的看管,更沒有人會去特意提防一隻貓。
強大的三花貓順利地完成了它的職責。
花燈被點燃的瞬間,正將深邃幽泉引向人間的司暮雪也停下了翻舞衣袖的手。
她倒沒有動怒,隻是問:“你們為何執著於阻止皇帝的降生呢?你們不是那個世界的人,不懂陛下的豐功偉績,我不怨你們,但你要明白,你們自以為正義的舉動,很可能會毀滅這個世界。”
“我知道。”
林守溪平靜地說。
“那你還要一意孤行至此?”司暮雪質問。
林守溪沒有回答。
黑皇帝之像的形容在他腦海裡愈顯清晰。
“如果她真的是皇帝,那她又怎會被一把火燒死?”林守溪反問。“你知道就好。”司暮雪說:“我可以容忍你今夜做的一切,因為你做的一切,歸根結底沒有任何意義,皇帝的降臨早已寫在了未來的史書裡,誰也無法改變。”
整座花燈都燃燒了起來,黑煙熊熊地衝上夜空。
人們望著大燈,不明白這是特殊的安排還是突然的事故。
林守溪將黑色的屍體扔給了司暮雪。
司暮雪一把掐住了屍體的脖子。
直到此刻,司暮雪終於看清了這一‘盾牌’的真容。
她望了屍體第一眼,心神搖顫,立刻鬆開了手。
這一分神的間隙裡,林守溪越過了她,朝著燃燒的花燈奔去。
“等等!”
司暮雪想他攔住,慕師靖卻是橫劍攔在了中間,她不是司暮雪的對手,但攔住她幾息還是不成問題的。
三花貓從燃燒的花燈那跑了過來。
“哎,那裡很危險,火很大很大,你現在彆去!”三花貓試圖勸住林守溪。
林守溪沒有聽。
他固執地朝著花燈跑去。
他也不確定,皇帝究竟是神明還是邪魔,他也不知道,他今夜拚命做的一切,究竟是好是壞。
他想起了黑皇帝,想起了慕師靖口中的漆黑之眼,想起了神守山巔那場聖諭下的追殺……當然,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明白,當初在不死國時,是誰救了他。
宮盈還活著,她在冥冥中指引著他,也暗暗地告訴著他,她已成為神明,擁有與邪神抗衡的力量,他隻需去做他認為對的事,不需要有後顧之憂。
這在不死國,在妖煞塔,在神山印璽裡都已印證。
林守溪奔入燃燒的花燈裡。
奔入的一刻,燃燒著的花燈骨架崩塌,轟然砸到他的身上,將他整個人覆蓋。
片刻。
林守溪從火焰中衝了出來。
伴隨他一同衝出來的還有火,蝴蝶般的火。
他瓶頸處的劍經再度突破,達到了第四重,掌管了火的法則。
滔天的火海再攔不住他的去路。
他以火焰為長階,一路奔跑,來到了花燈的最高處。
最高處。
隨著林守溪的到來,一道清柔的神音也跟著響起:
“你是第一個覲見我的。”
烈焰中懸浮著一朵晶瑩蓮花。少女閉著眼眸端坐其中,宛若浴火的觀音,小腹處,澹金色的王冠圖騰熠熠生輝。
……
如司暮雪所說的那樣,沒有人能阻止皇帝的降生,今夜的一切隆重、一切波折在皇帝的眼裡都隻是一朵無關痛癢的浪花。
對她來說,這少年千辛萬苦地來到這裡,隻是為了見證她的降生,僅此而已。
她回饋給他的,也隻是一次神明降生的表演。
包裹她的虛幻火蓮心臟般開始跳動。
每一次跳動,都會有一片火蓮隨之剝落。
那是一次誕生,一次有彆於所有生靈的奇異誕生。
彌漫上空的黑煙頃刻散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