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師父似乎不是一件壞事。
林守溪靜靜躺著,與戒尺平行,等楚映嬋醒來。
卯時,楚映嬋長睫顫動,眼眸緩緩睜開,她同樣習慣了林守溪的存在,對他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也沒什麼排斥,她自榻上坐起,穿著單衣,用手梳了梳微亂的發,一雙清眸佯作嚴肅地盯著林守溪看了會,林守溪識趣地主動下榻,為她讓開了道。
兩人像是生活在一起很多年了,隻是他們不像情侶,更像是姐弟。
楚映嬋從榻上下來,她來到鏡前,扶著膝蓋,彎下身子,如常地看了看眉心的紅印,林守溪倒好了熱水,吹涼些後遞給了她,楚映嬋將它捧在手心中輕輕轉動著,慢慢飲完。。
他們醒來之後也沒再寒暄什麼,直接開始今日的修煉。
他們的修煉太過嫻熟,甚至沒有再去桌邊,而是直接扯來棉被為墊,坐在榻上,掌心對著掌心,一同修煉了起來。
楚映嬋心神放空,內府之境再次展開,赤色的火焰裡,她的精神體無依而懸,如一泓清泉凝就,嫻靜似姣花照水。
林守溪在這個精神內府中占據主導,他像是鼎火的本身,熊熊燃燒著,包裹著她,衝撞著她,從中貪婪地汲取著什麼,楚映嬋不知感受到了什麼,她漸漸地由靜轉動,浮凸有致的身軀也如一團躍動不休的火,這個過程持續很久才能結束,火光熄滅時,楚映嬋飄浮在中央,宛若一條脫力後抽搐不斷的小水蛇。
“好了麼?”內府中,林守溪問。
“嗯。”楚映嬋應了一聲。
“咒印可有緩解?”
“有。”
“可有異樣或者不適?”林守溪又問。
“沒有。”楚映嬋回答得很快。
“嗯,若有任何不對勁之處,一定要及時告訴我。”林守溪叮囑道。
“好。”
這是林守溪慣例的提問,他就像是一名醫師,每每替病人做完針灸之後,還會認真地慰問一分病情,楚映嬋也認真回答著他的每一個問題,很是乖巧。
正當林守溪咬關閉內鼎之時,他看著楚映嬋,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楚映嬋的精神體閉著眼眸,近似昏迷,但她回答問題時口齒清晰,有條不紊……他猛地想起了某種搜魂的術法。
他突然明白,許多搜魂的術法或許就是將對方拉入自己的精神內府,利用一些手段抹去她主觀的意識,接下來,他無論是問什麼,對方都會如實回答。
他似乎在無意間也達到了這種效果。
林守溪心生好奇,他猶豫了一會兒,忍不住提問:“你今年年齡多大?”
“二十歲。”
“你來自哪個宗門?”
“雲空山仙樓。”
楚映嬋聲音清冷,話語中沒什麼感情浮動。
簡單的兩個問題之後,林守溪幾乎可以確定,他無論問什麼,楚映嬋都會如實回答。
窺探他人的秘密是不好的行徑,林守溪飽受著道德的煎熬,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問了一個自己好奇已久的問題:
“除去你師尊以外,你見過最好看的人是誰?”林守溪知道,像蘇和雪這樣的神女,美則美矣,但不會入她法眼,她給出的答案一定在小禾與慕師靖之間,他很好奇,在她的眼中,這兩位絕色少女誰更美一些。
“林守溪。”她說。
……
林守溪……
辰時,死證顫鳴,慕師靖伸手拍了拍死證,又躺了一小會兒後從籠紗繡榻間起身。她觸了觸自己的唇,隱隱約約間覺得自己喊了這個名字。
是夢麼。
慕師靖回憶著先前荒誕的夢,夢裡他看到林守溪與楚映嬋依偎在一起,被小禾抓個正著,提刀一路追殺,而她抱著膝蓋坐在鹿背上,笑得花枝亂顫。
荒唐……
慕師靖用柔軟的棉被一絲不苟地裹著自己,她赤足下榻走到窗邊,推開窗看了眼外麵的雪。
雪地平整,不見足印,不見人來。
她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將手邊的銅製日曆多播了一格,看著上麵的數字,不由想起了昨天的事,隱隱有些擔憂。
昨天楚妙來了,她來得很著急,一路衝入仙樓,點名要見師尊,很不巧,師尊昨日收到了一封信,看過信後匆匆離樓,不知所蹤。
她接待了那位皇後,問發生了什麼事,楚皇後告訴她,楚映嬋與林守溪找不到了。
起初她覺得有些好笑,甚至打趣說他們應是師徒情深,私奔去了,現在指不定在哪個見不得光的角落你儂我儂不亦樂乎,說不定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楚妙平日裡也愛打趣玩笑,昨天卻嚴肅得厲害,她斷定,他們一定是出事了,而她的理由也很簡單,她說映嬋很小時候一個知名的相師為她算過,說她開宗立派之後會有大災。
命運應驗了。
尋師尊無果之後,楚妙失落地離開,決定自己去找女兒。
雖然楚妙說得很玄乎,但慕師靖依舊沒有太在意,她覺得林守溪出意外這件事毫不令人意外,同樣,她也相信以他的聰明才智可以化險為夷。
當然,過去他的搭檔是自己,要更安全些,而這楚映嬋從身材來看就笨笨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添亂。
慕師靖坐在窗邊,裹緊了臃腫的棉被,額頭被冬風吹涼。
“嗯……去看看吧。”
正當她下定決心,打算去尋林守溪時,風雪中,忽有人影到來。
那是一個金冠雪袍的身影,不是彆人,正是陸餘神。
慕師靖心中一凜,她假裝什麼也沒有看到,輕手輕腳地合上了窗,再開門時,她已穿好了一身玄素衣裳。
“你來做什麼?”慕師靖沒有給她好臉色。
陸餘神支著傘在廊外立著,傘麵上金粉覆雪,顯著奢華之氣。
慕師靖以為是師尊不在,她想要乘虛而入,公報私仇,正當她準備以道門規矩去壓時,陸餘神已然開口,她一掃平日裡的倨傲,平靜道:
“是恩師讓我來的。”
“恩師?你竟還有師父?”慕師靖倒是不曾聽說。
陸餘神笑了笑,她點頭說:“嗯,我恩師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慕師靖隻以冷笑回應。
“你到底是來乾嘛的?我稍後還有事要出門,彆耽擱我時間,嗯……不如讓小白祝接待你吧,白祝心思縝密,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一定可以招待好陸仙師的。”慕師靖說。
麵對這晚輩的冷嘲熱諷,陸餘神沒有絲毫介懷,她說:“我知慕姑娘要遠行,特意前來送些禮物。”
“……”
明明是好話,慕師靖卻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吉利。
“送禮物做什麼?我們道門富足,無論是秘法珍寶還是神丹妙器皆應有儘有,嗯……陸仙師有什麼特彆的東西嗎?”慕師靖問。
慕師靖所言非虛,她是在某天看神山邸報,見到白祝的小雲螺竟在神器榜上位列前五時才真正意識到的。
當然,這也不怪慕師靖後知後覺,畢竟雲螺在白祝手裡,而白祝有很特殊的氣質——任何神器在她手中都像是隨時會被弄丟的玩具。
“是護身法寶。”陸餘神笑著說。
“護身法寶?”
慕師靖眯起眼,隻覺得她果然沒安好心……這分明是在變相詛咒自己嘛。
“嗯,現在的年輕仙子總愛托大,穿著一襲單薄裙裾就敢深入各種險地,委實不妥,此去妖煞塔凶險萬分,恩師擔憂慕姑娘安危,托我贈寶。”陸餘神耐心地解釋著。
“不必了,你留著自己穿吧。”慕師靖毫不客氣地說。
她對陸餘神印象很差,並不想承她的情。
“姑娘還是再想想吧,法寶遠比你想象中重要得多。青牛怪本是太上老君坐騎,但偷了法寶金剛琢之後,哪怕是老君也奈何不了它了,更有人戲言,天道不在老君手中,而在金剛琢內。”陸餘神笑著說。
慕師靖懶得去仔細分析,隻要是她不喜歡的人說的話,不管多麼有道理,她都想要反駁兩句,但她紅唇初張後忽感後頸發涼,她盯著陸餘神,瞳孔一縮,沉默許久後才緩緩開口:
“你怎麼會知道……你,你到底是誰?”
……
精神內府閉合。
楚映嬋綿緩地呼吸著,身軀漸漸放鬆了下來,她蜷緊的小巧足趾也慢慢鬆開,她睜開眼眸,調息片刻後順勢平躺在床榻上,休憩一會兒。
林守溪睜開眼,同樣麵色自若。
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他自顧自下榻,揉了揉臉頰,倒了杯水,慢慢飲著。
“你……是在看我嗎?”
林守溪察覺到了身後的目光,他放下了杯子,彆過頭去,望向楚映嬋,鬼使神差地問。
楚映嬋安靜地趴在踏上,雙手交疊枕著麵頰,她有些累,側著身,微眯的眼眸看向林守溪所在的位置,似寐非寐,聽到了林守溪的提問,她精神一震,困意頓消,矢口否認道:
“沒有呀,我……我看你做什麼,你有什麼好看的。”
白裙仙子揉著眸子從榻上坐起,屈腿靠著牆壁,說:“為師隻是在想一些事情。”
“師父在想什麼?”林守溪未揭穿她,問。
“距離賭約結束還有二十餘天,我們雖尋到了壓製色孽咒印的辦法,但洛初娥絕不會坐以待敗,她覺察到端倪以後,一定會采取手段來乾擾我們的。”楚映嬋說。
“嗯。”林守溪點點頭,表示也有想過。
二十多天很漫長,他不相信洛初娥會什麼也不做,隻是不知道她何時再次出手,怎麼出手。她是懸在他們頭頂的三尺鋒芒,始終散播著無形的恐怖。
當然,他們也明白,他們擔憂的同時,洛初娥定也是焦慮的。她身在規則之內,想要破壞賭約,恐怕也隻能在規則內做文章。
他們不再多想,靜待洛初娥出招。
休憩好後,師徒二人繼續重複修煉了起來,林守溪的渾金境愈發穩固,楚映嬋停滯一年不曾向前的元赤境竟也漸趨圓融。
精神的交融並不比肉體的搏殺省力,尤其是楚映嬋,幾番下來她已累得不想動彈,躺在榻上閉目養神,林守溪見狀心憐,不由想起在魔門時曾學過的一些手藝。
當時他正在看一本講分筋錯骨手的秘籍,師兄看到之後告訴他這本秘籍源遠流長博大精深,許多民間的推拿按揉手藝也來源於此,師兄讓他好好練習,然後去孝敬師姐。
他相信了師兄的話,花了三天練成了分筋錯骨手,然後挑選了一位幸運的師姐,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師姐的感動與慘叫,不過幸好他年紀小,修為淺,並未真正造成什麼傷害,隻是挨了頓師姐的打。
現在他自認手藝純熟,打算拿師父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