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就此結束。
林守溪沒有想到,那些往聖先賢們並未真正死去,他們在去世之後,魂魄都去往了信中說的厄城,那是近道者們的棺槨。
他看完了信,想將它遞還給景冶子,景冶子卻擺了擺手,讓他自己留著。
“這是我能告訴你們的全部了。”景冶子的聲音從未這麼蒼老過。
他送走了他們。
林守溪、小禾、宮語離開鬼穀山後,天空開始下起了雨。
景冶子讓道童攙扶著走出洞窟。
“師父,你其實早就擺脫了你的宿命,對嗎?要不然你也活不了這麼久。”道童稚聲稚氣地問。
“也許吧。”景冶子笑了笑,搖頭道:“但是沒有用的。”
“為什麼?”道童問。
“縱然我擺脫了宿命,它也……不知道。”景冶子伸出一截手指,指向天空。
天空響起了滾滾雷聲。
電光一閃,驚雷劈落,恰好擊中了他,他倒了下去,像是被雷電劈焦的木頭。
泄露天機者,天譴之。
第250章自作聰明
暴雨裡,大江開始漲水,平緩溫順的江流像是被激怒的龍,以渾濁的爪牙癲狂地劫掠著潰爛的大地,剮下沿岸大量的泥沙,咆哮奔走過寬闊的河道。
白袍清傲的宮語支著柄纖細的傘,站在漆黑陡峭的孤岩上,俯瞰著迂曲盤折的大江,不由想起了太古時期大洪水的傳說,那是真正的滅世之災,哪怕是堅實遼闊的大地也無法保護住自己的植被,任由洪水蹂躪摧毀。
“走吧。”林守溪審視著江水,說。
劍經的法則可以讓他搏擊風浪,但帶著被封印力量的師祖,他沒有絕對的信心保證師祖的安危。
宮語輕輕點頭,隨他離去。
暴雨後是連綿的陰雨,天昏沉沉的,始終沒有要放晴的意思。
他們在景冶子那裡得到了秘密,卻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每個人的心裡或多或少都有些迷茫。昨夜傍晚,他們離開了鬼穀山,這一夜裡,他們順著江水一路向前,走過了許多荒村古鎮,卻始終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心情難免低落。
此地多山嶺,沿著江邊走了一會兒,一座數丈高的斷壁險阻於前,小禾率先越過斷壁,前去勘察地形,宮語則趴到林守溪的背上,手環住他的脖頸,渾圓修長的腿夾緊他的腰,起初她對此有些多少有些生澀和抗拒,現在則已習以為常,更像是被照顧的姐姐。
跋山涉水半日之後,他們在一片崖下歇腳,山崖斜出,為他們擋住了雨,林守溪從包裹中取出了乾糧,遞給小禾與宮語,少女與女子依偎在一起,小口小口地吃著,麵頰上沒什麼表情。
吃過東西,三人一同休息了會,休息間,宮語抬起頭,神色肅然地看著他們,說:“如果實在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那有一件事總不會錯的。”
“什麼?”小禾問。
“修行。”宮語說:“這樣一直走下去,總是死胡同,你們不若好好修行,興許能勘破境界,尋得轉機。”
林守溪卻沒有附和,他早就想過這些,但修行需要靜心,一旦冥想靜心,他就沒辦法保護好宮語。
“不用太為我著想的。”宮語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說。
“你怎麼又說這種話?”林守溪微微不悅。“一直瞻前顧後下去,最後隻會一無所得,徒增疲憊……人總是要做出抉擇的。”宮語說。
“就算是做抉擇,那也是保護好師祖更重要。”林守溪說。
小禾點點頭,表示同意。
宮語聽了,心中感動,麵色卻是冷淡,她說:“我是你師祖,又不是你徒弟。”
林守溪隻當她是打趣,他一邊想著乖巧可愛的小語,一邊看著師祖,也笑了笑,說:“我可沒有你這樣盛氣淩人的徒弟,我徒兒若是這樣的性子,我早就……”
“早就什麼?”宮語問。
林守溪沒繼續說,小禾卻冷笑著瞥了林守溪一眼,心直口快道:“早就打爛她屁股唄,你這點癖好誰不知道?哎……你乾嘛?惱羞成怒了?”
崖壁下,這對小冤家互相追打了起來,宮語抱著膝悠閒地看著,全當是飯後短暫的消遣。
林守溪與小禾扭打了一會兒,最終竟是小禾被擒著雙手摁在了地上,兩人對視了一會兒,眼眸中的幽怨釀成了其他的情緒,林守溪微微失神間,小禾嬌小的身子如鯉魚打挺,猝不及防地翻起,反手將林守溪摁在了身下,雨崖下,小禾認真地說:
“師尊說得對,我們是該修行了。”
小禾說的修行當然不是簡單的修行,而是繼續那一夜沒做完的事,對於合歡宗的修士而言,這是極大的裨益,若能幫助林守溪修成紫色鼎火,之後再麵對司暮雪,興許能有轉機,但紫火威力甚大,想要修成絕非一日之功。
“我這是為大局考慮,絕不是自己……嗯,總之,你不要想歪。”小禾欲蓋彌彰地補充了一句。
林守溪看著患難與共的少女略顯憔悴的蒼白臉龐,心中感動,也未去挑逗這嘴硬的丫頭,而是掙開身子,反手將她抱在懷裡。
“好,我們修行。”林守溪說。
宮語回避開目光,看向大雨敲擊的水麵,仿佛什麼也沒有聽見。
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他們雖情深意濃,但還沒有坦蕩到幕天席地的意思,休憩之後,他們很快離開了這片崖下的避雨處,前往了附近的村鎮。
這裡的村鎮名字很怪,名為朝骨鎮,據說鎮子的附近有座大山,大山裡有座深穀,深穀人跡罕至,曾是明皇太子換骨之處,常有不死不滅的妖物出沒。
當然,這隻是傳說而已,這座小鎮除了張貼了很多有關於他們的通緝令之外,隻是座民風淳樸的鎮子。
“沒想到他們的動作這麼快。”林守溪撕下了一張通緝令,說。
宮語看著通緝令下方的文字,神色一凜,說:“司暮雪絕非等閒之輩,這是方圓百裡唯一的鎮子,周圍多山,地形複雜,又是沿江之路,她很可能會在這裡設下埋伏,我們繞道吧。”
“不用。”
林守溪思考之後,卻是搖頭,他將通緝令收好,徑直走入了這座小雨籠罩的鎮子。
小禾看著貼滿牆壁的通緝令,卻是憂心忡忡,她想,林守溪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將計就計麼,還是說,僅僅是他太過急切了呢……
她本想勸說兩句,但看著林守溪平靜的臉,選擇了相信。
林守溪走入鎮子,最先去了商鋪處,購置了衣裳、毯子和一些食物,他大搖大擺,沒有絲毫的遮掩,仿佛並不懼怕司暮雪的忽然到來。
之後,三人徑直去往了客棧,住下。
小禾坐在床邊,已露出雪發烏衣的明豔真容,她褪去鞋襪,蜷起嬌妍可愛的足趾,歪著腦袋看著林守溪。
林守溪站在窗邊,看了一眼行人寥寥的大街,將窗戶掩上,拴好,接著,他摟住了絕美的小嬌妻,一道鑽入被窩裡,被子將兩人的身軀遮得嚴嚴實實。
大約半柱香的之後。朝骨鎮四周的山林裡,許多黑衣的身影鑽了出來,無聲地潛入鎮中,將這座客棧團團圍住。
為首的不是彆人,正是賀瑤琴。
賀瑤琴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
殺伐之令在半個月前就已散遍天下,有了他們從黃河遁逃的前車之鑒後,各方的大江大河都成了重點的監視對象,這條大江附近幾乎所有的縣城都已布滿了眼線,但這麼久的時間過去了,大家依舊一無所得。
今天獵物終於疲憊,露出了蛛絲馬跡。
該是她立下功勞的時候了。
在圍住這座鎮子之前,她就已拉了信箭,那是一種煙花爆竹的信號器具,但比爆竹小巧得多,它隻要發出,師尊會在最快的時間內趕來。
“大師姐,要動手嗎?”一旁的弟子問。
“不用急。”賀瑤琴說:“讓他們先快活一會兒,等他們興致最高之時再動手,最為出其不意。”
片刻後,賀瑤琴估算時間,覺得時機成熟,下達了命令。
身穿軟甲的殺手們一擁而上,訓練有素地湧上了這座客棧,他們有的守在門口,有的站住了屋頂,有的則守住各個要口進行監視,賀瑤琴率領著幾個武功最好的弟子破窗而入,直接闖入了他們所居住的房間裡。
房間裡響起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兩個赤身裸體的男女靠在被子裡,正激情歡愛著,殺手們突如其來,將他們嚇得麵色慘白,驚叫失聲。賀瑤琴看著眼前的場景,也愣住了,“你們是誰?”
這對男女沒有想到對方會問這樣的問題,本就嚇壞的他們更加呆滯,他們想要分開身體,可因為受驚怎麼也分不開,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漂亮的殺手少女走近,以殺人般冰冷的目光注視他們。
一番審問之後,這對男女才說清楚了實情,說是他們選了房間,上樓之時,被一個少年攔住,換了鑰匙,他看這少年的房是最好的房,以為自己遇到了冤大頭,沒多想就答應了。
賀瑤琴聽了,飛快下樓,去到了這對冤大頭原本的房間裡。
強行破開房門,賀瑤琴帶劍而入,左顧右盼,卻是半個人影也沒有見到,她掀開被子,摸了摸被褥,發現竟還有些溫度。
“林守溪竟這般快?”賀瑤琴第一反應是這個,接著,她掀開床板,發現下麵藏著暖爐後,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殺手們還在小鎮搜索的時候,林守溪等人已來到了朝骨鎮外的山坡上。
他們根本沒有在客棧逗留,僅是做了個樣子,就換上素樸的衣裳,在殺手到來前就潛行離去,出了小鎮。
小禾站在山坡上,遠眺著鎮上螞蟻般移動的人群,回想著自己的謊言,越來越覺得,她是要一語成讖了。
當然,現在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司暮雪還真猜到了我們要走這裡啊……那接下來呢,接下來去哪裡,你這麼做,隻是想耍他們一下嗎?”小禾問。
“不!”林守溪深吸了口氣,說:“我認真想過了師祖的話,她說得對,一味漫無目的地逃下去遲早會逃進死胡同裡,我們無論如何都該做出一個抉擇。”
林守溪頓了頓,看向小禾,說:“我的傷已經養好了。”
小禾看著林守溪殺氣凜然的眼眸,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我也是。”
……
朝骨鎮的長街上,司暮雪鬼魅般出現了。
她披著紅發,嬌小婀娜的身子掩在黑袍裡,神色冷然。搜尋無果的賀瑤琴來到師尊麵前,垂著頭,講著方才發生的事,主動請罰。
“無妨的,一群自作聰明的獵物而已。”司暮雪卻露出微笑,說:“他們隻要主動暴露了蹤跡,再想逃走可就難了。”“……”
賀瑤琴心中不安,但她看著師尊自信的微笑,卻是不敢反駁,隻低著頭,乖乖地答了句:“是。”
“嗯,告訴其他弟子,向黑虎嶺彙聚,收網的時候到了。”司暮雪如是說。
朝骨鎮的長街上,這位黑袍神女衣裳飄拂。
八條虛幻的長尾在她身後亮起,像是燃燒的火焰,將她幽暗的身影照得分明,一時間,她落足的整條街巷像被大火燒過,不見片雨。
她消失在了長街上,身形掠動如飛,朝著某個方向追去。
司暮雪消失之後,賀瑤琴才抬起頭,她也飛快開始行動,一邊通過信箭召集散在四方的弟子,一邊全力追逐師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