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屍的頭顱殘破不堪,其中還有巨矛貫穿而過的證明,它仰起了殘缺的頭顱,雙翼豁然張開,狂風呼嘯著來到了它的骨翼之下,將它托向了漩渦的雲端。
這一刻,眾人終於明白,原來先前它是倒置的,那觸手是它的尾巴!
望著它重獲自由,於暴雨雷雲中起伏的身影,林守溪不由想到了鳳凰……
原來如此,難怪許多人會把它誤認為是鳳凰,本該屬於鳳凰的九條漂亮尾羽,在它的身上是九條觸手,它們也如古凰的尾羽那樣扭動著,竟有舞女般的妖嬈之態!
從來沒有什麼凰……
它們是龍,是被汙染了的邪龍,觸手是它們妖冶生姿的羽!它活了過來,龍吟聲帶著血脈的威壓響徹天地!
恰好,一道明黃色的閃電淩空落下。
望著邪龍的林守溪忽然像是丟掉了魂魄。
他忽然看到,前方的山峰上,也有人在一同望著它,她們的身影與邪龍相比渺若塵沙,在這一刻卻是壓過了一切,將他所有的眸光攫住了……
山峰上,少女發絲如雪。
第177章命定之約
漆黑的雲空下,雷光的閃爍稍縱即逝,可就是這樣的瞬間,巨龍與少女的圖卷就以這樣猙獰而嬌弱的美烙在了他的瞳孔裡,隻是遙遙一眼,但林守溪斷定,那就是小禾!
曾經連夢中都顯得遙遠的少女,如今距離他不過一峰之隔,仿佛伸手就能捉住。
日思夜想的畫麵竟以這樣的姿態劈麵而來,林守溪筋骨作響,心弦隨著電光的明滅繃到了極點。
“小禾……”
楚映嬋也輕輕開口,她顯然也望見了山峰上的少女,這證明了林守溪並非是久思成疾的錯覺,但除她之外,楚妙與陸餘神旳視線都被新生邪龍所吸引了,無暇顧及其他。
雲霧中,這頭被長矛貫穿地底不知道多少年的邪龍還在適應著這副嶄新的身軀,它在鋪天蓋地的漩渦雲裡翻騰著,骨頭與觸手時隱時現,狂風依附在它的翼骨下,形成了它嶄新的翼膜,這翼膜看似單薄,卻能將它這副沉重的身軀撐了起來,它的動作輕盈如鳥雀。
先前那枚掛在天上的黑紫色星星果然是它的眼睛,現在,星星回到了它空洞的眼眶裡,透出了一抹幽碧的顏色。
林守溪與慕師靖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蒼碧之王的骸骨,與蒼碧之王不同的是,眼前這具龍屍很明顯已被汙染,渾身上下都透著邪氣,它的心臟同樣如腫瘤般醜陋,那九條觸手沒有半點古凰尾羽該有的美,相反,白骨末端生出這樣的東西,反倒令人毛骨悚然,幾欲作嘔。
在它升入雷雲的刹那,地麵上幸存的群妖也紛紛起身,暴雨中,他們空洞而蒼白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邪龍,然後一同張口,竟眾星捧月般開始吟唱起了古老的歌。
這是悠長的吟唱,粗獷的妖怪們竟發出了歌姬般尖細纏綿的聲音,每一個被拖長的音節皆晦奧難言,仿佛是上古洪荒時期一落數萬年的雪。
歌聲有著奇異的魔力,聲音所及之處,連野草也跟著一同載歌載舞,妖煞塔領域內的一切生靈都在歡慶它的新生。
距離邪龍最近的慕師靖與小禾最能感受到這種來自古代的壓迫感,周圍的空氣像是被龍吼抽乾了,呼吸變得困難的同時,心肺也感受到了擠壓感,麵對著這樣的生靈,仿佛站立在它麵前也是一種褻瀆。
時以嬈被吹散的金劍重新凝聚,在這威嚴的時刻,她逆風向前,獨自掠向了這尊舊神。
太陽圓盤頃刻間暴漲,將她的身形籠罩,她宛若提燈夜行的宮女,走上了神的王階,並非覲見,而是殺戮。
在邪龍蘇醒之前,它的尾羽一度被時以嬈重創,如今見她走來,它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發出了咆哮,時以嬈不為所動,手掌虛握,其中的劍光宛若金焰,斬向了這頭虛偽的古凰。
再也沒有眼花繚亂的纏鬥,戰鬥的方式返璞歸真,成為了最樸實無華的撞擊。
時以嬈撞入了邪神的領域,劍光直指它的心臟。
小禾與慕師靖隻能看到數縷殘影與龍的咆哮,片刻之後,玻璃破碎般的聲音接連響起,十一次後,時以嬈的身影從閃電龍卷中飛出,落回了山峰上。
她濃墨般的發絲如水披下,其後圓盤上的十二道光束結晶頃刻碎了十一道,右袖上繡著的鳳凰也成了血凰,染紅它的是神女的血。邪龍比想象中更強大,當它掙開束縛之後,人類巔峰的修道者根本不是一合之敵!
時以嬈纖柔的手指樹在胸前,結成了曼妙的手印,她吐了口清氣,罪戒之劍從腰間解下,懸停在了身側,她以左手將劍握住。
“你會死的!”
慕師靖脫口而出,猛地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這句話很不吉利,卻是慕師靖發自內心的聲音,時以嬈與邪龍的戰鬥間,她的腦子裡被憑空塞入了很多畫麵,那是這頭邪龍全盛時期噴吐熔岩雕塑冰山的場景,毀天滅地之感透過畫麵傳達過來,它警告著慕師靖,告訴她這絕非人類可以抗衡的力量。
時以嬈回頭看她,揉開她緊抓的手,神女朱唇輕啟,話語靜如海洋深處的墨色:
“一千年前,冰海之畔,邪靈潮生,大霧彌漫,識潮之神意欲掙破封印,逃出冰海囚籠,皇帝陛下與其戰於深洋,數百位修士聯袂結陣相助,皇帝重傷,修士儘死,冰海終於沉寂,殉道者中就包括我的先祖……洛初娥。”
“我既生於世間,豈可辱沒先祖?”
時以嬈風輕雲淡的話語裡透著決絕。
她再度望向這頭龍屍,龍屍的骸骨之側,電閃雷鳴愈發密集,像是神在嘲笑人的弱小,邪龍僅剩的一隻眼睛卻沒有看向她,而是緊緊地盯著小禾,仿佛在看世間最美的獵物,直到時以嬈以拇指將罪戒之劍推出一寸,邪龍的瞳孔才重新轉向了她。
它顯然對這柄劍有所忌憚,發出了警告似的低吼。
下方,浩浩蕩蕩的群妖依舊立在滂沱的大雨中吟唱著,聲音傳到了山峰之上。
時以嬈背後的圖騰漸暗,繡在玉軀上的文字卻熠熠生輝,衣裳被雨水打濕,小禾與慕師靖從後方望去,隱約可以透過衣裳看到泛光的內容。
蒼涼的吟唱聲裡,她帶劍前行,猶如易水之畔一去不回的劍客。
“看仔細些,以後回到雲空山,將這一劍說與你師尊聽。”
她對慕師靖如此說。
麵對著這位屢次瀆神的女子,尚在適應這副身軀的邪龍已忍無可忍,它張開了殘破的巨口,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咆哮聲裡,雷光與火焰噴射如柱,對著山峰衝擊而去。
罪戒之劍與此同時出鞘。
……
“時以嬈……”
楚妙望著天空輕聲開口,她從滿天的劍光裡嗅到了枯萎花瓣般的肅殺之意,她知道,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此時,楚妙與陸餘神正頂著神明的驚雷與狂風向那座山峰掠去,哪怕境界高如她們,在這樣的環境裡也行動艱難。
林守溪與楚映嬋就更不必說,持續不斷的吟唱乾擾著他們的心神,令他們身軀都難以平衡,他們的目標並非妖煞塔,而是小禾與慕師靖待的那座山峰,他們要先攀去那裡,將兩位少女從危險的中央解救出來。
“是罪戒之劍,它們曾是皇帝的佩劍,是聖壤殿最尊貴也最強大的劍,如今這柄漠視神劍要在時以嬈的手上出鞘了。”
陸餘神的話語卻是有條不紊,“罪戒之劍上一次出鞘還是五百年前,那次是豐收神女的劍,躲在巨山中的魔物連同那座山嶽一起被直接斬滅,這不是普通的神劍啊,裡麵藏著真正的怪物,哪怕是如今的時以嬈,也根本無法發揮出它真正的威力……”
楚妙聞言,卻是緊蹙著雙眉看向陸餘神,眸光如電,“關於今天會發生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一路而來,楚妙早就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隻是始終沒有去提。
“我一個半步人神境的弱者,能知道什麼呢?”
陸餘神的微笑中帶著些許悵然的意味,“先欣賞這一劍吧。”
兩座山峰之間,劍光大盛。噴湧向小禾與慕師靖的光柱被乾脆利落地切開,落向了兩側,光柱所及之處,草木岩石觸之成灰。
時以嬈立在光柱的中間,她手中的劍光是黑色的,她視向邪龍的瞳孔是黑色的,連她發後的金色圓盤也成了黑日,這明明是比黑夜更幽邃的顏色,卻在邪龍噴吐的光芒中爆發出了另一種明亮。
她高舉著灰白之焰凝成的罪戒之劍,再度撲向了這尊舊神。
轟——
神女與邪龍相撞。
瞬間,足以令人目盲的閃光在妖煞塔上方亮起。
無數的妖怪雙目失明,耳膜破碎,但這依舊不影響它們如癡如醉的吟唱。
慕師靖與小禾卻沒有閉眼,她們遵從了時以嬈的心願,目視前方,要將這一劍牢牢銘記在心。
這是一記再簡單不過的、自上而下的劈斬,她們卻從中感受到了神女奔騰不息的血,聽到了來自深淵的無名嘶喊,甚至看到了蒼穹之外虛無縹緲的群星……
這樣的光芒裡,時以嬈是逆光前行的黑焰,她的劍在手中嘶吼,展露著鋒芒,她的肌膚也次第顫栗,不是恐懼,而是她冷漠深處的憤怒之火。
她並非是楚妙、陸餘神那樣出身淒慘的少女,她是天生的道胎,家世顯赫,在她出身的那天,庭院中的滿池蓮花提前一個月盛放,萬千賓客齊來祝賀,祖師山的大仙師親自為她定名擇師。
她四歲上山,到了祖師山後頗喜歡花,從小就有種花賞花的習慣,但在世人眼中,萬種芳華與她相比皆是虛妄,她才是人間第一的芬芳。
很多年後,她入主聖壤殿的漠視神女閣,依舊有種花的習慣,不僅如此,她還在閣中擺滿了諸位古代神明的像,她有禮神的習慣,世人以為這是她對神的尊重,實則不然,誅殺才是對神明真正的敬意,她曾在閣中立誓,要將它們的頭顱儘數斬去。
如今,她踐行著那時的誓言。
她能從小禾與慕師靖的身上看到自己舊時的身影,但她早已不是少女,彼時的年少輕狂成了如今劍上的火焰,正與她一起熊熊燃燒。
光芒落儘之時,她竟已衝破了邪龍的重重阻隔,將劍刺入了那顆碩大鼓動的心臟裡。
心臟自劍鋒處開裂,猛地炸開,肉屑瘋狂飛濺。
邪龍發出了痛苦的長吟。
從體型上看,眼前的女子它一根手指就可碾碎,可它卻被對方的劍刺入了心臟。
時以嬈的傾力一劍削去了它的半顆心臟,換作其他生命早已消隕,但它依舊活著,並能進行反擊。
邪龍之所以能夠擋住這神劍積蓄百年的一擊,是因為它也有劍!
它的爪子上握著一柄充盈雷電的骨劍,那是它的斷尾,當年它為了獲得邪神的力量,用利爪將自己的尾巴折斷,令九條觸手可以從斷尾處生長出來。
折斷的尾骨沒有廢棄,成了它的劍。
邪龍垂下頭顱,盯著那柄黑色的罪戒神劍,紫黑色的瞳孔裡竟流露出了一絲恐懼,恐懼轉瞬即逝,暴怒取而代之,它扇動翅膀,刮起颶風,殘缺的利爪揮動骨劍,將罪戒神劍格開,隨後順勢劈下,斬向了時以嬈。
龍的尾骨在時以嬈的眼中是當之無愧的重劍,它斬下之時如同天橋墜落,但她早已不懼,徑直迎了上去。
時以嬈憑借著淩虛禦風的神術再次與邪龍戰鬥在了一起,這是一場璀璨的決戰,交鋒的劍光是盛放不休的煙火,天空的雷鳴與大地的吟唱則是為其精心準備的奏樂,龍的咆哮與神女的嘶喊一齊貫穿寰宇。
“真是精彩。”
陸餘神竟還有餘心鼓掌,“時以嬈不愧是七大神女之首,若非這柄神劍中封印的東西實在桀驁不馴,她先前的一劍很有可能直接將其心臟破碎,斬滅當場。”
“將新生的邪王釘死在它沉睡萬年的墳墓裡,這等豐功偉績,恐怕是樓主也無法做到吧,可惜了……”
陸餘神悠悠地說著,逆風登高。“罪戒之劍裡到底封印著什麼?”楚妙嘶聲發問。
“你不會想知道的。”
陸餘神輕聲歎息,她的眼眸卻不自覺抬起,似乎透過結界與蒼穹,望向了更深處的群星彼岸。
“不想說就彆說風涼話了!”
楚妙以劍擋開飛來的光屑,竭力大喝:“時以嬈不可能贏的,龍屍的恢複力太強太強了,當年蒼碧之王傷成那樣還是逃出了城牆,但罪戒之劍若不及時歸鞘,隻會把時以嬈拖向深淵!”
陸餘神輕輕點頭。
時以嬈看似與邪龍勢均力敵地交戰,並多次擋開了它九條尾羽一同的進攻,但這種打法無異於燃燒生命,此消彼長下去,她的身軀遲早會被龍的骨劍洞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