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向四周掃去。
周圍沒有了血池木橋,取而代之的是金黃色的沙灘和蔚藍色的海,海風徐徐吹來,沁人心脾,慕師靖立在海邊,遠眺著深藍的儘頭,裙擺飛揚。
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
“你終於醒啦……”
小禾見他睜眼,鬆了口氣,卻也幽怨道:“真是的,我讓你不要馭風亂飛,你看,風忽然停了,摔成這樣,人也丟,手也割破了,還好沒什麼大礙……唉,以後慕姐姐拿此事嘲笑你,我可不會幫你話。”
“他們……”林守溪指向一邊。
那邊,幾位白衣弟子正在烤魚,赫然是兩女一男。穀鳴、穀小如、賀瑤琴依舊在場,但李文修卻不見了蹤影……
“他們啊,他們是祖師山的弟子,恰好遇到了,也是來神域探查隱秘的,等會我們與他們同行吧,也好有個照應。”小禾。
第208章時之霧
少女清脆動聽的聲音透著關切,令林守溪的意識從混沌轉變為清醒,小禾跪在他的身邊,紅色的裙裾柔軟而平整,她低著白皙姣好的臉頰,用白布細心地纏裹住他的手,打了個精巧的蝴蝶結。
一切都是那樣的真實……
我怎麼會在這裡?
林守溪分明記得,自己已經來到了庭院的後方,踏上了一座血池上的長橋,之後他莫名地墮入幻境,目睹了時空魔神被殺的場景,按理來,醒來之後他應該回到橋上才對,可是……
“你怎麼了呀,該不會是摔傻了吧?”小禾伸出手,在他麵前晃了晃,擔憂地問。
慕師靖見他醒了,也走近,蹲下身子來奚落他。
“這般身嬌體柔弱不禁風,以後你與小禾姐妹相稱算了。”慕師靖笑道。
林守溪心情沉重,也沒心思辯駁兩位少女的玩笑,他直截了當地問:“你們什麼也不記得了嗎?”
“記得?記得什麼?”慕師靖問。
“我們已經進入過神庭一次了,現在又回到了這裡。”林守溪認真地。
“你知道你在什麼嗎?”慕師靖蹙眉,問。
“我知道。”林守溪深吸一口氣,看向小禾,道:“我接下來的事可能會很離奇,但你要相信我,我的每一句都是真話。”
小禾見他神情嚴肅,不似玩笑,也收斂了笑意,輕聲道:“嗯……伱。”
林守溪將先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一遍。
小禾與慕師靖聽完,皆檀口半張,露出了迷茫之色。
“你方才昏厥過去,竟是做了這樣的夢嗎?”慕師靖驚訝道。
“我可以確定,這不是夢。”林守溪斬釘截鐵道:“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
“當然不是第一次,我們一年前就來過了呀。”小禾輕聲道。
林守溪聽了,心中失落,他看著小禾明豔的臉,問:“小禾也不相信我嗎?”
“我……我相信的。”
小禾雖這樣,臉上卻難掩將信將疑之色。她們也擁有完整的記憶,邏輯清晰,畫麵分明,要讓她們立刻相信這般違背直覺的事,也確實強人所難了……林守溪在心中這樣安慰著自己。
那三名弟子吃完魚後也過來打了招呼,林守溪問起李文修的事,果不其然,他們誰也不記得了。
走向神道的路上,林守溪倒是詢問了一番他們的身世。
如之前他們回答的那樣,這三人皆是窮苦人家出身,穀鳴與穀小如原本身在一個不錯的家族裡,怎奈老太爺死後家族內鬥分崩離析,父親被人毒死,母親哭瞎了眼睛,沒幾個月也跟著去世了,他們開始了長達五年的寄人籬下的生活。
這五年裡,他們每日累死累活地幫人做活,受儘打罵,飯也無法吃飽,每天早上起來就會嘔酸水,直至一次家族宴請仙師,意外地看到坐在牛棚邊的這對兄妹,才帶他們脫離了苦海。
至於賀瑤琴……她對自己的身世似頗為避諱,怎麼也不肯開口。
一路上,小禾一直在身邊,溫柔地挽著他的手,見他情緒低落,便不停安慰他不要被夢裡的幻境所左右,林守溪聽著她的安慰,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穿過三座破樓,走過王庭,來到院落,一切都是那樣熟悉。
後院的門緊閉著,正當慕師靖想將它打開時,林守溪忽然:
“院子後麵有一座湖,湖裡麵盛著血,血湖上橫跨著一架獨木橋。”
“真的假的?”慕師靖蹙眉。
“如果是真的,你會相信我之前的話嗎?”林守溪問。
“會。”
慕師靖回答得乾脆。
可當她推開院門後,眼前的場景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院門之外沒有血湖也沒有獨木橋,那裡是一片黑色的荒原,荒原上白骨堆積成無數個巨型蘑菇的形狀,它們簇擁著一棵樹,一棵扭曲的白骨病樹,它拔地而起,直參天雲,蒼白樹乾上生長著密密麻麻的菌類,像是一級又一級的台階。
“你看,這哪有什麼血湖?”慕師靖搖了搖頭,“我早就了,你先前經曆的事是幻覺,現在你應該清醒了吧?”
“幻覺麼……”
林守溪的眼眸裡露出了一絲迷惘的神色。
眼前的白骨巨樹粗壯歪斜,上端倒吊著許許多多的屍骨,屍骨扭曲變形,生前不知受過多麼可怕的折磨,這片一如諸多邪教祭祀的聖所,樹的頂端似乎居住了以血肉為食的未知種族。
見到這一幕,林守溪三人尚能自持,穀小如則立刻捂住眼睛,賀瑤琴似想到了什麼惡心的事,跪在一邊不停乾嘔,穀鳴在她身邊不停安慰。
“巨木,吊死鬼……這倒像是許多古籍裡記載的聖樹圖騰。”小禾幽幽道:“走吧,過去看看,不定能得到什麼線索。”
著,小禾拉著他的手要往前走,林守溪卻沒有動,他看著慕師靖,問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感到震驚的問題: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也是幻覺嗎?”
“什麼?”慕師靖一驚,“你在什麼?”
“那天晚上……你忘了嗎?”林守溪繼續追問。
慕師靖怎麼可能忘掉,她瞳光飄忽,迸出了刺目的失望與震驚之色:“你……你知道?你當時果然在裝?你……居然是這種人?!”
慕師靖一連串的疑問沒把林守溪問懵,倒是把小禾弄暈了。
“你們在什麼啊?什麼晚上?你們……做了什麼?”小禾心神不寧。
林守溪沒有回答小禾的問題,而是繼續對慕師靖:“我不知道,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我親口告訴你?什麼時候?”慕師靖疑惑。“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林守溪撒了個謊。
“荒謬!”慕師靖脫口而出,“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告訴你?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心中有愧,所以形成了夢魘……林守溪,你也是渾金境的修道者了,怎麼還會被夢魘所迷惑,執迷不悟?”
麵對著慕師靖的質問,林守溪眼神中的迷惘之色反倒消失不見,微光從黃雲的間隙之中落下,恰照亮了黑色的衣角,他仰望天空,眼神逐漸變得清澈。
“是啊,我也是渾金境的修道者了,怎能還被夢魘迷惑,執迷不悟?”林守溪喃喃自語。
“你瘋了。”慕師靖寒聲道。
林守溪沒有回答,而是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我明明是在夢裡劃傷的自己,傷口怎麼可能帶出來呢?更何況當時小禾握著我的手,我又怎麼可能將掌心真正割破?”
“你……又在什麼?”小禾驚疑不定。
“這樣的小傷,你為什麼要幫我包紮,你知道的,以我的體魄,不消一會兒就會恢複如初的。”林守溪平靜地。
“我……我是關心你啊。”小禾鼻翼翕動,解釋道。
“你到底想什麼?”慕師靖惱怒異常,再度寒聲開口:“你瘋了!”
“我很清醒。”
林守溪吐了口氣:“我很清醒,你們才是夢魘。”
“你……你不要嚇我。”小禾紅唇嬌顫。
麵對小禾楚楚可憐的情態,林守溪卻鐵石心腸得出奇,他漠然道:“你不是我的小禾。”
“為什麼?”小禾問。
“因為我的小禾不會不相信我。”林守溪。
蒙在心鏡上的灰塵被拂去,這一刻,林守溪心思澄澈,洛書應心而動,於體內爆發出轟鳴般的巨響,刹那之間,他的四肢百骸像是被瞬間點燃的乾枯木柴,仿佛意識要超脫身體,化作純粹的靈,飛空而去。
周圍的景象土崩瓦解,所有的一切都在視野中扭曲變形,與此同時,無數淒厲的哀嚎聲在耳畔響起,聲音充斥著不甘與怨怒、悲戚與絕望,林守溪心無旁騖,如溺水之人從深湖中拚命上浮,直到猛地紮出水麵。
“你怎麼了?站著不動發什麼愣呢?”
視線再度變得清晰,小禾凶巴巴的臉頰出現在了視野裡,她正握著林守溪的手,腳下是獨木橋與千尺血湖。
林守溪本是有擔憂的,他害怕自己像剛才那樣,從一個夢裡解脫,又墮入一個更深的夢境,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但對上小禾視線的瞬間,林守溪確信自己清醒了。
他一把將眼前的少女抱在了懷裡。
“哎哎……你乾嘛啊,這麼多人看著呢,你瘋啦?”
小禾被突然強擁,措手不及,臉上的凶相變成了緊張與嬌羞,她收束著雙臂想要掙脫,可林守溪的手臂卻像是鋼筋鐵鎖,不用蠻力根本無法掰動。
“現在是恩恩愛愛的時候嗎?你們做事能不能有點分寸?不想走就不要擋道。”
慕師靖見了這一幕,臉頰微紅,憤怒地嗬斥他們無禮的行徑。
林守溪看著她雙手叉腰的模樣,想著先前的夢境,隻覺得眼前的慕師靖分外可愛,隻是他還是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夜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至於他在夢中提起時,慕師靖竟有這麼大的反應。
林守溪鬆開了錮著小禾的手臂,問:“小禾,你信任我嗎?”
小禾似嗅到了什麼,她狐疑地盯著林守溪看,警惕道:“你……是不是要對我坦白什麼?”
林守溪啞然失笑,他沒有立刻解釋,而是牽著小禾的手,走上了長橋。長橋雖窄,但對於他們這樣境界的人而言亦如履平地,逐漸走到長橋中心,橋下的血泊紅得刺眼,翻滾不休的血沫活物般蠕動著,擺成了一張張怪異的表情,時而笑,時而哭,時而猙獰,時而滑稽。
林守溪還在想著方才的幻境。
為什麼是自己墮入幻境,明明慕師靖的感知更為敏銳,更容易被俘獲才是,是因為自己第一個踏上這座橋嗎?而且這個幻境中的人與物太過逼真,若非關係真的親密無間,根本不可能分辨得出區彆。
其他人也會墮入這樣的幻覺嗎?他們走得出來嗎?
想著這些,林守溪回頭瞥了一眼。
那四名弟子也跟著走上了長橋,李文修走在最前麵,穀小如跟在他身後,穀鳴則在妹妹身後護著,賀瑤琴走在最後麵,與穀鳴靠得有些近。
夢境裡,李文修死了,剩下的人都不再記得他,這個夢境會是預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