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楚映嬋雙手負後,前所未有地認真。
“又怎麼了?”林守溪問,隱隱感到不安。
“你昨天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楚映嬋問。
“你照顧我,我當然要照顧回去。”林守溪說。
他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麼殺傷力,以為是虛驚一場,但很快,下一個問題便呈雷霆之勢接踵而至,令他呆若木雞。
“所以呢?你是想在去見小禾之前,與我兩不虧欠麼。”楚映嬋收束不住心念,積壓了一整夜的問題脫口而出。
第168章萬種風情都似霧
執念是心中的猛獸,它纏繞著早已生鏽破損的枷鎖,靜靜匍匐,總是裝出溫順的樣子,但僅僅是心潮湧動的刹那,鎖鏈儘斷,猛獸出籠,與此同時,一隻黑鳥盤旋過空,不合時宜地發出長啼,楚映嬋如被驚醒,心中狂風驟起,惹得嬌軀顫抖,她自知失語,立刻以手掩唇,眼睛慌亂地看向一邊。
這是王殿數百級的高階,居高臨下幾乎望見不死國的全貌,城池是一片灰霧跌宕的海,殿樓是其中的碑林,放眼望去靜悄悄一片。
“我的意思其實是……”楚映嬋後悔不迭,想要彌補。
“不是的。”
林守溪打斷了她的話,他認真地說:“情感並非金錢債務,無賒欠之說,若通過做這些簡單之事就可以抵消磨滅,情感也就不會被稱之為情感了。”
楚映嬋立在王階上,不自覺地屏氣凝神,她看著眼前神清骨秀的少年,揣摩著他的話語,一時卻也弄不清他話裡的意思,但她隱約覺得,他們之間隻隔了層薄如蟬翼的輕紗,隻要差春風一吹。
“那你的情感又是什麼?”楚映嬋吹動了那縷風。
林守溪沒有立刻回答,但此時,他們皆有種心照不宣之感,同時,因為師門、姐妹等諸多原因,這種默契又不可避免地顯得彆扭,成了無法表達的禁忌。
風從後麵吹來,像手一樣推了推楚映嬋的後背,此刻的她似已軟得不耐風力,被推著向前走了半步,他們的距離本就很近,這半步幾乎讓他們靠在一起。
原本因為不敢注視她眼眸而低頭的林守溪臉頰微紅,他抬起頭,目光停在她紅唇處,又觸電似地移開,不知所措。
“你到底想看哪裡?”
楚映嬋看到了他略顯窘迫的模樣,倒是笑了起來,“虧你還整日將合歡宗傳人的身份放在嘴邊,你這般少年姿態,未來又怎能光複宗門呢?”
麵對著仙子的嘲笑,林守溪倒真有些羞愧了,隻可惜紙老虎還是紙老虎,當林守溪凝定心神,重新注視她的眼睛時,她又緊張了起來,唇角挑起的笑被飛快吹散。
“楚映嬋。”
林守溪忽然直呼其名,很是鄭重。
楚映嬋聞言,想嗬斥一聲他的不尊,卻未敢開口,身後的風勁了些,她心隨風動,險些直接撞到了林守溪身上。
“怎麼了?”她問。
“我……”
林守溪深吸口氣,話在嘴邊欲出時,另一個聲音陡然響起。
“哎,你們在那裡等什麼呀,不是說今天出發嗎?”
王階之下,戲女高高地舉起了手,對他們招了招。
對視的目光瞬間分開。
他們像是忘了剛剛的對話,一同走下長階。戲女如降旗般將手縮回,摁到了肩膀上,擰緊,她看著走下來的兩人,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打攪了什麼。
“久等了。”楚映嬋說。
“不久不久,是我迫不及待想離開這鬼地方,所以起太早了。”戲女說。
“好了,彆鬨出太大動靜,到時候可就走不了了。”林守溪說。
“也是,畢竟你們的恩愛故事已傳遍全城,所有的魂靈都想一睹尊容呢,不少人都準備進獻禮物了……誒,你們真的不打算收一遍禮金再走嗎?”戲女遺憾地問。
兩人一同搖頭。
“唉,沒想到楚妙花了這麼多心思,最終還是付諸東流了,看來強扭的瓜確實不甜呀。”
戲女歎了口氣,她走在前麵,頭顱則整個擰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們,說:“其實我真覺得你們還蠻配的,隻可惜你早就心有所屬,也沒辦法勉強了,看來有的時候,感情並非感情,隻是一個相遇早晚的問題。”
林守溪與楚映嬋對視了一眼,各懷心思。
“嗯。”楚映嬋點點頭。
她這聲‘嗯’不知是應的哪一句。
“對了,在你們神山,師徒真的可以在一起嗎?”戲女好奇地問。
“雖無明令的禁止,但總是禁忌,誰要是真做了,會惹人恥笑的。”楚映嬋回答。
“這樣啊。”戲女更覺氣餒。
她聽楚妙抱怨過,說自家女兒不愛親娘,倒是很敬她的師長。既然她這般尊師重道,想來也是不會打破禁忌的人了。
“對了,你那個未婚妻是誰呀,當時黑麵出現得突然,我都沒來得及好好問。”戲女被關了太多天,說話的欲望很強。
“嗯……”林守溪不知該如何描述小禾,他心中的小禾更像是一種感覺,而非三言兩句的性格可以籠統概括的。
“是個很漂亮的姑娘,我曾與她同遊過半年,她……很好。”楚映嬋幫他回答了。
“唔……很神秘嘛,以後若有機會,倒是想見一見。”戲女自言自語道。
“對了……”
戲女還想說話,卻被林守溪摁住了頭,擰了回去。
“好了,彆總說我們了,你這些天被抓去哪裡了?還有,你這副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能擰來擰去的?”林守溪飛快地岔開話題。
“哦,峩啊,我其實不是人,是偶,特彆醃製的偶……對,醃製,造偶的過程就像是醃榨菜一樣。”戲女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
林守溪一邊聽著,一邊心不在焉地附和,期間,他向楚映嬋瞥了一眼,這位紅裙白氅的仙子正攏襟低首,她明明跟著他們在走,卻靜得像畫。
林守溪知道,先前戲女的無心之言像是一盆接著一盆的冷水,將她的心重新澆靜,若非戲女在關鍵時刻出手相救過,恐怕楚映嬋都打算扣光她的錢了。
王殿越來越遠,城門越來越近。
即將進入外麵的灰霧時,林守溪回頭,發現她的眼已被空靈靈的失落填滿了。
林守溪忽然加快腳步,走到戲女身邊,附耳對她說了什麼,戲女聽著,皺起了眉,隨後點點頭,對他們揮手,說:“那好,我在前麵等你們哦,不過你們要快一點啊。”
楚映嬋聞言微怔,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林守溪已走到了她的身邊,牽住了她的手,走到了茫茫的灰霧中去。
……城外被鋪天蓋地的灰霧籠罩著,它是燭煙,可以顯化人心的七情。
燭煙未被驚動,除了可視度極低以外再無其他,他們才牽手走出王城,濃厚的灰霧就將他們包裹了。
在這裡,他們除了對方,什麼也看不到。
楚映嬋看著那牽住了自己的手,那是少年的手,骨節分明,白而修長,與她柳條般的柔軟截然不同,她心念顫抖,被他牽著奔入了霧裡。
在經曆了最初的茫然後,楚映嬋也明白了過來。
這是籠罩天地的霧,也是彌散在他們心頭的霧,在這樣濃重的霧裡,天地間就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跟我走。”林守溪說。
楚映嬋點了點頭。
他們手牽著手在灰霧中奔跑了起來。
這一刻,世界、朋友、師門、甚至道德都被溶解在了濃厚無邊的霧裡,變成了模糊不清的符號……不,他們也成了符號,兩個純粹的,心靈相交的符號。
兩人不停地狂奔著,如同行走在海底,仰頭望去,天空也成了幽藍的深影。
楚映嬋穿的是裙子,跑起來並沒有那般方便,她漸漸地有些跟不上林守溪的步伐,林守溪停了下來,說:“我來背你。”
他語氣如常,行為卻是蠻橫霸道,他矮下身子,扶住了楚映嬋的大腿不由分說將她背起。
他背過小禾,也背過慕師靖,但此時此刻,背部的盈軟之感是無可比擬的,他覺得不像是他在背她,更像是她抱著自己,他被擁抱在這種如夢似幻的感覺裡,靈魂都像是要飄然而起,飛上天空。
楚映嬋雙臂環著他的脖頸,吐氣如蘭,氣息在耳垂與發絲間遊動,令少年感到了癢。
林守溪很快又轉背為抱,仙子躺在他的懷中,笑盈盈地看他。
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他們用行動證明著心意。
兩人都感到了內心呼嘯的自由與舒暢,天地變得遼闊無垠,他們像是要飛起來了。
用儘全力狂奔了一陣後,他們手牽著手躺在了地上,可惜這裡不是草地,沒有飛舞的流螢也沒有星河璀璨的夜空,但他們已經知足了,因為他們隻需注視彼此的眼,就能看到無限的美好。
兩人躺在地上,安靜地對視了一會兒,接著又緊緊抱在了一起。
擁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兩人皆已神色迷離,林守溪驀地用力,將楚映嬋推倒在地,她平躺著,青絲鋪散如雲,魅惑朦朧,林守溪閉上眼,俯下身去。
楚映嬋見到這一動作,終於慌亂了些,她用手指抵住他的唇,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了?”林守溪問。
“我……我是你師父。”她說。
說完之後,她的手立刻軟了下來,她知道,現在是不該說這話的,若她真心中有愧,她早該開口,若她心中無愧,又何必來煞風景,假意把持這點微末的形象?
“所以呢?”林守溪目光微微嚴厲。
楚映嬋的手軟綿綿地垂下,她已然接受,可迎來卻不是吻,她再睜開眼時,身軀卻被捉住,陡地翻了過去。
她趴在地上,那至盈柔腴軟之處毫無準備地挨了一記,那不是戒尺,而是巴掌,接著,掌如雨落,仙子羞不可遏,她從未被這樣懲罰過,更何況還是被親徒弟,她已二十一歲,名動天下,風姿傾城,怎可……她想要製止他的無禮之舉,可這瞬間,她又想起了那身沾滿血汙的白裙,她想起了當時的場景。
——當時的她剛剛蘇醒,咒印雖消欲望未滅,她看著緊擁著自己的少年,思維在一瞬間脫韁,竟毫不顧忌地將受傷的他壓在身下,肆意親昵,兩人的心法勾連,她的動作竟也將林守溪的肢體本能地帶起,形成了纏綿之姿,幸虧她及時清醒,製止了這一切,沒有釀成大錯。
她想要忘記這件事,可白裙卻是鐵證,她無數次想將它洗乾淨,但又被心中的聲音製止了……她對那天發生的事感到歉意,也為自己的矛盾與優柔寡斷感到懊惱,於是現在的懲罰忽然順理成章了起來,她回憶著這些,竟乖順地哀吟認錯了起來,這番模樣在林守溪眼中像是撒嬌,他的手也軟了下來,重新將她擁住,兩人真正吻在了一起,唇瓣柔軟相貼,分離之時,仙子笑得千嬌百媚,唇瓣間有晶瑩的水絲。
之後他們倒是沒再做更深入的事,隻是親昵地抱擁著。
“你睡覺的時候其實一點不規矩的,牢裡的時候,每次醒來,尺都是歪的。”楚映嬋嬌嗔著說。
“你怎麼篤定不規矩的是我呢?”林守溪笑著問。
楚映嬋微愣,擰了擰他的胳膊,不理他。
林守溪則抱著她的腰肢,玩弄著她腰後的蝴蝶結,楚映嬋心驚膽戰,生怕他忽然解開,林守溪倒是沒有解開,隻是將手順著腰肢向下滑去,楚映嬋秀眉淡蹙,輕哼一聲,並未阻止。
許久之後,他們終於站起,互相幫對方理了理微亂的衣裳與發絲後,手牽著手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