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跡?”小禾一愣,隨後更加失望,惱道:“你還想顧左右而言他嗎?”
話雖如此,但小禾回憶起來,也猛地意識到了過去漏掉的細節,那個字跡確實古怪,既不是林守溪的,也不是慕師靖的,那……
“難道你還專門找了人站在旁邊幫你們記錄?”小禾揉著太陽穴,已有些站立不穩。
“……”
林守溪也不知道,自己在小禾心中的形象到底到了何種地步,才會使得她有這樣的想象。
小禾失望欲走之際,林守溪及時喊住了她,將文稿的來曆一清二楚地交代了。
“荒唐。”小禾的第一反應還是被騙了,“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你就能編出這樣一個故事,難怪以前我被你騙得團團轉。”
“我沒有騙你,那是三花貓的筆跡,三界村應還有它的不少文稿,屆時可以拿來對照,當初慕姑娘對它態度不善,三花貓便總想著編排她。”林守溪誠懇地解釋道。
小禾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問:“一隻小貓能有這樣的心思?”
“當然,它還寫過一本叫誅神錄的書,其中的故事比之詭譎離奇得多,其中那個男主人公是草根出身,一路上卻殺儘諸神,將路遇的仙子神女皆收入帳中……”
“你很羨慕他?”小禾打斷了他的話。
“當然不是!”林守溪堅決道:“我是以批評的眼光看待它的!”
小禾冷笑一聲。
她背過身去,走回窗邊,雙臂環胸瞥著窗外的夜色,心中沉思著林守溪的說法,如果他說的是真的……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慕師靖為何要將這份虛假的文稿貼身攜帶,而不是將它毀了?”小禾問。
這個問題將林守溪難住了。
他同樣不知道慕師靖是怎麼想的。
“這或許要去問她本人了。”林守溪說。
“嗯?”小禾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
“什麼?”林守溪一愣。
“她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嗎?”小禾問。
“她喜歡我?慕師靖怎麼會喜歡我?”林守溪也感到暈頭轉向。
“是啊,她當然不能喜歡你,畢竟你們可是親姐弟。”小禾慢條斯理地說。
……
今夜之前,林守溪從未想過,看似親密無間的兩人,在某些事情上,看到的畫麵是迥然不同的。
他不由想到了‘貌合神離’一詞,驚出一身冷汗。
他原本是想給小禾坦白自己與楚楚之間的事,卻萬萬沒有想到,光是聊慕師靖,就快聊到了天亮。
林守溪一一解答了小禾的困惑,小禾的疑問越來越少,沉默卻是越來越久。
她從沒有想到,她一直根深蒂固地認知的一切,竟都是虛假的,那她無數次從這個虛假的構築中發散出的想象又算什麼呢?
“所以是我誤會你了?”小禾淡淡瞥向他。“不,是我的錯,是我遠遠不夠的坦率讓我們之間生出了間隙,謊言才得以滲透進來。”林守溪道歉。
“那你現在真誠了嗎?”小禾問。
“是的。”
林守溪願意坦白一切,過去小心翼翼的欺瞞,在此刻竟詭吊地變成了傾訴的欲望,仿佛這是唯一的解脫之徑。
“你這算真誠麼?”小禾又問。
“什麼?”林守溪一怔。
“戳破自己的謊言以抵達的真誠,算真誠嗎?”小禾冷冷地問。
林守溪緘默不語。
時間緩緩流逝。
長夜即將過去,地平線的黑暗被刺破,朦朧的光亮透窗而來,打在小禾的麵頰上,將她精致的臉頰照得微亮,她偏著頭,眼眶微紅。
她想起了小時候姑姑對她說過的話,姑姑說她一生也求不得愛情,那是當時姑姑讓她一心修道的勸告,這在今天聽來卻是詛咒,深深的詛咒,她無法擺脫。
“我繼續說我與師父之間的事吧。”林守溪再次開口。
他已說了一夜,本就疲憊的身軀更顯無力,此刻嘴唇乾涸龜裂,嗓音更是沙啞粗糙。
小禾沒有作出答複。
她想著與楚映嬋在一起的日子,想著楚映嬋皎白的身子與清純的麵容,想起了她們之間的嬉戲與談心,她一直把楚映嬋與慕師靖當成最好的姐妹,毫無保留地信任她喜歡她,可她今日才知道,原來這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再回憶起假裝成林守溪與楚映嬋相處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當時的楚楚應是刻意端起高傲架子,希望她去欺淩的吧。
慕師靖早已意識到了他們之間關係的異常,時常提醒她,她不以為然,還覺得是慕姐姐多心了。
如今回想,一切竟是這樣的諷刺。
無數的蛛絲馬跡早已擺在了她的麵前,她自負聰慧,卻從未察覺。
小禾靠在窗上,隻覺心力交瘁。
她過去雖也有想過與她們永遠在一起,但也隻是心底羞澀的想法而已,她從未想過,看上去最為溫柔清純的楚映嬋,竟最先開始實踐……她哪怕可以理解楚映嬋,卻依舊壓不住心中生出的背叛感。
外麵的光越來越亮,卻照不亮她的眼睛。
她的瞳孔霧氣朦朧,似隨時要凝成眼淚落下。
“不要說了。”小禾輕聲打斷:“我現在不想聽。”
她知道,他與楚映嬋之間一定發生了曲折離奇纏綿悱惻的故事,就像她與林守溪之間一樣。這些故事就藏在他過去隱匿了許多的不死國之行裡,她雖不知道其中細節,但多多少少可以想象。
她現在無心聽這樣的故事,因為這不是純粹的故事,而是與她有關的故事,她甚至害怕自己被這個故事感動。
“但我想說。”林守溪固執開口。
他喘了口氣,負傷的胸膛微弱起伏,話語中本該清晰的音節被烏鴉般的沙啞給抹去,顯得單薄而模糊,他定了定神,思考著應該從何講起。
在過去,林守溪其實無數次想過自己與小禾坦白的場景,他也無數次想過要怎麼講述這件事,才能更容易地讓小禾接受。
為此,他想過很多辦法,譬如將這種情感怪罪於洛初娥,怪罪於色孽之咒,怪罪於不死國不見天日的壓抑……
但他現在什麼借口也不想找了,他與楚映嬋皆是人,是修真者,天生有著不受拘束的精神意誌,他們的相愛歸根結底是彼此的選擇,它的形成是陰暗的扭曲的苟且的,但它同樣也是純粹的崇高的……洛初娥與色孽之咒都無法真正左右它、動搖它。他隻想將所有的事不偏不倚地敘述出來。
“我不想聽。”
小禾同樣固執,她問:“如果你要告訴我,早在我們重逢的時候,你就該告訴我了,你為何不說呢,怕我不理解嗎?”
“那時你太開心了,我不想讓你傷心。”林守溪說。
“你是在為我好嗎?”小禾問。
“不,這或許隻是我的自私。”林守溪不確定道。
“你以前要有現在的覺悟就好了哎。”小禾輕輕歎息。
林守溪合上了乾燥的唇,沒有再勉強開口。
外麵越來越亮。
鐘聲敲響,在寺院中回蕩。
“你與她乾過幾次?”小禾忽地發問,少女露骨的話語帶著雲淡風輕的慵懶,仿佛隻是在問他今天吃過沒有。
“一夜。”林守溪回答。
“隻有一夜?”
“嗯。”
“你這負心漢。”小禾幽幽開口,不知是幫誰罵的,她頓了頓,又問:“舒服麼?”
“嗯……”
“你們那時候也以師徒相稱麼?”小禾再問。
“有時候是。”林守溪說。
“有時候?”
“嗯,有時候也會顛倒過來,也有時候,會是彆的……”
“彆的?譬如?”
“譬如……”
林守溪聲音越來越輕,沙啞難辨。
小禾一邊審問一邊靜聽,秀眉偶爾蹙起。
大約半個時辰後,小禾審問完了所有想問的問題,唯獨對他們相愛的過程隻字未問。
“你若想告訴我你們之間的故事,以後可以來找我。”
“找……你?”
“嗯,等你傷好之後,我會離開,屆時你可來找我。”小禾語氣平淡地說:“當然,見不見你全憑我的心情。”
小禾取了杯水,給唇乾舌燥的林守溪灌下,隨後挑了本經書,推門而出,話語寧靜:“我要去給孩子們講課了。”
林守溪的唇口終於得到滋潤,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被小禾喝止:“我說過,我不想聽。”話音一落,一股無形的力量生出,鉗製住了林守溪,令他發不出這一點聲音。
這是神侍令的力量。
他與小禾之間尚有著神侍令。
“我們現在可不是什麼道侶。”
小禾俯下身子,眼眸中流露出一絲輕柔而繾綣的笑意,她輕輕挑起紅唇,“彆忘了,我是你……主人。”
第221章晨鐘暮鼓見故人
鐘聲日複一日響起,誦經聲隔著佛堂遙遠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