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何時才能離開?”慕師靖問。
“等試煉的結果出來,若一切無恙,兩位自可離開。”讚佩神女說,“在此之前,還要請兩位在神殿暫住了。”
如林守溪猜測的那樣,她的方法確實是由物推演出人。
就像是推門進入一間房間,房間是空的,但人們可以通過種種物品的痕跡推演出一個完整的人,這並非不可做到之事,更何況神女有其獨特的法術。
林守溪很好奇,為何她們不直接使用搜魂之類的術法,那不應該更直接更有效麼,難道說這是身為名門正派的底線?
想到這裡,林守溪意識到,自己多多少少有些邪道的思想了。
林守溪本以為慕師靖會因為他們又要多住兩日而抱怨,並對他進行鄙夷,但她什麼也沒說,隻是立在巨大的琉璃明鏡前,眺望聖壤殿的深藍湖水,陽光打上了她的黑裙,無法穿透,隻將她的天鵝頸照得格外耀眼。
這些神殿建築群在地下,也在水上,聖壤殿的修士們憧憬著澄澈的水,認為是水鎮壓了泥壤間的汙穢,還為水立了神像,神像就在皇帝像的不遠處,從這裡望去可以看到一襲水綠色的長裙,宛若洛神淩波,飄然欲仙。
慕師靖很喜歡這裡的水,她褪去尖頭小鞋,雙指勾著放在一邊,足尖撩著深藍的水麵,宛如白浪中的一朵。
接下來的兩天,兩人竟難得地和諧了起來,時光像是倒回到了蒼碧之王的龍宮裡,他們開始一同修煉,探討法術,但因為身處異地,他們對於河圖與洛書默契地閉口不談。
“你這煉鼎之術怎麼練得這般差呀。”慕師靖偶爾也會挖苦兩句。
“我不覺得很差。”林守溪反駁道:“我現在已經可以煉製十餘種不同的丹藥,可療養內傷,恢複真氣,愈合血肉,驅寒辟蟲,對敵之時還……”
“那你的鼎火為何還是紅色?”慕師靖打斷了他的話。
如數家珍的林守溪陷入了沉默。
鼎火赤火為最差,蒼白之焰為最佳,鼎火越好,所煉丹藥的品質也就越高,事實上,自他邁入渾金境後,內鼎的丹藥對他的滋補效果已微乎其微,他必須提升鼎火的品質,否則這口辛苦煉化的內鼎幾乎全然無用。
他原本以為,與小禾相逢之後,鼎火的煉製能有進展,可預言又令他騎虎難下。
過去住在黑崖的時候,他聽師兄師姐說趣事,說是許多女子宗門,都會在眉心或臂上點一點朱砂,作為清白的證明,他原本覺得這種行徑很是迂腐荒唐,現在他才驚覺,這赤色的鼎火似乎就是他清白的朱砂,若哪天變了顏色,小禾的鐵拳恐怕就要從天而降了。
“我怕我走得太快,你追趕不上。”林守溪淡淡道。
慕師靖笑了起來,眸光清媚如絲,道:“虧你也忍得住……對了,你就這麼相信小禾的預言?這丫頭可也古靈精怪得很。”
“她騙我做什麼?”林守溪反問,“你當她是你?”
慕師靖聽了,也不生氣,隻是意味深長地笑著,覺得自己屬於好言難勸偽君子。她想了想,又問:“你這修行之路何其漫長,難道就抓著一隻小禾薅嗎?”
“不然?”林守溪反問。
“我看這聖壤殿的七位神女都很不錯,應該能助你大道登頂,林公子意下如何?”慕師靖眨了眨眼。
“你這般想我死?”林守溪冷冷地瞥著她,笑道:“你不會盼著我死,然後想獨占我家小禾吧?”
“哪有,我覺得神女大人們都挺好說話的呀,尤其是這位讚佩神女,你暢所欲言即可,反正她都是誇獎。”慕師靖說。
林守溪不想理她了,以七神女煉鼎是何等的天方夜譚,這可不是三花貓筆下的誅神錄……誅神錄裡那位主角倒是瀟灑,真正做到了見好就收,天地間有名有姓的神女仙子幾乎一攬無遺。
他的人生可不是三花貓筆下的故事……也不知那隻話多的小貓現在身在何方,過得如何。
林守溪看著身旁姿容冷豔的黑裙少女,不由想起了三花貓的某個承諾,心緒一動,當然,隻是一動而已,他可不相信三花貓真的會寫那樣的東西,所以也沒有半分期待。
見林守溪遲遲不回話,慕師靖終於圖窮匕見:“也對,修道者不能一步登天,需循序漸進,不如先從你師父練起吧。”
林守溪心頭一突,“你什麼意思?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哦?你在緊張什麼?”慕師靖眯起眼眸,湊得更近,仿佛要從他身上嗅出什麼秘密。
讚佩神女忽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恭喜二位。”讚佩神女笑道。
試煉結果很乾淨利落:他們不是人類的敵人。
不知為何,慕師靖看了這句話,總覺得怪怪的,因為它既將她與林守溪強硬地歸為一類,也沒有明確地標明他們是人,隻說不是敵人。
“我們是人類的好朋友?”慕師靖換了個角度理解。
林守溪看了她一眼,神色古怪。
讚佩神女沒有為他們解釋更多,隻說稍後會親自為他們準備車馬船隻,送他們回鄉。
在離開之前,慕師靖想再見時以嬈一麵,讚佩神女領著他們去了漠視神女殿。
漠視神女殿燈火幽幽,滿殿儘是猙獰神像,上有金剛怒目驅馳雷電,下有古龍伏地額角崢嶸,它們層層疊疊,如一張真正的神鬼圖卷,惡魔環伺之間,時以嬈坐在蓮池深處,紅裙照水,肌膚如乳,美得如同虛幻。
她睜開眼眸,眼眸中一片清寒,神女赤足點水,於層層漣漪間淩波而來,隻是恭喜了他們一句,未寒暄更多,仿佛她的情感在妖煞塔時已經用儘,如今坐在殿中的,又是冷漠無情的神女了。
與時以嬈告彆之後,他們本該離去,慕師靖見到了殿側種植的諸多花卉,心中喜愛,自告奮勇地去幫時姐姐澆花,姹紫嫣紅開遍的奇珍異蕊之間,慕師靖與小禾贈送的蘿卜格外醒目,它們抖索著綠葉,在名貴的花朵間不卑不亢地生長著。
慕師靖澆花時刻意避開了小禾的紅蘿卜。
聖壤殿的車馬已經備好,可離了漠視神殿,卻遲遲不見讚佩神女現身,等了許久之後,這位黑袍紅發的神女才終於出現。
“我送二位離開。”神女說。
慕師靖敏銳地察覺到,神女的微笑變得沉重了些,不複往日的淡雅魅惑,她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剛剛是出什麼事了嗎?”
“慕姑娘真是慧眼如炬。”讚佩神女誇讚了一句,道:“剛剛確實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什麼事?”慕師靖追問。
“鬼獄刺失竊了。”讚佩神女說。
……
楚映嬋拉著小禾的手,將她帶回了房間。
小禾將彩幻羽的事告訴了她,楚映嬋聽了很是驚訝,對這可以騙過仙人的翎羽嘖嘖稱奇。
“小禾真厲害。”楚映嬋沒有半點責怪她捉弄的意思,反而笑著誇獎了她。
小禾覺得楚楚姐姐胸懷寬廣是有道理的,過去她還嫉妒過,如今隻剩心悅誠服了,尤其是送玉佩的時候,小禾隻覺得心尖都微微化開了。
楚映嬋可半點沒有表麵上那般輕鬆,若非她仙體清冷無垢,此刻想來已是一身冷汗,幸好她足夠自矜,沒有露出太多的破綻,否則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小禾想將這玉佩還給她,楚映嬋堅持不要,隻說送出的禮焉能拿回,小禾隻得收下,係在腰間當成飾品。
“小禾這法寶真是神奇,我這個當師父的竟也半點破綻沒能看出。”楚映嬋心有餘悸地讚歎。
“當然,這可是小禾的傳家寶。”
小禾點了點頭,開始給楚映嬋演示起了它的神奇,她先後變成了慕師靖、時以嬈甚至師尊的模樣,各個神女的儀容姿態皆惟妙惟肖,仿佛本人親至。
這令得楚映嬋更加心驚,尤其是變化到師尊之時,楚映嬋看著師尊一襲白裘高挑修長的身影,忍不住道:“幸好小禾沒有以這樣的姿態見我,否則我真要任你欺負了。”“幸好?幸好什麼呀,日子還很長,楚姐姐哪怕知道了彩幻羽的存在,恐怕也無法保證次次都能分清吧。”小禾變著師尊模樣,雙手負後,隱有淵渟嶽峙的宗師風采。
倒確實是這個道理……
楚映嬋卻也不懼,手指撫摸上戒尺,笑道:“正好,過去我總被師尊欺負,有怨無處出,現在倒可以從你這假師尊那討回來。”
“你……你要做什麼?”小禾神色一凜。
“你說呢?”楚映嬋反問。
她看著這位白裙仙子,又憐又惱,恨不得解開封印好好治她一頓……算了,也犯不著,等小禾也邁上仙人境之後,就讓她看一看什麼是真正的妖女。
小禾一想到以後有機會將這對師徒一同收入閣中欺負,就感到了不少征服感。
楚映嬋正柔柔地笑著,忽地想起了什麼,問:“你有用這個法寶捉弄過林守溪麼?”
“嗯……在妖煞塔的那幾天,我倒是有想過要騙他,譬如扮成你的模樣欺負他。”小禾誠實道。
楚映嬋心頭一顫,臉上微笑卻絲毫不變,“為何不試試呢,我覺得還蠻有趣的。”
“他天生就有看破我真顏的能力,試了也是自討沒趣。”小禾說。
“這樣啊……”
楚映嬋點點頭,心下卻是疑惑,這般重要的能力,她為何從沒聽林守溪說過?
“那我徒兒還是挺倒黴的。”楚映嬋惋惜地說。
“嗯?為何這麼說?”小禾好奇地問。
“若他沒有這個能力,有了小禾,豈不是也就坐擁天下美人了?如今反倒累贅。”楚映嬋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楚楚,你……”
小禾恍然大悟,瓷白的麵頰上紅雲泛起,她緊咬薄唇,惱道:“這也太便宜他了,我才不會和他玩這種無聊的遊戲呢。”
“萬一你夫君喜歡呢?”因為是閨房之中,仙子說起私房話來也沒太多顧忌。
“他要是敢喜歡,小禾就家法伺候。”
小禾雙手叉腰,氣勢淩人,卻是越說越羞,她看著楚映嬋淡雅的麵容,想起了方才她褪去青氅後舒展身子的場景,終於領悟了什麼,蓋棺定論道:“楚楚真是個外冷內媚的壞仙子啊,我將夫君交給你,實在難以放心。”
“小禾何故冤我?”楚映嬋無辜地問。
小禾實在受不了她這樣的神情了,她撲了上去,立誌要好好調教這位仙子,讓她走上正軌,閨房內,兩位絕色少女的追打嬌哼聲複又響起。
白祝還在漫山遍野地尋找慕姐姐時,武宴弟子的選拔開始了。
小禾變回了林守溪的模樣,在兩人確認過沒有破綻後,楚映嬋陪著小禾一同上山。
上山的路上,楚映嬋還不忘囑咐:“武宴可不是弟子之間的小打小鬨,能為先輩敬酒送行是榮耀,年輕一輩的強者皆不會留力,其中甚至有境界不輸小禾者,你千萬要小心。”
“放心好了,就是門主親自下場,小禾也一樣揍回去。”小禾自信地說。
“對了,你也彆太意氣用事了。”楚映嬋又道:“屆時參加武會的,都是真正的高人,你若不慎拔得頭籌,決計騙不過他們的眼睛。”
“嗯,我心裡有數。”小禾早就考慮過了這些問題,她保證道:“放心,小禾是很沉著冷靜的,絕不會奪魁的。”
第192章魁首再三叮囑之後,小禾辭彆了楚映嬋,孤身上山。
峰壁掩映,穀壑縱橫,自山腰望去,儘是納霧吹雪的茫茫之景,雖是冬季,這險峻山勢間依舊有蒼猿啼嘯,鷺雁來往,殿樓高閣列在這雲霧之中,時隱時現。
小禾依著楚映嬋的指示來到了武堂,武堂已聚了不少人,她才一進門,弟子們旳視線就齊刷刷地投了過來,這一舉動令小禾心頭一驚,還以為是自己偽裝得不夠好。
小禾先去登記姓名,溪字難寫,她一時想不起筆畫,一頓連筆糊弄了事後,小禾拿了一塊楚門的牌子,瀟灑地穿過人群,來到了屬於她的地界。
武堂中心是一個大的擂台,擂台四麵無欄,設有一鼓,一位年輕的青袍師叔立在一側,由他裁定輸贏。
神山共有二十多個小山門,其他山門皆有師兄師姐帶隊,其後列了十來位優秀弟子,很是氣派,唯獨她一人一門,她並不覺得孤單,反而覺得這樣更像一個高手。
小禾學著林守溪的樣子站著,腰杆筆直,麵容淡漠,雙袖飄然而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