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478節(1 / 1)

嚴冬的黑暗與寒冷像是被隔絕在了世外,他能聽到浩浩蕩蕩的風聲,卻感受不到任何一點,擁抱他的是滾燙。

許久,宮語才抬起頭,眸光迷離似醉。

“師父,還要嗎?”宮語淡笑著問。

林守溪的胸膛依舊在劇烈地起伏著,他不知如何回答,這一切如夢似幻,他仿佛隻要開口,就會將夢驚醒。

這個銀月為燈的世界的確美得像夢。

蒼碧之王蹁躚如蝶。

“小語……會這樣麼?”林守溪還在迷茫。

“師父不滿意嗎?”宮語幽幽歎氣,道:“是了,師父常常說,要好好教導小語,切莫成為像我這樣的人……小語似乎完全愧對了師父的期望呢。”

“沒,沒有,師祖很好,小語也很好,隻是……隻是……”

林守溪沒有時間清晰地組織好他的想法,他看著眼前魅惑眾生的仙子,回憶著種種往事,越發感到荒誕離奇。

宮語能明白他複雜的心情,在她第一次於三界村見到他時,在她第一次從楚妙口中得知真相時,她心中的悸動可謂天翻地覆。

“看著我。”宮語說。

林守溪再次盯住了她的眼睛。

蒼碧之王載著他繼續飛入了宮語的往事裡。

宮語經常回憶自己幼年的記憶,長大後的事她很少回想,那段記憶仿佛並不屬於她,而是屬於一個幸存下來的一心複仇的靈魂。

……

宗門比試,同門排擠,孤獨練劍……

這些生活千篇一律,了無意趣,在宮語看來不值得回憶。

她也曾像陸餘神一樣,深入荒外,與妖邪祟物爭鬥,沒有人為她的勝利喝彩,也沒有人為她的傷痛憐憫,她始終孤身一人,隻有劍陪她一同殺戮,夜深人靜的荒涼原野上,她反反複複地撫摸著劍鞘上的‘吾道不狐’四字,仿佛這樣就不會再孤單。

這是最稀鬆平常的事,她經常會對著劍說話,對著它又哭又笑,仿佛劍的那一頭,有人在默默傾聽,隻是暫時無法給出回應。

當然,她不會總抱著幻想度日,它們隻會在夜深人靜的孤寂夜晚生長出來,清晨的陽光會將它們修剪得一乾二淨,活在光裡的她驕傲而冷靜,是名動天下橫壓一代神女的仙子,是能以血肉之軀與龍廝殺的人形兵器。

那場與玄紫之龍死戰的畫麵無比殘忍,那時的她傷得比現在更重,是真正的命懸一線,僅憑最後一念孤誌遞出長劍,險之又險地摧毀了它的心臟,林守溪哪怕隻是看一些閃爍過的畫麵,都感到心在狂跳。

之後,宮語回到雲空山。

開宗立派後那段短暫而寧靜的歲月裡,她才有了些笑顏,大師兄的愚蠢和二師姐的機靈總會摩擦出許多火花般的鬨劇,宮語會心一笑,被這種吵鬨的寧靜短暫療愈。

他與她同悲,與她同笑,他經曆了她的一生,哪怕它們被凝結成了幾個刹那的畫麵。

記憶由遠及近。

宮語的手卻又穿過了他的長發,將他的後腦勺捧起,俯首再將他吻住,林守溪短促地嗯了一聲,畫麵支離破碎,貼著他的,又是宮語咫尺間的清麗麵顏。

他像是一片湖泊,承受著宮語多年以來無處宣泄的潮水。

唇槍舌戰,潮水洶湧。

宮語再玉首再抬時,月光在唇間照出了一條晶瑩的水絲。“師父是覺得徒兒這欺師滅祖學的不好嗎?”宮語問。

不等林守溪說什麼,宮語率先搖頭,繼續道:“也對,徒兒這等小小的伎倆哪能與師父比呢,師父可是將楚楚這冷傲又柔弱的小仙子都吃乾抹淨了呢,嘖嘖,一夜修成玄紫鼎火,真是令徒兒刮目相看呢。”

林守溪少有地感到了害羞,他不敢再盯著她的眼睛看,於是他視線下移,可宮語褒博淩亂的衣襟無法安放他的目光,他又轉向了側麵,目光又被擋住……白袍開裂,玉臂半露。

他隻能望向另一邊,另一邊,宮語長發低垂如幕。

最後,他隻能看她的眼睛,看她含笑的眼睛。

“師父將徒兒看一遍做什麼?”宮語半點沒放過他的意思。

“我……”

林守溪覺得,於情於理,他都該說些什麼了,可最後,他卻隻是輕聲地問:“小語是不是出事了?”

“嗯?”

短暫的詫異後,宮語明白了他的想法:他以為小語在這次災難中喪生了,她這個做師祖的不希望他悲傷,所以為他編織了這樣一個荒唐而美好的謊言。

“你真聰明,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呢。”宮語收斂了笑意,說。

“什麼?!”林守溪大驚,他被宮語肅然的神情嚇住,霍然起身,抓住了她的肩膀,問:“小語……小語怎麼了?”

“小語被吃掉了。”宮語淡淡道。

“你……你說什麼……”林守溪如遭電擊。

“小語被吃掉了。”宮語淡淡地重複了一遍,她幽幽道:“小語被我吃掉了,她,連同她全部的過去都被我吃掉了,你……滿意了嗎?”

林守溪看見了她眸底閃過的狡黠之光,這才意識到,他又被戲弄了。

“你,你到底……”

林守溪感到了一陣憊意,他輕歎,問:“到底什麼真的?”

蒼碧之王在高空中飛出了一個首尾相銜的圓。

下一刻,它陡然俯衝,又一頭紮入了黑色的雲海深處。

陡然的俯衝迫使他們抱緊。

待蒼碧之王再度飛出雲海,由月光照亮時,林守溪赫然發現,師祖不見了,此時此刻趴在他懷中的,是一個嬌俏可愛的少女,少女穿著與她個子極不相稱的衣服,像是裹著一條殘損的紅色被子。

“小,小語?”

“小語聽到師父想小語,就鑽出來見師父了……小語乖嗎?”小語歪著頭,眨著眼,古靈精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林守溪徹底迷茫了。

眼前的小語如此俏皮,他挑不出任何一絲問題。

“什麼怎麼回事?剛剛大姐姐不是給你說過了嗎,師父不相信,於是隻能讓小語出馬,親口給師父講咯。”小語一板一眼地說著,又調皮地問:“師父知道小語現在穿著幾件衣服嗎?”

小語被血袍裹得嚴嚴實實,哪裡知道這個?

“大姐姐平日裡一般穿兩件衣裳,一件內襯一件外裳,所以呢……”少女理直氣壯地說:“所以,小語現在穿著三件衣服!”

“三件……”“是的,三件,師父來猜猜看,第三件是什麼。”

話已至此,林守溪終於明悟,他脫口而出道:“偶衣?!”

“師父真聰明。”小語誇獎。

話已至此,林守溪那還不懂,他最後的執迷不悟也被擊碎,隻剩滿心的迷惘。

“師父這麼聰明,徒兒獎勵師父一下吧。”小語再次吻了上去。

這一次,林守溪忙將她推開。

“嗯哼,為什麼姐姐就可以,小語就不行呢?”小語問:“師父還是更喜歡大的嗎?可是你明明既喜歡楚楚師娘又喜歡小禾師娘呀……所以,師父其實是偏心嗎?”

林守溪感到一陣暈眩,他說:“我,我想靜靜。”

“師父想靜多久都可以。”小語寵溺地說。

林守溪閉上了眼。

點點滴滴的往事在記憶中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麵貌,身份的麵紗被揭去之後,原本清晰的記憶反而不再清晰,而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紗,原本的歡聲笑語裡,似乎夾雜著最私密的耳語。過去的他無法聽懂。

他還沒做好準備麵對這一切。

龍在如輪的月下環繞。

一圈又一圈。

皇帝與黑龍的戰爭還未罷休,他們也不確定,這兩位神祇是否察覺到了蒼碧之王的到來。

人間已經大亂。

他們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樂園裡,汲取著近乎違和的寧靜。

三花貓始終沒有說話。

它來之前,也沒有想過,它竟會看到這麼精彩紛呈的故事,命運的糾葛,師徒的情愫,光陰的玩笑,一切湊巧得像是一部戲,直到此刻,他們才開始褪下了麗藻華綾的戲衣。

小語坐在蒼碧之王的骸骨上,輕輕晃動著纖白的雙腿。

她的這副身子完好無損,肌膚細嫩,吹彈可破,與褒博寬大的血袍格格不入。

“你真的是小語嗎?”林守溪做最後的確認。

“不然?”

小語乾脆利落地點頭,不逗弄他了,不僅如此,她還將湛宮劍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這場緣分由劍而起,跨越三百年,始終未被光陰消解。

“那……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現在才知道?”林守溪問。

……

宮語也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但她給不出答案。過去,他們之間總有間隙與芥蒂,各懷心事,彼此隱瞞,種種誤會與巧合將他們的相逢推遠,哪怕宮語洞悉到了真相,也沒有立刻揭穿,她想彌補童年的缺憾,小心翼翼地扮演起了自己。

“如果,如果早點知道,如果在三界村的時候你就直接問我,如果在道門的時候你就坦誠布公,如果在那個世界的路上,我多與你提一句我有個名叫小語的徒弟,如果……如果我知道你的名字……”林守溪越說越慢,聲音不斷發顫。

“如果早點知道,那我們就止於師徒了。”宮語打斷了他,平靜地說。

在過去的日子裡,她對於師父更多的是親情,是依戀,是懷念,南逃的路上,她境界儘失,少年的不離不棄與無微不至才真正撬動了她的心。

如果早點知道,那這場相逢隻是相逢而已,她會驚詫會喜悅會感動,會將過往的一切舉重若輕地放下,唯獨不會愛。

雖然,她自己都還未做好麵對這份愛的準備。

“那……”

林守溪問出了困擾已久的疑惑:“那吾道不狐究竟何解,這狐字可有深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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