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楚映嬋親手折的鶴,她在白雲深處通過法寶關注著他們。
有了紙鶴指引,林守溪很快來到了朝雲堂。
相比雲空山上飛簷重霄的高樓,朝雲堂隻是河岸邊一座簡單的木樓,青石為階,垂柳為簾,堂中已有十餘人在裡麵等候,他們大都衣著體麵,鮮有寒酸者,應是各大家族中的佼佼者。
他們就像是進京趕考之人,為了能進入神山修道,已然刻苦修行了多年。
這些弟子在堂中走動閒聊著,詢問家世來曆,相互認識、結交,口中多是溢美之詞。
林守溪與慕師靖走入朝雲堂時,整個朝雲堂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在了他們的身上,神色複雜,仿佛從未見過這般漂亮的人。
白祝看著這些公子小姐們發直的眼神,再次感慨容顏的重要性,以前她出門的時候,經常有人會誇她可愛,但現在,白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落。
“報名,報名。”白祝拿起桌子上的鈴鐺,搖了搖。
很快,一個長衫的中年人出現,他原本有些困倦,見了他們也立刻精神了起來。
這位修行者天賦有限,隻能在朝雲閣當差,他這些年閱人無數,目光自也更加毒辣,此刻,他隻覺得自己在看兩枚渾然天成的美玉雕刻,驚詫難言。
這對少年少女看上去已十五六歲,如此根骨澄澈之人,竟沒有師承?
“白祝上仙?您怎麼來了?”接著,他才注意到了這個小姑娘。
上仙……
白祝第一次聽人這般稱呼,很是神氣,她抑製住心中的喜悅,一本正經地說:
“熱心的白祝來為神山招攬來了優秀的人才!”
“這兩位是……”
“這位哥哥叫林守溪,這位姐姐姓慕,他們是神牆外麵來的,是一對親姐弟哦。”
姐弟……
場間的弟子們聽到這個詞,不分男女,皆鬆了口氣,原本灰暗的眉目間又有了欲欲躍試之色。
“牆外來的?”中年人眉頭一皺。
“放心好了,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已經得到了白祝的認可了!”白祝拍著胸脯,說。
中年人這才提起筆,開始記名。
“不用寫我的,我已有師承,今日隻是來陪弟弟看看。”慕師靖清冷道。
此言一出,場間的男弟子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大部分女弟子則露出了喜悅之色。
很快,林守溪填完了一張表,取了一塊寫有數字的木牌,坐在一邊等候。
片刻,一位嬌小可愛的少女便被幾個姐妹推搡著走了過來,她小心翼翼地在林守溪身邊坐下,看著這位黑衣少年秀氣冷峻的側臉,雙手握拳放在膝上,將粉裙捏出了無數煩惱絲,卻不知要說什麼。
若放在平時,林守溪會簡單地敷衍兩句,然後不加理會,但慕師靖哪能放過他,她見這少女羞澀可愛,便熱絡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讓她坐得更近一些,與她聊了起來,時而介紹林守溪的年齡性格,時而詢問她的出生家世。
少女受寵若驚,臉頰紅得厲害,那幾位推她過來的姐妹本是想看笑話的,見此情形卻是傻眼了,一個個後悔不已。
也有男弟子上前自報家門,想與慕師靖搭訕,但這位美絕塵寰的少女卻熟視無睹,她的熱心似隻傾注在了這位‘弟妹’身上。白祝看著林守溪,隻慶幸他們不是一起長大的,否則林守溪肯定也要被染黑了。
“我……我真的可以嗎?”那個小姑娘的耳根子都紅了。
“當然,彆被他這般冷的外表騙了。”慕師靖笑得恬淡柔和。
“可他一句話也不說呀。”小姑娘輕聲道。
“等姐姐走了,他的話匣子也就開了,現在姐姐在場,他害羞罷了。”慕師靖篤定道。
小姑娘有些不敢直視這位姐姐漂亮得讓她感到慚愧的臉,她低下頭,嘟囔道:“姐姐,你可真是一個好人呀。”
“嗯,若以後他敢欺負你,你告訴姐姐便是,姐姐替你揍他。”慕師靖說。
小姑娘也沒有想到,短短幾句話,她竟然打入了他們的家庭內部,一時間也覺得夢幻異常,不敢相信。
林守溪與白祝對視了一眼,都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兩個字:妖女。
正午已過,參考的弟子到齊,朝雲閣閉門謝客,中年人取出一張紙,開始宣讀考試的內容。
將基本的規則講完之後,中年人目視四方,繼續說:“此次考試,所考的內容為古劍經、百符書、千術卷、長生錄、塵史。這些書,你們應都閱過了吧?”
弟子們皆點頭,這些書都是神山指定的必須書目,看似簡單,但皆為聖人所著,他們從小便要研習。
唯有林守溪眉頭微皺。
中年人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想起他是城牆外來的,他也關切地問:“你可有漏讀哪本?神山對於牆外而來的弟子向來寬容,可以為你單獨出一套題。”
其餘弟子對此也無異議,他們知道牆外之人生活何其艱苦,一旦有凶獸出世,白骨破土,對於他們而言皆是滅頂之災。這些寬容是應該的。
“我一本也沒有讀過。”林守溪說。
“一本也沒讀過?”中年人眉頭幾乎要碰到一起。
其餘弟子麵麵相覷,也露出了奇怪之色,仿佛在說,你一本也沒讀過,來考什麼試,添什麼亂?
“這些書講的都是什麼?”林守溪問。
白祝也感到丟人,小聲解釋,“第一本是劍經,第二本是符籙,第三本是法術,第四本是闡述天地運行規律的書,第五本則是神山的曆史。”
林守溪點了點頭,又問:“如何才算通過?”
“題目共有六十四道,答對一半即算通過。”中年人說。
林守溪了然,他持著木牌,跟著其餘弟子向著堂內走去。
“你……若這次沒有準備好,我可贈你一套書回去研習,明年再來一試。”中年人說。
林守溪謝過了他的好意,卻說:“不必,我想試試。”
“可是,可是你都沒有看過……”那位小姑娘也很擔憂。
“我可自行推演。”林守溪說。
第124章三百年來第一人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中年人話語微冷,帶著些怒意。這些書雖是修真的入門讀物,可皆為聖賢所著,豈可被一個少年狂妄輕視。其餘人看來的目光亦變了,他們驚愕於林守溪的自大,隻覺得此人除非是絕世天才,要不就是牆外沒見過世麵的蠢人瘋子。
“我知道。”
林守溪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徑直朝著木棠深處走去。
白祝對他很有信心,坐在雲螺上為他加油打氣,慕師靖卻是不屑地搖了搖頭,唇間隻吐出冷冰冰的兩個字:
“真裝。”
林守溪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木板隔開的轉角。他隨著眾弟子穿過了一座楊柳庭院,來到考場開始作答。沒人每張卷前都有一張壓卷石,除了固定紙張的作用,它還能檢測真氣的流動,一旦考生用動靈根或者真氣,石頭就會發出警示的聲響。
鐘聲響起,中年人點起了一支香。
林守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平靜地看著眼前的考卷。卷子上一共五十九題,種類繁多,囊括萬千,林守溪的目光從上麵掃過,麵色不見愁容,卻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動筆。
中年男子很是關注他,見他目光從每一道題上掃過,卻遲遲不寫,不由搖頭,他覺得這弟子看麵相便是天賦卓絕之人,隻是修道除了天賦,更重要的是心性,狂妄自滿終是畸病,若不改正,後患無窮。且當這是給他的第一課了。
七百年前,人類修真者處於蓬勃發展的年代,因過分尚武而出過無數窮凶極惡的魔頭,他們對於人類的破壞甚至遠大於邪靈與龍屍,自此以後,心性便成了修道路上最重要的考量之一。
中年男子剛想將目光移向彆處,卻見林守溪終於提筆,蘸墨揮毫,他寫得飛快,仿佛不經思考,也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他將卷子寫完,再未看它一眼,起身離去。
香才沒燒多久,連第一截灰都未落下,一般的弟子也才做到第五題。
他是最後一個到的,位置也被安排在了最後,故而走過之時會經過所有人的桌案,弟子們紛紛抬頭,猜測他是不是交了白卷。
“你要去哪裡?出口在那一邊。”中年人再次攔住了他。
“這卷子上隻有五十九題,還差一題,我不該去做最後一題嗎?”林守溪問。
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於垂下手,說:“你去吧。”
林守溪離開了考場,來到了下一間院子,前排的弟子看到這一幕,震驚得連墨汁滴落都未曾察覺,因為在他們的視角裡,林守溪幾乎是穿牆消失的……難道說,這牆壁隻是障眼法?最後一道題就藏在牆後麵?
林守溪來到了牆後。
牆後果然彆有洞天,那是一條通往山腳林間的路,路邊還有指示牌,告訴他最後的考場就在前方。
去往考場的道路上,有一間沒什麼香火的破廟。林守溪順路走進了廟裡。
深秋,廟中落滿了厚厚的樹葉,一個風燭殘年的乾瘦老者正在用掃帚拂著地麵,他彎著腰,將厚重枯萎的闊葉掃到一邊。
林守溪走入廟院,靜靜地看著老人掃落葉。
他並沒有從葉的枯萎凋零亦或是老人的皓首蒼顏中領悟到什麼真諦,他隻是靜靜立在那裡,老人也似沒有看到他,繼續掃著落葉,偶爾卷起衣袖,擦一擦額頭上的汗。
接著,林守溪的身後傳來了敲打碗筷的聲音,他回過頭去,發現門外站著一個發絲枯槁的缺牙老人,老人麵色枯黃,饑腸轆轆,像是在行乞。
“我沒有錢。”林守溪說。
老人像是個啞巴,啊啊地叫了幾聲,不知在說什麼,看著極為可憐。
“必須要交錢才能參考接下來的考試麼?”林守溪認真地問。
啞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若給你捐幾枚銅錢,幫他掃一片落葉就算心性善良,未免也太簡單了些。”林守溪說。他小時候也聽過一對兄弟拜師學藝,求學路上遇到了一個乞丐,身強力壯的哥哥對乞丐不屑一顧,身子瘦弱的弟弟則給了他一枚銅錢,上山之後他們驚訝地發現那個乞丐竟是宗門門主,最終弟弟被錄取,哥哥悔恨下山。
小時候林守溪就覺得這個故事很扯淡,但他們沒想到雲空山竟奉若圭臬,真正執行了起來。
“做了未必是良善之人,但你若這都不願意做,必然不是良善者。”掃地的老人被識破,氣衝衝地摞下掃把。
“但若我明知故作,豈非偽善?”林守溪問。
他沒有故作懵懂,行這虛假善事,他覺得自己至少是真誠的。
另一個裝啞巴的老人則務實很多,他敲了敲碗,問:“你……真的沒錢?”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