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227節(1 / 1)

哪怕無法戰勝洛初娥,他也至少可以先斬開身前的血路!

似有颶風在身體裡刮過,瀕臨熄滅的鬥誌再次熊熊燃燒了起來,與此同時,林守溪的眼眸裡,初入不死國時的熔金之色重新浮現,它在眼眸中流淌著,那是冷漠的神性!

與此同時,白骨長橋的另一端,象征著‘饕餮’之罪的行刑者走出了石殿,展開了高聳的身軀,它像是一朵巨大的食人花,口中尖牙利齒無數,牙縫之中塞滿了死者的屍骨,除此以外,它的身上還充斥著許多截然不同的巨口,無一例外,它們都生著用以咀嚼的尖牙利齒,猩紅的空腔直通火爐般的內臟。

它對著天空狂吼,數百張巨口也一同吼叫,吼聲層層疊疊,仿佛無止境的嘲笑。

“師父……等我。”

林守溪將插在地上的湛宮拔起,他越過白骨長橋,向著另一端斬了過去。

饕餮的吼聲在那一刻爆發到了極致,它數百張巨口齊齊張開,一同噴出腥臭的熱氣,對著那黑衣少年噬咬而去,少年仰起冷漠的臉,揮劍踏步,身形不止,仿佛是要與這醜陋怪物進行擁抱。

饕餮巨口一張,身軀猛縮,硬生生將林守溪連同他的劍吞入體內,可不待它咀嚼,巨大的銀月之芒就在它的體內亮起,將它的血肉照得分明。

這頭饕餮巨獸後腦勺的地方裂開了一條縫,沿著這條縫,柔韌的肌肉被輕而易舉地撕裂,黑衣少年破體而出,踩著它的身軀躍下下一座橋,頭也不回!

饕餮已經完了,它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身軀,數百張饑餓的巨口擺脫了它,反而開始啃咬它的血肉,林守溪飛身越過下一座白骨長橋時,饕餮的背部已是一片白森森的骨頭了。

前方是貪婪之峰,象征著財寶的池子咕嚕咕嚕地沸騰不休,無數的罪人被浸泡在裡麵,在他們身前最愛的財寶熔漿裡不停掙紮,行刑者是一個巨型的嬰兒,它臃腫的身軀上掛滿了數不儘的金銀珠寶,身畔環繞著笑盈盈的紅粉骷髏,珠光寶氣的嬰兒對著他露出了天真而純潔的笑,全然不懼怕他的到來。

林守溪同樣不懼,他眼眸中金色濃鬱,唯有殺戮一個念頭。

……

“他剛剛是不是喊了我們女兒的名字?”

一片無人可見的虛空裡,一個聲音響起,空靈得透著冷意,聲音的主人擁有一雙同樣空靈的眼眸,這雙眼眸呈現著俯視的姿態,清澈無言,仿佛是世上最乾淨的鏡子。她飄在虛空裡,沒有一丁點重量,青色的裙擺無風自動。

若林守溪可以看到這一幕,他會驚訝地發現,這裡不是彆處,正是他曾與慕師靖一同進入的河圖洛書內府世界,他們曾在那裡一同領悟了‘交換’的奧秘。

“嗯,他喊了小語的名。”

男子聲音響起,他立在青裙女子的身邊,白衣飄飄,帶著黑色的麵具,聲音溫柔,“原來你早就預料到這一天了麼?現在看來,我花費了這麼多力氣,自以為追趕上了你,卻還是天差地彆。”

“不是的。”青裙女子搖頭,“我見過他。”

“見過他?”

“嗯,三百年前,我曾在小劍樓中見過他與另一個女孩,當時他們所在修煉的,正是我們私下裡研究的心法,當時我感到了困惑與懷疑,因為我發現,他們所修的,甚至比我手中的更加完整,我本以為世界的某一端,也有人打算做一樣的事,並且走得很遠……很久之後我才想通了一切,隻是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青裙女子如此說。

“是啊,我們已三百年沒見了……”白衣男子輕輕說。

“嗯。”

“這是我嘔心瀝血創造的死人國,是不是……讓你失望了?”白衣男子聲音更輕。

“怎麼會呢。”青裙女子淺淺地笑道:“當初第一次看到你時,你骨瘦如柴,好不容易得到了神守山拜師的資格,卻沒有一個人要,還是我好心求了求師父,將你收入門下,之後……”

“之後師父也很少管我,多虧了你一直授我法術,教我武藝,我才能在之後的春試中脫穎而出。”白衣男子接住了她的話,慢慢地回憶著,當時的山門早已腐朽換新,但他記憶中的畫麵卻沒有一點褪色,他甚至能記憶當時落在少女肩頭的葉片的脈絡。

她對於自己是師姐,也是師父,是他父母雙亡後唯一關心他的人。

“脫穎而出麼?我記得春試的最後,你還是被我擊敗了啊。”她笑了笑。

“輸給你算什麼輸?”他跟著笑。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心中的千言萬語化作了靜默的酸澀。他們的眼前,那個黑衣少年手持著古劍,在一座座巨峰中廝殺著,他的氣勢所向披靡,身軀的力量卻終有極限,在一口氣殺過四座大峰之後,他的身軀上已舔了十七道傷口,可他沒有半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這就是你挑選的少年麼。”他問。

“是小語選的。”她輕輕笑著,“是不是與你年輕時候很像?”

“我可沒他這麼好看。”

“嗯,你這宮家贅婿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青裙女子還是笑。

宮先生也一直在笑,隻是黑色麵具的下緣,眼淚不斷地流淌了下去。

“小語……她現在怎麼樣了?”他問。

“她很好,她道法小成的時候就打得天下神女不敢喘氣了,若我還活著,哪怕是我這個做娘親的,恐怕也得禮讓她幾分呢。”她說。

“不愧是我們女兒。”他說著,話語中帶著驕傲。

青裙女子轉過了頭,望向他,“何必一直帶著麵具呢?”

“我不敢見你。”他愧疚地說:“當年我沒能保護好你。”

“既然不敢見我,為何要在感知到我的氣息後,拚著被神山發現的危險將那少年引到這裡呢?你……不就是想再見我一麵麼。”青裙女子沒有半點扭捏。

他摘下麵露,露出了依舊年輕的臉,臉上滿是淚痕。

青裙女子憐惜地看著他。

虛空裡,這對早該湮滅在曆史洪流中的古人沉默相對,久久沒有說話。

“你還想要什麼?”她問。

“我想要解脫。”他說。

第162章最後一課

五百年過去了,宮先生哪怕已近乎形毀神滅,他依舊可以清晰地憶起自己的一生。

自記事起,他就沒有父母,他的童年是在一個又小又臟的山穀洞窟裡度過的,五歲的時候,他就被教著拿起刀,切割一些遠比自己大得多的惡獸屍體,他每天都浸泡在獸血裡,濃稠的血液在他身上澆出一身腥氣刺鼻的衣,石頭都很難敲碎。。。

看管他們的是一群暴戾之徒,他們每天都要承受看管者的打罵,幾乎每天都會有人死,也有孩子私下裡聚集,商量過逃跑,但從來沒有成功的,幾乎每一個逃跑的孩子都會在當天夜裡被抓住,然後將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屍體掛在洞窟口,作為警告。

久而久之,再也沒有孩子敢交朋友,他們像是一群啞巴,每日緘口不言,麻木地做著看守之人分配的任務。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到底是為誰在做,隻是每天看到那些巨獸的屍骸時,他心中的絕望會愈來愈深——這樣駭人的猛獸都會變成冰冷的屍體,他也不過是會被隨時碾死的螻蟻而已。

他五歲的時候就開始等待自己的死期。

沒有辜負他的等待,死亡的鐮刀在那年的冬天揮舞了下來。

那天,一頭巨象般高大的鱗獸被運了進來,它有著三角形的頭顱,身上的鱗片緊扣著,充斥著龍屬的特征,這具屍體由他和另外三個孩子進行切割,但他沒有想到,巨獸居然沒有死透。

在他將帶有鋸齒的匕首插入它的眼睛時,它渙散的瞳孔驟然聚焦,頭顱猛地甩出,發出了尖利的哀嘯,他的耳朵不停流著血,耳膜幾乎被震碎,他骨瘦如柴的身軀也被甩起,重重砸到了地上,他痛得不斷吸氣,隻覺得脊椎都撞得變形了,但他已算是‘幸運’的,等他回過神時,巨獸身邊的三個孩子已被碾成了一灘模糊的血肉。

巨獸站了起來,它發出令人心顫的吟叫,它沒有朝他走來,而是向著洞窟外奔去。他不覺得害怕,反而在心中期待著它的逃離,似乎它要是可以逃走,就能證明這裡並不是真正的死牢。

可巨獸還是很快就被送了回來,回來的時候,它的頭顱已被斬斷了。那天,他發了前所未有的高燒,幾度昏死,一閉上眼就能看到無數的惡獸在幽暗的角落裡盯著自己,仿佛它們都是同類,他切開過它們的身軀,也等待著它們將自己撕碎。

死期沒有到來,他渾渾噩噩睜開眼時,洞窟裡的人已走了個乾淨……他興許是被當成屍體了。那天夜裡,他艱難地爬了起來,來到了那頭巨獸的身前,他沒有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抓起了劍,想要刺進自己的脖子裡,將生命了斷掉,死亡對他而言已是種解脫。他木訥地坐了很久,直到饑餓感湧上疲憊的身軀,饑腸轆轆的他大口喘息著,反手將刀插入了巨獸的身體裡,切割下它的生肉,開始狼吞虎咽。

這種行為如果被發現是要被處死的,但他什麼也不管了,吃過巨獸生肉的他雖有了果腹感,但換來的卻是劇烈的腹痛,這種痛宛若僥幸,他在地上掙紮了半夜,幾乎將毛孔裡的每一絲汗水都分泌乾淨了。

也是這個夜晚,他真正感受到了自己作為人的存在。

高燒與腹痛在朝陽升起時退去,他幸運地活了下來,從那天起,他不再等待死期,而是想要活下去,為了存活,他經常開始偷肉,後來更不滿足生肉,甚至開始鑽火炙烤,他不敢長時間生明火,隻能將肉用葉片裹住,塞進熄滅的篝火中心,等它被烤熱。

沒過多久,他的行為就被發現了。

發現他的不是看守者,而是另一個孩子,他始終記得那孩子空洞的眼神,他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一句話也不說。

他將肉分給了那個孩子,請求他保密,孩子似乎喪失了說話能力,隻是咬了一口肉,當肉香伴隨著油脂溢到嘴巴裡的時候,孩子忽然哭了起來,他嚇得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哭聲被聽到。

那個孩子是第二天死的,死因是他偷藏的肉被找到了——原來昨夜孩子沒舍得將肉吃完,藏了一半,想明天吃,可肉香引來了看守者,他被活生生打死了,死之前哭個不停,他哭的原因似乎不是因為要死了,而是因為沒來得及把肉吃完。

這副場景幾乎囊括了他灰暗的記憶,記憶裡他與無數孩子站在一起,麻木地看著同伴死去,陽光照及的世界是黑白的,它們隻有影子,沒有顏色。

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吃過肉,並不是因為他膽小,而是那天以後,送進來的不再是巨獸,而是人,一群奇形怪狀的人。

他們有的生有犄角,有的覆蓋鱗片,他甚至還見過畸形的翅膀,他們不像是人,更像是打撈上來的惡魔,肉體還殘留人間,靈魂已回歸幽冥。

這是真正的精神折磨,尤其是當他撕開他們的衣裳,看到他們身軀上生長出的眼睛時,哪怕早已麻木的他,依舊會有頭皮炸開的感覺。

不少孩子都瘋了,夏天的一個晚上,十多個孩子們一齊跑到了山崖邊,手挽著手,齊聲唱著一首他們從未聽過的歌曲,然後跳崖自儘。

看守者麻木地看待著這一切,對他們的死不以為意,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首詭異的歌引來了魔鬼。

那天的山上籠罩起了灰霧,灰霧之中,一個龐大而模糊的身影緩緩,像是日食時的太陽,唯一不同的是,它的四周長滿了觸手,從太陽變成了向日葵。

平日裡凶神惡煞的看守者發出了失心瘋般的慘叫,他們抱著頭,四散而逃,可灰霧像是瘟疫,身處其中的他們根本無法逃掉,一個個腫瘤從身體裡長出來,將他們的肉體吞噬。

這座藏匿著無數巨獸屍體的山峰裡不乏高手,過去,他們裹著衣袍,帶著麵具,神秘而強大,哪怕是天上的大鵬飛鳥也躲不過他們的圍殺,他曾經見過一個白麵高手斬殺三頭獅子的畫麵,如潮的劍光深深震撼了他,那時候,他覺得這些人早已脫離了人的範疇,他們是這個世界的征服者。

直到邪神降臨。

這些身懷絕技的高手沒有一丁點反抗的力量,他們被倒吊著殺死,掛在了樹上。

許多硬挺了兩三年的孩子看到了看守者的死狀後也支撐不住,顫抖著拔刀,捅進了自己的嘴巴裡,但他沒有,他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是世人眼中的魔鬼,卻是他的救世主。

這個念頭在後來得到了應驗……灰霧逐漸散去後,山中來了一批陌生的人,他們麵容俊美,衣著樸素乾淨,背負寶劍,他們是被異象驚動,前來調查的修真者。

原本山中的數百人幾乎死傷殆儘,隻活下來了包括他在內的七個孩子,這些孩子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的耳朵受過傷,聽覺存在問題。

孩子們被送到了神守山,關在一棟樓裡,束縛全身,一個月後才被釋放。

這一個月裡,他們的待遇不錯,飯裡有肉,但最初,沒有孩子敢動筷子,因為在他們的認知裡,吃肉會被打死。他是第一個吃肉的,吃得很熟練,其他孩子看到他沒有挨打以後,才終於跟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之後的歲月裡,光照了進來,雖然他的出身讓他被視為異類,但他終於開始自由地活著。

大約花了兩年的時間,他才逐漸走出了深山的陰影,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心智也漸漸與常人趨同。照顧他的人問他之後的打算,他毫不猶豫地說想加入神守山,成為殺妖魔的仙人。

神守山的入山考試很苛刻,但他意外地通過了,他沒有任何法術根基,憑借的隻是一身強韌體魄——因禍得福,這身體魄竟是他常年浸泡獸血鍛造出來的。

邪神是神山的禁忌,他遇到過邪神,雖幸運未死,但終究是個隱患,門主們大都認為他應該被送去萬濁堂,由人終生看管,失落之際,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來我們門下吧,師父願意留你。”他仰起頭望去,看到了一個同齡的少女,少女立在山崖高處,遙遙地指著他,她編著漂亮的鞭子,青色的裙擺在春風中飛舞。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

他立在天井般的高崖下,遙遙地注視著她的眼睛,浩大的風從天而降,將他籠罩。年少的他決定記下這一幕場景,至死不忘。

後來他成了她的師弟,每天的任務就是幫她寫作業,她為了能讓他更好地幫她寫作業,所以也會定期為他輔導功課。

非但如此,哪怕是他的名字,也是她幫忙取的。

在深山時,他隨時會死,名字沒有意義,離開深山後,被帶出去的孩子也隻擁有編號,他的編號是三。

“從此以後,你的名字就叫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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