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207節(1 / 1)

說到這裡,楚映嬋也不由想到了娘親,也不知道那個不靠譜的便宜戲班子有沒有將這事稟告回去,她雖向來不太相信娘親的能力,但畢竟娘親與師尊關係很好,若能讓師尊察覺,他們化險為夷的可能性也會高很多。

當然,她從小就明白,身處險地之時絕不可將生的希望一味寄托給他人,這很容易讓險地變成埋骨之地。

“我出去睡。”林守溪立刻說。

可廳內也隻有兩張椅子,地板又冷又硬,根本沒有適合睡覺的地方。

“算了,一路奔波至此,我們都心勞神累,如今大難將臨,何必為這些細枝末節去猶豫呢?好好休息才是重要的,更何況……”

楚映嬋頓了頓,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我問心無愧,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嗯,師父說得對。”林守溪也未矯情。

楚映嬋睡在裡麵,她將那柄黑尺放在自己與林守溪之間,起隔絕作用,這是他們師徒的禁忌之尺,誰也不準逾越。

當然,他們也沒有心思逾越。

從客棧出來之後,他們一直沒有安心地睡過覺,此時,他們繃到了極點的心弦終於得以放鬆,疲憊感湧了上來,占據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清明的意識變得模糊而昏沉,沒過多久,兩人一同沉沉地睡去了。

一夜無夢。

清晨,林守溪率先蘇醒,他睜開眼,遲疑了一會兒才想清楚了當下的處境,他揉了揉太陽穴,看了一眼旁邊的白衣仙子,楚映嬋褪去外裳,隻一身淡薄的素衫貼身白裙,她平躺著,柔和的麵部曲線靜若秋月,她閉著唇,長而翹的睫隨著呼吸顫個不休。

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不覺禁忌,反而收獲了一種沒由來的平靜,就像是躺在草地上,沐浴春光,聽花溪潺潺流過身側。

楚映嬋還在睡著,他知她疲倦,怕驚擾她,也未起床,靜靜地等她醒來。

接著,他發現他們之間的黑尺不知何時已歪斜了。

晚上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但絕非大事,林守溪悄悄地伸出手,將它擺正,假裝無事發生過。

楚映嬋眼瞼一動,似眠似醒。

半個時辰後,他們默契地睜開了眼,道了聲早安後起身下榻。

楚映嬋關上房門,整理好了衣裳後才讓林守溪進來,她坐在一張偏暗的鏡子前,將長發攏到胸前,用木梳子梳理著頭發,女子長發如水,木梳從中滑過,仿佛月穿行雲裡。

仙人對於吃穿住行向來沒什麼要求,很長一段時間裡,楚映嬋更是用冥思代替了睡覺,但昨夜,許久沒有體驗過睡眠之樂的她睡得格外好,她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她騎在一座口鼻噴吐雷電的駿馬上,踏過滿是墓碑的天空,奔入光芒萬丈的霧海,忽然間,她感覺有人從後麵抱住了她,低頭去看,竟是一雙小女孩笨拙稚嫩的手,小女孩喊她娘親,她愣了愣,也喊了小女孩的名字,然後她就從夢中醒了。

“師父,早。”

林守溪打了個招呼,卻見楚映嬋神色不善,像是在生什麼氣。

楚映嬋靜靜坐下,素手一抹,將燈拂亮……雖是清晨,但室內昏暗依舊。

“徒兒昨夜睡得可好?”楚映嬋問。

“還……好。”林守溪感到一絲不對勁,立刻道:“戒尺可鑒,弟子昨夜應沒做什麼出格之事。”

“彆怕,為師隻是隨口問問,你不要緊張。”楚映嬋淡淡開口。

“嗯……”

林守溪剛想鬆口氣,卻聽楚映嬋又說:“你昨夜一直在念一個人的名字。”

“誰?”林守溪一怔。“你還能念誰”楚映嬋反問。

林守溪也算聰明,飛快明白了過來,他立刻道:“弟子請師父責罰。”

“責罰?你何錯之有?”楚映嬋問。

“弟子夜間夢囈念名,擾了師父休息,自當懲處。”

欲要認罪,何患無辭……林守溪隨口謅了個理由。

楚映嬋也不客氣,見他主動求罰便取來了戒尺打他手心,一邊打一邊問:“以後還念麼?”

林守溪隻得回答:“不念了。”

林守溪又挨了頓罰,心中歎息,他隻感覺楚映嬋的師尊氣質拿捏得越來越嫻熟了……短短一日就已如此,一個月之後不該是怎樣的光景。

接著,林守溪行了一套規規矩矩的禮節,楚映嬋則端坐如儀地開始給他指導合歡經的修行要訣。

楚映嬋是名義上的指導,事實上,她隻是假以‘考考他’的名義將問題說出,然後由林守溪一一為她解答。

明明林守溪才是那個教導者,卻始終被壓得死死的,他勞心費力地講解完以後還要感謝一番師父的栽培,為了顯現出楚映嬋的師道威嚴,他甚至還要故意說錯兩句然後主動矯正,換來她的幾聲清叱。

他們心照不宣地表演著,越來越熟練,哪怕是紅印也認可了他們的表演,極少再閃爍。

從心經的講解到對坐的修煉,一整天,兩人皆耽溺其中,一同鑽研著玄妙的心法,渾然忘我,甚至將色孽咒印的事都拋在了腦後。

他們之間的生疏與芥蒂也越來越少,第三天的時候,林守溪甚至還幫她梳了頭發,他驕傲地告訴楚映嬋,小禾過去經常誇獎他的梳頭說法,楚映嬋聞言,立刻將木梳奪回,嫌他梳得不好。

這些偶爾的拌嘴是短暫的放鬆,除此以外,他們連睡覺都在想著修行之事。

終於,第三天深夜,兩人通過徹夜的研討和商榷,以合歡經為藍本,構築出了一套解印之法,他們正準備嘗試,時間挪過了子時。

坐在林守溪對麵的楚映嬋身體忽然僵住了。

林守溪走近時,發現她雪頰泛紅,雙肩戰栗,身軀也如風中弱柳般輕顫著。

色孽咒印第一次發作了。

第148章神交

楚映嬋坐在燭火前,晃動不休的燭光映著她的麵容,仙子咒印豔紅,麵色潮紅,她一隻手理著絮亂的發,另一隻手則不由自主地撫住了桌麵,燭火跳得厲害,女子微閉的眼眸倒映火光,瞬息萬變。

“你怎麼了?”林守溪俯身去扶她顫抖的肩。

楚映嬋肩膀被觸,身軀不由一顫,她連忙將林守溪推開,“彆碰我。”

她的聲音寒冷嚴厲,很快卻又軟了下來,輕聲致歉,“對不起,我,為師……”

白裙仙子咬著唇,無法準確地傳達心中的情感。

方才巨樓緩緩轉動到子時之際,眉心紅印閃爍,一股不屬於她的情感強橫地撞入心湖,激起浪花千層,她竭力想要平複,思潮卻化作無數漣漪,晃動不休,令她無法寧靜。

喘息片刻後,楚映嬋指尖生光,點住眉心,一番掙紮後,她細削的肩不再顫抖,身子放鬆了一些。

她壓住了心中的情緒,可睜開眼時,本該清澈的眼眸裡依舊是絲絲縷縷的冷媚薄霧,她雖坐得端莊優雅,卻透著一種過去罕有的柔弱,隻想令人擁住。

“為師……讓你見笑了吧。。。”楚映嬋輕輕說。

“有何見笑的,在師父眼裡,我是那種幸災樂禍的小人麼?”林守溪重新在她身前坐下,他能感受到,楚映嬋的氣息依舊是亂的。“不是的,隻是今天不過第四日而已,我就……”楚映嬋不願說下去,她有些懷疑自己。

“洛初娥詭計多端,興許還夾雜了其他伎倆,我們應同心卻敵,而非分心自責。”林守溪認真勸誡。

話雖如此,但色孽咒印發作的時間之早也出乎了林守溪預料,他原本以為他們至少有十天的時間,現在來看,七天或許就是極限了。

幸好他們及時想到了策略。

楚映嬋打坐調息了一會兒,眸光重歸澄淨。

回想起來,先前那種感覺也是奇妙的,無形的火焰燒進心裡,並不灼燙,卻散發著異常明亮的光,將許多她早已遺忘的記憶照亮。

她想起了小時候混入儀仗隊伍溜出深宮去街市玩耍的場景,她在人流密集的街道中兜兜轉轉了小半日,除了撿到一枚小銅幣以外彆無收獲,娘親找到她的時候已是傍晚,娘親當時急壞了,淚眼婆娑地抱著她,不忍苛責半句,她將自己抱回了皇宮,宮中宴席初散,一個老人卻未離去,他是楚國有名的相師,相人隻看緣分,不收錢財,早已名動天下。

楚妙領著她見了相師,問相師可有什麼看法,相師停住腳步,隻讓她將右手的銅幣給他。一路上她緊握著右手,從未張開,哪怕是楚妙也不知道她手中握著一枚古幣。

相師接過古幣,端詳片刻,說:“盛名之下果無虛言,公主殿下承楚國之庇蔭,凝神山之鐘秀,上可委以天命,下可澤被萬鄉,千古難尋第二,不愧是皇後娘娘的女兒,隻是……”

“隻是什麼?”

過去,楚妙是不相信方士的,但她心愛女兒,聽這等誇獎難免心悅,但這老相師忽轉的話鋒又令她蹙起娥眉,“命定無常,說錯了也無妨的,先生不必吞吞吐吐。”

相師忽地笑了起來,繼續說:“隻是公主殿下未來開宗立派之時,須慎之又慎,其災與緣,情與孽皆將際會於此。”

楚妙點點頭,似笑非笑。

相師遞還銅幣,告辭離去,這段記憶很快模糊在了楚映嬋的腦海裡,很長一段時間裡,楚妙也未再提及過。她並不相信相師的話,因為在她的安排裡,女兒身為王女,未來所要繼承的,也將是楚國的王位,她是未來的女帝,何須開宗立派?

遙遠的記憶紛至遝來。

楚映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這些,它們就像幽暗湖水中湧出的氣泡,紛紛破碎,濺成一片模糊而紛亂的影。

“嗯,徒兒所言極是,我們……先修行吧。”楚映嬋說。

林守溪見她已恢複好,並無異議,少年正襟危坐,與她正式開始嘗試拔除色孽的影響。

師徒盤膝而坐,手中掐訣,嘴唇翕動,以很輕的聲音將心法要訣念誦而出,氣丸在體內轉了起來,不斷加速,流動的真氣衝刷過經脈,形成了圓,兩人的真氣之圓不斷擴散,延伸至體外,緩緩交融在了一起。

晃動的燭焰再次趨於平靜。

隨著真氣的交融,他們在精神上也達到了某種奇異的共鳴——仿佛靈魂出竅,在兩人之間修建了一座獨屬於他們的空間,他們的思潮交融其間,合二為一。

這枚位於中央的燭火恰好成為了他們的媒介。

他們已鑽研了三日,各種細節早已磋商完整,他們共同輕念著心經,手中的手印變幻不停,時而如虎,時而如鶴,如雲空山上變幻無常的雲海。

心經念誦完畢,兩人皆如神人屍坐天地,忘神忘我,隻憑本能探出手掌,彼此一合。

轟——

精神世界像是撞在一起的大潮,陡然的轟鳴聲裡,一個寂靜無聲的世界在他們之間展開,這個世界裡,欲望與記憶都被剝離出了身體,化作了無數晦明的星辰,懸浮在他們的身邊,生滅不休。

這是他們開辟出的精神內府。

精神內府的中央,一座大鼎蘊著清光,無數雪片從爐膛中噴吐出來,隨著林守溪與楚映嬋的靠近,赤色的大火熊熊燃燒,將兩人的精神體映得幾乎透明,他們心領神會,閉上眼眸,一同投入其中,衝天的火光包裹了他們。

從外麵來看,他們皆神色冰冷,麵無表情,根本無法看出精神世界正發生著的奇詭變化,但從他們之間的燭火中亦可窺見一二。

隻見這火苗分為了兩束,它們相互纏繞,時明時暗,上下左右拉扯不休,時而高高竄起,時而又趨於扁平,激烈異常。約莫半個時辰之後,火苗由赤轉白,轟然炸開。

林守溪與楚映嬋同時睜眼,眼眸黑白分明。

火光消弭,不見蹤影。

他們喘息不定,許久之後才平複了下來。

楚映嬋清晰地記得方才精神內府中欲孽流轉的過程,它從精神體內析出之時帶來了無與倫比的感覺,好似久罪之人解開沉重的鐐銬,久旱瀕死之魚躍入清澈的溪流,若非她意念堅定,定會耽溺在這種感覺裡。

“這就是精神內府麼?”

林守溪按著自己的眉心,魂定神穩之後,他吐出一口清氣,悠悠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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