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師尊去哪裡了?”楚映嬋立刻問。
她與林守溪消失了這麼多天,師尊竟沒有尋他們麼……楚映嬋覺得,哪怕師尊不那麼喜歡自己,也該去尋林守溪才是呀。
“你們什麼也不知道?”陸餘神更覺奇怪。
“我們應該知道什麼?”林守溪問。
窗外暴雨不休,陸餘神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確認不是偽裝後,才說出了仙樓發生的事:“你們的師尊離樓了,在走之前,她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第174章雨中青衣攔道
一個多月前,宮語猶在雲空山與一眾仙人研究那具人形白骨,幾日的不眠不休之後,她得到的結論依舊是:這隻是一具普通的人類白骨。她一度懷疑是不是林守溪與慕師靖看錯了,人在封閉寒冷的地方待久後,難免產生各種各樣古怪的幻覺。
信是那天傍晚收到的。
那天傍晚飄起了雪,宮語從深殿中走出在雲空山的雲湖長廊上閒步散心,長廊呈現一個巨弓般的弧形,沒有圍欄,下方的雲呈瀑布狀落向萬丈絕壁,長廊環繞之地則有一株巨大的紅木,這是初代掌教栽下的樹,與神桑樹差不多大小。
一襲狐裘的神女淌過雲廊,繞至巨木下歇腳,她習慣性地並腿斜坐,空空濛濛旳目光視著前方,隻等夕陽西沉後回殿繼續研究,可就在夜幕落下,她準備起身離去時,一片紅葉從樹頂凋落,被夾雜碎雪的風吹到了她的肩頭,她起初不以為意,隻想將其拂去,可她拈起紅葉之時,餘光一瞥,驚訝地發現,上麵竟有字文。
文字的筆畫很奇怪,斷斷續續,不像她了解的任何一種。
她將紅葉帶回了殿,與其他仙人一同研究,它與古籍中記載的諸多文字都無相似之處,難以入手,正當他們一籌莫展時,宮語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她想,葉片上的文字或許是很早之前用特殊的手段刻上的,葉片的生長令原本規整的文字斷裂變形,所以才呈現了這樣的形狀。
他們根據這個想法重新拆解文字,數個時辰之後,文字恢複了它原本的麵貌,仙人們聚在一起,審視著他們破解出的四個字:
長安城外。
“長安?這是何處?神山城內有名為長安的地方嗎?”
“倒是吉利的兩個字,興許是某座早已失落的古城,也興許隻是某個仙人多年之前隨手寫下的字符。”
“嗯,看來是沒什麼價值的信息了……先將其存好吧,以後興許有用。”
仙人們正討論著,忽然發現宮語立在一旁,冷目垂袖,一言不發,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時,宮語終於走到了桌前,拿起紅葉,將其收入懷中,她轉身離去,即將出殿時終於頓了頓,說:“我認得這個地方。”
她的散步是閒心的,樹葉的凋落是自然的,字是不知多少年前寫下的,看似巧合的一切卻像被某隻無形的手擺布了,宮語不知道寫字者是誰,又想告訴她什麼,但她知道,她要去長安一趟了。
她在告訴慕師靖,說自己收到了一封舊人的信,要離樓幾日。
自此之後,她消失樓中,再未回來。
“長安……”
鱗獸拉的木車裡,林守溪聽到了這個詞時,也感受到了師尊當時的心情,他從震驚中回神,輕輕的呢喃被車廂外暴雨的聲音淹沒了。
楚映嬋察覺到他的異樣,問:“怎麼了?你聽說過這個地方?”
有陸餘神這個外人在場,林守溪驚訝之餘也保持著冷靜,說:“我覺得很耳熟,小時候好像聽說過。”
楚映嬋猜到他有話不方便說,隻是嗯了一聲,道:“若你想到什麼,告訴為師也無妨的。”
林守溪頷首。
師尊身為神山的頂尖修士,安危自不需他來擔心,但他很好奇,那位以紅葉為信的人到底是誰。
這也不是他現在該關心的事,先前聽說妖煞塔出事後,他的心始終懸著,立刻問:“妖邪掙脫封印?是什麼級彆的妖邪,危險麼?”
“我說了,要到了才知道。現在擔心也沒什麼用,哪怕這四腳畜生一路狂奔,抵達妖煞塔也至少是今天晚上的事了。”陸餘神懶洋洋地說著,又笑道:“再說,你覺得連我都親自動身前往了,會是小事?”
陸餘神說得沒錯,尋常的妖怪哪裡用得著一個半步人神的強者出手,妖煞塔一定出大事了……林守溪的心更沉,明知擔心沒用,他還是忍不住地擔心著。
楚映嬋習慣地想去捉他的手,寬慰兩句,可她動作過半,立刻察覺到了陸餘神眯起那雙秋水長眸後展露的笑,楚映嬋不動聲色地傾身,動作自然而然地轉變成了挑簾。簾子挑開些,雨就被風推著往車廂裡灌,打濕衣袖,潤濕臉龐,她想著那雪發明豔的少女,也在心中慢慢祈禱著。
現在的她有點害怕見到小禾,但無論如何,她也是想見到小禾的。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陸仙師真的一點消息也不知嗎?”楚映嬋落下簾子,看向她。
陸餘神想一會兒,說:“不用太擔心你們朋友的安危,早在幾天前就有聖壤殿的神女抵達了神山,那位神女的境界實力恐怕與你師尊不相上下,她應能護好你們朋友的……這幾天裡,她確實送出了些消息,隻說妖煞塔的封印之妖,很可能與顯生之卷中記載的一場盜世之戰有關。”
“盜世之戰?”
楚映嬋聽說過這場古老的神戰,傳說中有一個混亂的年代,妖魔陸續從大地中複蘇,彼時諸多的太古舊神要麼隕落,要麼隱匿,於是,許多舊神的名字也變成了無主之名,這些妖魔為了散落的無主神名展開了持續上萬年的廝殺。
“這不隻是傳說麼?”楚映嬋問。
“在我們誕生之前,這片大地上發生了太多沒有曆史記載的往事,孰真孰假誰又知道呢?”陸餘神說。
哪怕這場戰爭真的存在過,這麼多年過去了,這片衰敗的大地上也再難找到一鱗半爪當年的痕跡,曾經叱吒一時的妖魔大都死去,與它們的神兵利器一同腐爛成灰。
“總之,妖煞塔封印的,很可能是那場戰爭中隕落,殘存一息的妖魔……能活到現在的,都是同行中的佼佼者,哪怕奄奄一息也絕不好對付的。”陸餘神說。
楚映嬋嗯了一聲,憂色更重。
陸餘神看著眼前這對師徒,皺眉道:“我一個人趕路覺得無聊,所以才讓你們搭車的,你們這般愁眉苦臉的,弄得我也要跟著哀傷起來了,生得這樣漂漂亮亮的臉蛋,就不能樂觀些麼,給姐姐笑一個,再垮著個臉,我可就要把你兩踢下去了。”
師徒二人的年齡加起來恐怕也不到她的零頭,但陸餘神還是固執地以姐姐自稱,說話間,她還忍不住伸出手,左右開弓捏了捏他們的臉蛋,林守溪與楚映嬋勉為其難地擠出了一絲笑,當作是搭車的路費了。
多想確實無益,林守溪聽著外麵的雨,將心放空了下來。
漸漸地,車廂外持續不斷的嘈雜也變成了另一種安靜,給人昏昏沉沉之感。
“你們還記恨我嗎?”陸餘神忽地問。
“怎麼會?”楚映嬋說:“升雲閣每年爭搶弟子皆很激烈,陸仙師那麼做也是人之常情。”
“嗯,楚仙子倒是規矩禮貌,比你娘強多了。”
陸餘神讚賞,又說:“但我還是不明白,既然你們不是未婚夫妻關係,他為什麼會選你。”
陸仙師將目光轉向了林守溪,她盯著這位少年,“說,你到底是見色起意還是另有交易。”
林守溪知道,此事解釋起來並不複雜,但說出去難免會讓人覺得楚映嬋趁人之危了,他是要維護師父的,便反問:“選誰做師父有區彆麼?”
陸餘神聽到這句話,卻是吃了一驚,收起了先前玩味的神色,也反問:“你不是城外來的麼,怎麼知道這些?”
林守溪聽她這麼問,也懵了,“知道……哪些?”
“選誰做師父沒區彆啊。”陸餘神淡淡地說:“當然,我們選弟子也沒什麼區彆,無非是機靈點和笨點,反正加入山門之後都是給我們乾苦力的。”
“師父不該是傳道受業的嗎?”林守溪對於‘苦力’沒什麼概念。
這幾天行路很是無聊,陸餘神每天的樂趣也隻是看鱗獸撒腳丫子亂跑,好不容易抓到兩個聊天的,她也不藏著掖著了,雲淡風輕地抖出了許多山門‘內幕’:
“傳呀,每個山門都有書庫,把他們扔進去自己學就是了。要是遇到不懂的,就去請教他們師兄師姐,實在不懂了,我再親自出馬,指點一二。”楚映嬋聽了,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師尊就是這麼對待她的。
“這樣不會耽誤修行麼?”林守溪問。
“隻要他們自己不耽誤自己,沒人耽誤他們。”陸餘神說。
這句話很繞,林守溪勉強聽懂,又問:“怎麼樣才算是在山門中學成呢?”
“山門修學的最後,每位弟子都要寫一篇有關修道的文章,我會親自審閱一番,然後酌情決定他們的去留。”陸餘神微笑說。
“酌情?成績優異者可以下山,差者繼續留山修學麼?”林守溪好奇地問。
“你是傻子嗎?”陸餘神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當然是讓成績差的走,優秀的弟子誰舍得放走啊,通常是能留則留的,他們這麼優秀,當然要留在為師身邊深造。”
“留在你身邊繼續幫你乾活麼。”林守溪這下開竅了。
陸餘神笑得很開心。
山門門主在雲空山的地位並不高,其中最年輕的甚至是楚映嬋這樣二十歲的少女,與陸餘神的境界資曆是恨不匹配的,她之所以願意繼續當一門之主,主要還是想靠它向神山討要修行所需的資源。而且無論徒弟做出什麼成績,做師父的都能在上麵署個名,她就等著哪天弟子裡出個絕世天才,帶著自己一飛衝天呢。
“不是有個門主號稱座下都是仙人的麼,他也是這麼教學生的?”林守溪疑惑道。
“大同小異吧。”陸餘神說:“主要還是噱頭,他名聲大,聲譽好,選的弟子通常是給根魚叉放養到野外,幾十年後等他出山也能是個仙人的那種。”
林守溪恍然大悟,不由感到慶幸。
陸餘神見他這副表情,立刻補救道:“不過你不一樣,我當初想收你入門,是真想當親傳弟子來教的,誰曾想有緣無分……不過也好,看你們現在郎情妾意的,我也很是欣慰。”
楚映嬋聽到郎情妾意一詞,心頭微羞,但她權當這位陸仙師口無遮攔了,也沒有去反駁什麼。
車內沒有其他事,陸餘神便自然而然地給他們拉起家長裡短了。
“我之前還擔心你性子太軟,教不好徒弟,現在來看是多慮了。”陸餘神說:“林守溪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漲了一境,你這個做師父的想必功不可沒。”
確實功不可沒……畢竟當初巨牢裡,他們一同苦修了幾天的合歡術,不過楚映嬋哪敢承認這些,隻是說:“是他自己悟性高。”
“師父謙虛了,這些日子你手把手教了弟子很多,弟子受用終生。”林守溪說。
楚映嬋總覺得他話裡有話,若四下無人,她一定會狠狠瞪他一眼,但現在陸餘神在側,她不敢流露出任何的蛛絲馬跡。嗯,等一切塵埃落定,一定要去購置一輛屬於自己的馬車,這樣才能在寬敞的車廂中自由地做事。
“嗯,師父沒令你失望就好。”楚映嬋應了一聲。
陸餘神見她這番姿態,很是不悅,“這般柔柔弱弱是要被徒弟欺負的,嚴厲一些……哎,也不知道宮語與楚妙那樣的雙煞,怎麼就教養出了你這麼個軟綿綿的仙子。”
“我很嚴厲的。”楚映嬋為自己辯駁。
“是麼?”陸餘神不信,隻道:“我隻覺得,再這樣下去,我以後恐怕要去喝你們的喜酒了。”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林守溪心頭一緊,以為她知道了什麼。
“誤會?”
陸餘神冷眼看他們,不說話。
林守溪與楚映嬋這才意識到他們坐得太近了,幾乎是挨一起的,他們立刻不動聲色地挪遠了些。陸餘神看著這一幕,隻感慨了聲‘年輕’。
“那把兵器拿來我看看。”陸餘神看著她腰後的黑尺,說。
楚映嬋將戒尺遞給了她。陸餘神接過,閉上一隻眼,目光筆直地滑過尺身,“不錯,這東西看著普通,裡麵卻花了不少心思,它有名字嗎?”
“它現在叫打神尺。”楚映嬋說。
因殺過洛初娥,故而得名。
“打神尺?”
陸餘神作為一個名中帶‘神’的,顯然不太開心,她不由想起了雲空山的那夜,她不過是升雲閣欺負了一下楚映嬋,那位樓主師尊就按捺不住,將她半夜拖出山門,掀裙就打,一點麵子未留。想到這裡,她也懶得琢磨尺子的奧秘,將它如燙手山芋般甩了回去。
越是靠近妖煞塔,外麵的暴雨也越下越大,似是受到了妖邪出世的波及,妖煞塔之外的方圓地段,也有不少邪祟爭先恐後地湧出地縫,借著暴雨的遮蔽展開了殺戮。
林守溪與楚映嬋的境界尚無法穿透厚重的雨幕洞察太遠,但陸餘神不同,行車其間,她幾次對簾彈指,射出劍氣,空中雨滴觸及劍氣,硬如鋼珠,它們串聯成劍,在大雨中空遊橫掃,雨劍過處,便有怪物應聲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