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冰麵,兩人的麵容都顯得模糊。
“該結束了。”司暮雪再次舉拳。
林守溪閉上眼,並未放棄,他冷靜了下來,想學著當初楚楚的墮境之法,強行炸開堅冰,帶著師祖出逃,但正在他下定決心的一刻……
似有天眷。
如裂的烏雲之間,電光閃動,一道驚雷從黑雲間蜿蜒而下,當空劈落,照得江麵青白刺目!
似因他壞事做儘,終於在今天挨了天打雷劈。
雷電蘊蓄著高溫,司暮雪凝結的堅冰竟在這一瞬被頃刻瓦解,電流順著江水鑽入林守溪的軀體,本就在破境邊緣的白瞳黑凰劍經沐浴雷電,竟在這一刻完成了突破!
雷電的法則貫穿身軀,在他體內發出饕餮般的咆哮,覺醒的刹那,他驅馳著法則使雷電回彈,及時地護住了宮語的身軀,回彈的雷電在他背後成型,像是一對耀眼的翅膀。
江麵上,司暮雪也在咆哮。
那是憤怒的咆哮。
她舉起手,似握風雲,一拳直落。
拳意轟上大江,整片江麵都被打得向下塌陷。
林守溪與宮語的身體壓向江底,但這一拳再強大,也被江水卸去了大部分的力,無法真正傷到林守溪。
等她再一拳轟開大江,孤身而入時,少年已屏氣凝神,將師祖抱在懷裡,再度順著湍急江水逐浪而去,消失在了視野裡。
大江東去。
第252章雨廟療傷
黑虎嶺外,淒風楚雨吹襲不休,沒有半點要停下的意思。
鐵青色的大江之下暗流湧動,泥沙翻滾,寒冷刺骨的水流裡,林守溪死死箍著宮語的腰背,宮語也憑借著本能,八爪魚般緊緊纏繞著他,方才閃電劈落,林守溪雖覺醒劍經,彈開了大部分的電流,但依舊有漏網之電鑽入女子身軀,令她體內如蛇走蟻竄,又痛又酥,險些直接昏厥過去。
寒冷、閉塞、黑暗……這些感覺像是毒刺一樣紮著宮語的身軀,她的身體冷得沒有一點溫度,體內的血液更是要凍結了一樣。
她咬著牙,腦袋死死地貼著林守溪的心口,隱約間,宮語嗅到了一絲血腥味,它來自林守溪傷勢未複的身軀,她本能地尋到他傷口的位置,啄住,以舌尖輕輕舔舐血液。血液流入身體,竟如剛猛熱烈的陽光,體內的陰寒如蟲蛇避走。
宮語酒量不好,但愛飲酒,她覺得,林守溪的血勝過了一切的佳釀,她壓抑著吮吸的欲望,可體內不斷來襲的寒冷卻像是魔咒,不斷地催促著她,當她身體抵達極限時,她不得不尋找傷口,小貓飲水般舔舐。
當初被鎮守傳承反噬之時,林守溪體內的血液幾乎被雷與火蒸乾,此刻這點失血對他而言當然算不得什麼,他全力運轉劍經,輔以辟水訣,在江底橫衝直撞,截斷暗流,撞碎礁岩,一往無前。
但他也能明顯感受到,師祖的狀態極差,她尋找著傷口,自鎖骨附近慢慢向下摸索,已一點點滑過小腹,繼續向下,林守溪心頭一凜,連忙將她重新抱正,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主動劃條口子給她喝。
江流中,除了礁石還有大型的魚群、蛟龍等危險的生物,它們喜歡在這種日子出沒,仿佛是去覲見雲端上行雲布雨的龍王,林守溪劍未離手,為隨時可能發生的惡戰做準備。
他像是潛在水下的扁舟,就這樣一路逐浪而行,大約半個時辰後,林守溪的真氣也即將用儘,同時,水的流速明顯減緩,他屏氣凝神,繼續向前遊曳,忽地碰到了一張大網。
林守溪心頭一驚,心想他們的埋伏已布置到這個地步了嗎?
他沒有貿然破網,而是來到岸邊,紮出水麵,四下張望情況。
虛驚一場。
這是一片湖泊,湖泊周圍環繞著漁村,遠處的水麵停泊著許多漁舟,星星點點。
原來是漁民的網。林守溪仰起頭,看著天空,灰白一片的天空依舊落著雨,劫後的風雨拍打麵頰,溫柔得像是撫摸。
他抱著宮語,來到了岸上。
宮語已昏迷了過去,她雪白的衣袍蓄滿了水和泥沙,灌鉛似的重,手更是冷得如同冰雕,仿佛怎麼也無法焐熱,林守溪尋了塊石頭將她放下,脫下了她外罩的白袍,將水擰乾後披回她的身上。
雨還在不停地下,他也沒有餘力去烘乾衣裳了,連忙抄著她的腿彎抱著,尋避水之處。
四野儘是密林,道路泥濘,光線昏暗,林守溪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上狂奔著,十月的寒風吹過來,渾身濕透的宮語哪怕已然昏迷,依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飛奔的途中,林守溪運轉洛書功法,吸納真氣,再將僅有的一點精純真氣送入師祖的身體,過了一會兒,她似有好轉的跡象,張開紅唇,似說了什麼。
林守溪聽不清,他尋了一棵大樹,躲在苔蘚濕滑的樹下,暫避風雨,他俯下身子,湊近了宮語的唇,想聽她在說什麼。
“熱……好熱……”宮語張開晶瑩的紅唇,聲音低若呻吟。
林守溪心頭一震,他一直握著她的手,分明感覺不到一點溫度,她怎麼會喊熱?
林守溪注視著她蒼白的臉頰,發現她臉頰上的確泛著些不和諧的紅暈,他撩開了宮語黏在麵頰上的濕發,撫摸上她的額頭,發現她的額頭竟真的滾燙,不僅如此,她麵頰上除了雨水,還冒著些虛汗。
她生病了。
這一刻,林守溪心臟抽緊,他雖然知道師祖被封了修為,但在他的心裡,師祖始終是那個立在山巔,一拳就能打得滿天雨幕倒卷的大仙子,過去,他根本無法將風寒這樣的病症與她聯係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此刻師祖渾身冰冷,身體虛弱,根本不耐風寒,這場病甚至有可能奪走她的生命!
“熱……好熱……水,給我水……咳咳……”
宮語垂著睫羽,眼眸似被雨水黏住了,難以睜開,她隻這樣不斷地低吟著,說著‘好熱,好熱’,一邊說著,她的手臂也抬了起來,開始撕扯自己的衣裳。
她的外裳本就是披上的,沒有攏緊,內襯則緊緊地覆在肌膚上,薄薄的布料蓄著水,半透明一樣,輕輕一下就能剝開,更何況撕扯。林守溪連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摟在懷裡,竭力給她輸送真氣,但宮語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依舊不斷喊熱。
林守溪知道,現在必須要讓她的身體暖和起來,但現在沒有熱水也沒有乾燥的熱毯,怎麼……
林守溪猛地想起一物,連忙去懷中摸索,很快,那個瓷瓶被摸了出來,瓷瓶的塞子密封性很好,裡麵的丹藥沒有潮濕變質,他連忙倒出兩粒,給師祖服下。
這丹藥竟真的起了效果,藥力發揮作用之後,她的燒雖遠未退去,但身體卻不再如先前那樣冷得嚇人了。
不得不說,這丹藥真是林守溪煉製的最有價值的東西了,當初不過是煉了十多顆,但沒想到這麼耐用,斷斷續續吃了一年多也沒吃完。
“撐住啊……”
林守溪再將她抱起,奔入大雨中,尋找落腳之處。
終於,在山路上彎繞了一陣,他看到了對麵岩石上飛翹而出的簷角,縱身躍上後,林守溪驚喜地發現,這裡竟立著一座破廟。
大雨中的破廟總伴隨著諸多鬼怪傳說出現,陰氣森森,很是瘮人,但現在的林守溪哪裡會想這些,此刻的破廟在他眼中無異於瓊樓玉宇。
推門而入。
廟不大,裡麵沒人,柱礎前供奉著一個沒見過的神像,神像是人形的,長得還算和善,神像久無人掃,周圍布滿了灰塵蛛網,廟的地麵上則堆著不少乾草木頭,但都已受潮,最難得的是,這座廟並不漏雨。
林守溪連忙關上門,隨手撿了根木頭拴上。
寒風被擋在了外麵,周圍一下安靜許多,林守溪將師祖放在地上,低下頭,凝視了一會兒她的臉,她的容顏極美,哪怕是天地孕育,也該是天地最傑出的作品之一,但與過去不同的是,她臉上的傲色已被雨水衝走,取而代之的是柔弱,她的麵頰像易碎的瓷,她的紅唇像將凋的花,透著驚心動魄的死亡之美。
林守溪知道,若再拖下去,這種死亡很可能變成真實,他必須讓她趕緊暖和起來。
這身衣裳浸著雨水,濕冷無比,不可再穿,林守溪將她抱起,褪去外罩的白袍,扯開腰側的係繩,拆解內裳,宮語沒有任何掙紮,唇間隻剩下哀哀的輕哼,很快,素白潮濕的綾羅綢緞都堆在一旁,這位曾經人神境大圓滿的道門絕世仙子躺在地上,寸縷不著,香肩上鬼獄刺的傷痕醒目刺眼。接著,林守溪立刻翻開包裹,包裹裡麵是他們在朝骨鎮購置的衣物,外麵的衣物已被打濕,藏在最裡麵的毯子也受了些潮,但還算乾燥,他忙將師祖的身軀抱起,用毯子將她滿是冷水的身軀上上下下擦乾。
宮語的容顏已是絕色,身軀之傲然妖冶卻有過之而無不及,此刻,她的肌膚被雨水浸得蒼白,肌膚下的青絡淡淡地浮現著,她的腿兒渾圓修長,腰背秀麗蜿蜒,脖頸則與鎖骨一樣纖細筆直,但林守溪一心焦急於師祖的安危,根本沒有去看這些,非但沒有,他還撩起師祖的滿頭青絲,遮掩一些,之後才褪去自己的衣裳,用身體幫她煨熱。
宮語沒有掙紮什麼,喘息微弱,林守溪的手臂一上一下,分彆在她鎖骨與腰上橫過,環抱著她,肌膚相貼。
雨勢反複。
外麵的雨聲又大了起來,雨絲從牆壁上方的窗戶口不斷地吹進來,偶有閃電亮起,將整座廟照得明滅不定。
廟外狂風暴雨,雷電交錯閃爍,廟內的師徒靜靜依偎,畫麵看似香豔,兩人卻都沒有半點旖念。
整整一個時辰之後,宮語的身體終於恢複了些溫度。
林守溪的真氣也恢複了不少,他用真氣將毯子烘乾,裹住了她的身軀,隨後取來一根束帶,係在腰間,將她的衣裳攏住。
林守溪穿上衣裳,將她換下來的衣物收拾起來,疊好,他已沒有餘力去將它們一件件烘乾,姑且先一股腦收拾在包裹裡。
宮語的燒還未退,額頭下依舊像是埋著火爐一樣,很燙,但她不再喊熱,身體狀況比方才好了不少。
此刻她躺在神像後方的牆壁上,閉著眼眸,靨白如紙,唇紅似血,溫暖的絨毯交襟搭著,望上去寬闊大氣,儼然恢複了不少宗師般的冷傲氣度。
林守溪認真地觀察了一會兒,確認沒有性命之虞後,緊繃了許久的心弦才終於放鬆,他習慣性地將她抱住,緊抱了會兒後,他才猛地意識到不對勁,身體觸電般與她分開,昏暗簡陋的廟宇裡,宮語雪白皎潔的身姿透著傾世之美,精神鬆懈後,先前發生的事猛地湧入腦海,將他衝得七葷八素,心顫不已。
“我也病了麼……”林守溪摸了摸額頭,咬住舌尖,強令自己清醒。
他撫平了漣漪無數的心境,坐在她的身邊,一邊觀察著她的情況,一邊閉目養神。
也不知小禾那邊如何了……
……
黑虎嶺,古鎮,石橋。
賀瑤琴沒有死。
當時,小禾在連殺四人之後拔出劍,走到她的麵前,不知是她也已精疲力儘,還是對於隨時可能到來的司暮雪有所忌憚,她最終沒有選擇動手,徑直離去,獨留賀瑤琴跪在這裡,披頭散發,眼神空洞地看著師弟們的屍體。
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她自作聰明的一念之差。
黏稠的鮮血在地麵上散開,腥臭的氣味十裡八方都能聞到,她卻像是失去了知覺,隻渾渾噩噩地跪著。
閉上眼睛時,賀瑤琴隱隱約約聽到了體內有另一個心跳聲響起,那個心跳聲並不屬於她,而是屬於蠱。
當年娘親在她體內種下的五彩蠱,終於要在十多年的蟄伏之後蘇醒了嗎?
據說,蠱會帶著她的靈魂高飛,去覲見偉大的灰墓君主。
這個世界也能見到灰墓君主嗎……
雨一直沒有停。
許久之後,一雙黑色小巧的靴子進入她的視線,在她麵前停住。
司暮雪立在她的麵前,麵容冰冷,紅發飄搖。
賀瑤琴低垂著頭,睜大了眼睛,她寧可到來的是死亡,也不希望是師尊,倒不是純粹出於懼怕,而是深深的內疚,這種內疚讓她不敢抬頭。
“誰準你自作聰明的?”司暮雪不再微笑,她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嚴厲:“你知不知道你到底葬送了什麼?”賀瑤琴跪在雨地上,沉沉地低著頭,雙肩顫抖。
“你給我說話!”司暮雪目光如刀。
賀瑤琴的唇不停地顫抖著,依舊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司暮雪冷冰冰的注視仿佛要將她殺死、瓦解。
許久之後,她才緩緩抬頭,用極輕的聲音說:“師尊……弟子,弟子錯了……”
“錯了?隻是錯了嗎?”司暮雪更加嚴厲,聲音銳如嘶嘯,她凝視著賀瑤琴的眼睛,抬起手,一巴掌落下,狠狠地打在了她的麵頰上。
啪!
這一巴掌甚至掀起了氣浪,賀瑤琴慘叫一聲,腦袋一斜間,紅腫的臉頰上鮮紅的掌印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