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幸好,林守溪與小語都安然無恙。
慕師靖暫不多想,她抄起小語,將她抱在懷裡,淡淡地問:“小語且說說,聖子殿下犯了什麼錯呢?”
小語從未感受著徒兒這樣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她恨不得展露真身將這壞聖子就地正法,但大局為重,小語還是選擇了隱忍!
她咬著手指頭,想了許久,弱弱地說道:“聖子姐姐錯就錯在太過溫柔善良了,若聖子姐姐不念情誼,全力施為,想來白雪嶺一戰懸念頗大,師父雖強,也未必能勝過姐姐。”
“真的嗎?”慕師靖問。
“當然是真的,小語雖然還是孩子,卻是明是非,辨正邪的!”小語說。
“看來是姐姐誤會小語了。”慕師靖揉了揉她的腦袋。
“哎嘿嘿……”小語傻嗬嗬地笑了笑,問:“所以慕姐姐知道錯了嗎?”
慕師靖眯起眼睛,淡淡道:“少拿這一套與姐姐放肆,你師父疼你,但姐姐隻會讓你疼。”
“這樣子啊。”小語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弱弱道:“我原本還想把慕姐姐舉薦給師父當三師娘呢,現在看來……呀,疼。”
慕師靖一個板栗砸了上去,小語捂著額頭,一邊眼淚汪汪裝可憐,一邊反思,自己到底是怎麼教出這麼個小妖女的?
鐵樹林一掃而空,遠處低垂的夕陽清晰可見。
日暮西山。
境內有神牆阻擋,過去,這樣的荒涼的日落之景隻能在神山之巔看到。
林守溪與慕師靖向著神牆走去,他們要在天黑之前回去。
“真奇怪。”慕師靖忽然開口。
“什麼奇怪?”林守溪問。
“我剛剛射了一支信箭,道門的信箭,按理來說,信箭發出,師尊應有感應,以她道法神通早該到了,為何遲遲不見她身影?”慕師靖說。
小語聽了,不由緊張。
林守溪倒是沒太放在心上,興許師祖也知道這是場戲,此刻正在神守山的某處,與小語的父母掌觀山河,盯著這裡看呢。
慕師靖可不這麼想,冥冥之中,敏銳的感知告訴她,師尊大人就在附近,隻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沒有現身。
小語的身世之謎遲遲無法解開,慕師靖也不由賭氣,她想引師尊出現,正好,林守溪接下來的發問給了她機會:
“慕姑娘,你從神山追到這裡,是有什麼事嗎?”
“有,是關於小語的事。”慕師靖說:“我今日回房,發現有個琉璃盞摔碎了,那琉璃盞是我心愛之物,小禾與楚楚都不會這般毛手毛腳,小語,是不是你做的?”
小語聞言一驚,倒不是吃驚於慕師靖隨口編造理由給她扣罪名,而是她深深地知道,慕師靖的懷疑已越來越重。
“當然不是!”小語連忙辯解,“我根本沒有去過慕姐姐房間。”
“哼,還想騙姐姐?你走的時候不小心,小鞋子踩到了水,分明就是你的腳印!”慕師靖言之鑿鑿,仿佛確有其事。
“沒有,小語沒有,慕姐姐不要冤枉小語!”小語委屈道。
“人贓並獲,你還想抵賴?”
慕師靖將她往肩上一扛,不由分說,直接掄圓了巴掌抽打起來,小語可以接受自己被師父罰,豈能接受自己被親徒弟打屁股,這與娘親被女兒打有何區彆?小語又羞又怒,心中已想好如何懲治這孽徒,嘴上隻能嗚嗚地叫,裝出楚楚可憐的小女兒情態,向自己的小徒弟乖巧求饒。“哭什麼哭,再不罰你,你以後定會成為師尊那樣的人!”慕師靖恨恨道。
她言辭激烈,一邊責罰小語,一邊對宮語出言不遜,目的就是將躲在暗處的師尊激出來,她為了知曉謎底,已到了‘舍生取義’的地步!
可……
師尊的定力何時這麼好了?
慕師靖不解。
林守溪雖不知事情原委,但哪能看徒弟被這麼欺負,他忙去搶人,將委屈巴巴的小丫頭奪回懷中,小語抱著他的脖子,淚眼婆娑,道:“小語不是壞孩子,我沒有打碎慕姐姐的杯子……師父相信小語。”
“嗯,師父相信小語。”林守溪溫柔道。
接著,他看向慕師靖,冷冷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師靖雖撒了謊,但她對於這個謊言充滿了信念感,仿佛它真的發生過,她雙手負後,斜瞥了林守溪一眼,不屑道:“你就寵壞她吧。”
林守溪看了眼小語,又看了看慕師靖,不知該信誰,隻覺莫名其妙。
小語能猜到慕師靖這麼做的用意,雖是栽贓,但她依舊心虛,生怕與這徒兒爭著爭著,給她吵開竅了。
小語乖乖閉嘴,且當吃了個啞巴虧。
此事暫且放下。
林守溪不知慕師靖今天脾氣為何這般差,以為是她追了幾個時辰,心中有怨。他端詳了會兒慕師靖,慕師靖不喜歡這種凝視,停下腳步,問:
“一直看我做什麼?”
“你敷脂粉了?”林守溪問。
“……”慕師靖沉默片刻,問:“不行嗎?”
“修行是細水長流之事,那些書沒什麼好的,不必要徹夜去看。”林守溪知道,慕師靖施脂粉,是為了掩蓋憔悴。
“嗯。”
慕師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她苦苦修行,雖有爭強好勝之意,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她不願入眠,因為她近來總做那個夢……永夜的世界,無垠的冰麵,森白的骸骨,黑裙的少女,還有一句句危言聳聽似的箴言。
那個夢像是深淵,她恐懼於墮入,便用不眠來逃避。
同樣,她一直有一個疑問,夢中的冰封世界到底是什麼?如果它是過去,那生靈是如何從冰雪中誕生的?如果它是未來,那萬物終會寂滅,現在的一切還有何意義?
慕師靖越想越覺虛妄。
翻過一座小坡,高聳的神牆再度展露出它的全貌。
這一天即將結束,它從早到晚都排得滿滿當當,令小語感到無言的充實,她暗暗決定,回家之後,一定要將今天發生的故事原原本本記下來,並將它長留心底。
鬼道人的嘶叫聲已遠,臨近神牆時,晦澀的風也變得舒緩。
去往神牆的路上,四名白衣仙師恰從牆內出來,他們是神守山斬邪司的仙師,前來調查牆外的變故,遇到林守溪後,他們忙將其攔下,向他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
林守溪聽到神守山斬邪司的名號,心想這不就是小語爹娘掌管的地方麼,她爹娘這是直接將下屬派來演戲麼……倒也省錢。
因為鐘無時的緣故,林守溪對於神守山斬邪司的印象很好,哪怕是演戲,他也極為配合,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你殺了鬼道人?”
斬邪司的仙師不敢置信。
林守溪頷首。
“林公子,你務必實話實話,你已名動天下,沒必要再用這種拙劣的謊言增添名聲。”一位仙師神情肅然。
林守溪聽了這話,終於感到一絲不對勁,他想了想,說:“鬼道人屍體就在後麵,真真假假仙師自行評判就是。”
斬邪司的仙師們聽了,與林守溪回到了戰鬥發生之處。
四名白衣仙師身影飄來,散到四方,他們毫不避諱屍體的汙濁肮臟,直接將它們抓在手中,以真氣與法器測驗,其中一個,甚至不惜以舌去嘗。
一番察測之後,四名仙師麵麵相覷,震驚無言。
沉默被打斷,一位仙師豁然起身,大聲道: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哪裡出錯了,這一定是假的,鬼道人有過金蟬脫殼的先例,絕不可讓他給騙了!他現在說不定已混入商隊,潛入了城裡!”
其餘三人沒有立刻附和,卻都麵露憂色。
一位仙人境的女仙師走到林守溪麵前,抱拳行禮,道:“鬼道人曾與首座真人是同窗,也是我們神守山百年來最大的汙點之一,此事事關重大,還望林公子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其他人也重重點頭。
這肅穆的氛圍不似作偽。
林守溪忽有種感覺——這一切會不會是真的,他真的打死了仙人境三重的鬼道人,將這臭名昭著的惡魔打成了滿地爛肉?
不,絕無可能!
林守溪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有所動搖。
女仙師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們的異色,忙問:“兩位是不是有難言之隱?”
“沒有。”
林守溪搖搖頭,他絕不能讓小語爹娘的努力付之東流。
仙師取出了一塊真言石,遞過去,道:“還望林公子配合。”
林守溪點點頭,手握真言石,答了一遍他們的疑惑,林守溪答完之後,仙師又將石頭遞給慕師靖。
兩人先後答完。
真言石認可了他們的答案。
四位仙師見狀,更為震惑,他們低語討論,卻得不到解答。
“茲事體大,還望林公子與慕姑娘可以與我們去一趟神守山斬邪司,配合之後的調查。”一位仙師說。
這話落到林守溪的耳中,便是小語的爹娘要見他了。
小語的爹娘究竟怎麼回事?一場月試而已,值得這麼興師動眾嗎?
林守溪困惑之餘,點頭答應。
他也很好奇,這對爹娘到底是何方神聖。慕師靖螓首輕點,雖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卻也隻是暗自思索,並未表露。
小語聽到這裡,暫時鬆了口氣,想著等會兒偷偷變回真身,去趟斬邪司,通口氣,爹娘舊部尚在,應能理解她的‘苦心’。
可不等小語將懸著的心放下,一個聲音冷冷響起:
“你是誰?”
小語抬起頭,看見那個女仙師正盯著自己。
“哦,這是我徒弟,小語。”林守溪說。
“小語?”
女仙師端詳了她一番,覺得她煞是可愛,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哪裡有些怪,說不上來的怪……
這是她獨有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