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楚映嬋說。
“嗯。”
小禾點點頭,問:“你要帶我走麼?”
“沒錯。”楚映嬋點頭,“仙樓來信,師尊已歸,我須回去,真仙一事也終需塵埃落定,我必須帶你走。”
小禾不回答,眼眸漸冷。
“無論他是生是死,在這裡等待都不會有結果。”楚映嬋淡淡地說。
這幾個月,楚映嬋一直試圖修複道心的裂痕,無果,時間珍貴,不容許她繼續拖下去了。
小禾裹著紅氅,問:“若我不跟你走呢?”
楚映嬋也不說話,隻是解下了劍。
白祝一蹦一跳地趕來找她們玩的時候,恰好撞上了這一幕,膽小的白祝遇上了可怕的事情,劍拔弩張的殺意將她嚇得不輕。
白祝正想偷偷離開,殺意忽消,隻聽那雪白頭發的小姐姐望向自己,問:“你師尊很厲害麼?”
“厲害的!”白祝舉起手,比劃了一下,說:“師尊可厲害了!”
小禾雙手緊抓著氅襟,沉默良久後,說:“我跟你走。”
“他身上牽扯的是太古級彆的秘密,哪怕是師尊,也未必能給答案。”楚映嬋看出了她的心思。
“哪怕是一點線索也是好的。”小禾輕聲說。
“你還是不要抱任何不切實際的希望為好。”楚映嬋搖首,轉身。
白祝不同於小師姐,她對於師尊信心滿滿,“師尊很厲害的,一定可以幫你找到林守溪哥哥的。”
小禾嗯了一聲。
她沒有抱什麼希望,她知道,或許得等自己某一天登上那座雪山,見到那株神木,才能看清楚太古迷霧後的隱秘。
她會好好活下去,努力修煉,找到那襲黃衣,求索背後的隱秘。她隻希望林守溪還活著,活著才有機會重逢。
哪怕不重逢。
大雪天裡,白祝回屋收拾細軟。
巫家已經完了,那些尚有根骨的弟子將會被楚映嬋帶走,安排去雲空山下麵的宗門修行,其餘人或去神山境內謀求新的生活,或繼續留在巫家,守著這些破舊巫樓至死。
巫家來曆不明的法寶都被白祝打包了起來,它們品階雖不高,但也可充盈雲空山的寶庫,到時候用作給其他弟子的獎勵。
待到一切妥當,白祝就拖著大包小包出發了。
小禾換上了黑色的軟靴,青裙外罩著朱紅大氅,她走上了雪道,最後看了一眼冰雪覆蓋的湖麵,默然離去。
一路上還算平安,她們並未遇到什麼大的危險,妖物邪靈的進攻也都被有驚無險地瓦解。
到達神山的境內已是七天後的事情了。
這是小禾第一次來到神山的領域。
軟靴踩上這片土地時,小禾便感受到了不同,這裡的泥土被淨化過,沒有外麵荒地那種汙穢泥濘感,她俯下身,看到了細如絨羽的青草從泥地裡掙出,恍神了許久。
在外麵的荒地裡,可供種植的泥土是極為稀有之物,一般都是湧來種植仙草與靈果之木,根本不會留給野草生存的空間。
小禾的手輕輕撫過這些青草,像在撫摸小獸的羽毛。
她站起身,向著遠處望去。
前方是巍巍的城樓,城樓遠比巫家的白牆要高得多,它們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打造而成,似乎將神山遼闊綿遠的地界都包圍了起來。
但神山也絕非隻是三座山。
那是以三座神賜巨山為首,輻射出的廣袤領域,其間山河湖泊無數,各種各樣的宗門林立,更有大大小小的朝據於一方。
小禾紅氅曳地走過城門,見到滿目蔥蘢的神山之境,如同看到了新的世界。
難怪神山中人從不願出去,這裡寧靜富饒,有青山碧水環抱,足夠凡人生活、仙人修道,他們可以在這裡平安地度過一生。
而身後的高牆巨龍般聳立著,如披在所有人身上的堅固鎧甲,似永遠不會坍塌。
終於回到了神山的境界,趴在雲螺上的白祝長長地鬆了口氣,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師尊,原本有些蔫了的她一下子又精神充沛了。
楚映嬋走在最前方,她解下了發繩,發簪,隻披著滿頭青絲。
她依舊仙氣飄飄,姣姣出塵,但任人都能看出她縈繞不去的疲憊。
去往神山的道路上,楚映嬋為小禾介紹了一些沿途的地名,宗門,又斷斷續續走了一整日,一座巍巍巨峰才終於出現在了她們麵前。
這是令人瞠目結舌的巨峰,一眼望去巍峨綿延,大得沒有邊界,它的存在好似大地孕生的奇跡,難以想象最初的人類先祖見到這樣的山峰是何等心情。
多年之前,楚映嬋便是無意間騎鹿走到了這座山下,震驚於神山之高聳,想尋道而上,無果,最終迷失於梅林,被師尊帶出。
一晃十餘年。
白祝騎著雲螺往上飛,穿過梅林雪地,許久之後見到了那片熟悉的瓊玉之宗,南門外,一個老道人雙手攏袖,靠門而寐。
白祝跑過去叫醒了他,老道人見白祝回來,也鬆了口氣,“找到你師姐了?”
“嗯!白祝不僅找到了師姐,還見到了大邪神。”白祝伸出手,比劃了一陣,“一個穿著黃衣服的大邪神!”
“穿著黃衣服的大邪神?”道人眉頭一皺,旋即笑道:“白祝又是從哪裡看到的神怪傳說啊?你師姐給你講的?”
“哼,不信算了,反正白祝就是看到了。”白祝雙手環胸,生氣地彆過頭。
“白祝見到了大邪神,還活著回來了?”道人再問。
“對呀,白祝在邪神手底下死裡逃生了,可危險了。”白祝沒有撒謊,當時邪神再不來,她確實差點溺亡了。
“白祝可真厲害。”道人樂嗬嗬地看著她。
道人可不相信什麼黃衣君主,更不會相信白祝能在邪神手下死裡逃生,他隻當這是小姑娘的玩笑。
白祝也沒聽出他是在陰陽怪氣自己,高興地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就是這般厲害。
她抱著雲螺以打滾的姿勢飛著,在雲裡鑽了幾圈,向著仙樓飛去。
這是很高難度的動作,隻有在師尊眼皮子底下,她才敢做這樣冒險的嘗試。
一隻仙鶴飛過,白祝認了出來,很是高興地招手,喊了聲:“大鵝。”
仙鶴飛到她的身邊,與她嬉戲。
後方,楚映嬋與小禾也走了上來。
道人本想隨口恭賀幾句道門三小姐的平安歸來,可他見到楚映嬋時,臉不由一皺,他境界極高,一眼就能看出這位三小姐的仙人修為已蕩然無存。
“你們到底在外麵遇到了什麼?”道人問。
茲事體大,楚映嬋猶豫之後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道:“我先去見師尊。”
小禾跟在她的身邊。
雲空山外,雲凝成階梯,蜿蜒而上,仙樓隱在雲後,層層樓閣音盒般轉動,白祝歡快地飛到了樓外,接著看到了籠罩仙樓的雪,疊翠的屋瓦唯餘白色。
白祝立刻刹住了雲螺,讓小師姐走在前麵,因為她知道,仙樓下雪,說明師尊的心情不好。
大雪紛紛揚揚。
楚映嬋早有預料,她睫羽輕垂,走入樓中,白祝從雲螺下下來,也跟在了她身後,小禾雙手攏著大氅,順勢帶上了門,她見到城外青草時眼眸中漾起過的情緒,此刻在雲海仙樓中卻不見了。
仙樓外麵看來很小,與人間的諸多大樓比起來顯得袖珍玲瓏,其間卻是彆有洞天,儼然是一處寬敞的道場。
沿著旋轉的木梯上樓,小禾見到了一座紗幔為簾的鏤金輦車。
垂落的紗幔像是冬日結冰的湖泊,隱住了樓主的容顏,隻可見到一個綽約的影,如玉璧上的飛光。
“四弟子白祝攜楚楚小師姐與巫幼禾姐姐一同拜見師尊大人。”白祝很懂事,立刻行禮。
師尊隱在簾幕裡,並腿斜坐,姿態略顯慵懶,她扯來一件雪白的狐裘蓋在修長的大腿上,一手置在膝上,揉弄白裘,一手則支著臉頰,眯起的雙眸清冷婉媚。
“白祝立了大功,想師尊怎麼賞?”師尊微笑,仙音飄出,像是彌開的晨光。
白祝可不敢邀功,她支支吾吾道:“那個燈……燈滅掉了哎。”
師尊點點頭,“為師知道。”
“白祝是守燈侍女,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燈滅掉了,但定是有過錯的,還請師尊責罰。”白祝很聰明地以退為進。
“那就免去你守燈侍女的職位吧。”師尊說。
白祝微愣,接著立刻反應過來,這哪裡是責罰……以後她不用在燈前坐牢了,這分明是獎勵呀!
“白祝甘願受罰,謝謝師尊。”
小姑娘乖巧地說完,識趣地退到了門外,離開前她偷偷給小師姐加油打氣了一番。
白祝離開後,仙樓更冷。
師尊的手挑開了帷幔,目光落到了小禾身上,她沒有半點威壓,反倒隻像是在平和地看一個晚輩。
“你殺了他?”師尊問。
“是。”小禾回答。
“嗯,我知道了。”
師尊點點頭,沒有半點責怪她的意思,反而問:“你若願意,可入我門下做我的第六位弟子,從此以後仙樓典籍任你翻閱,靈丹妙藥予取予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你可能需要喊那小蘿卜師姐了。”
小禾微怔,她早已做好了任何準備,來此仙樓隻是想尋求一些線索罷了,至於自己的安危,她並不是太擔心,她深知自己身上也牽扯著無數因果,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喜殺人,更喜在棋盤上落子。
但她也沒有想到這位樓主會這麼輕易地放過自己,還許諾了如此優渥的條件。
“怎麼?不滿意?”
“我來仙樓並非拜師,隻是想詢問樓主幾個疑問。”小禾說。
“你的疑惑我都知道了。”師尊略帶遺憾地說:“我什麼也回答不了你。”
小禾神色微動,她問:“我隻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師尊依舊沒有作出答複,她將手伸至衣間,挑出了一塊纖薄的銀牌,輕輕拋出。
“拿著它,你可在雲空山的範圍內暢通無阻,你若要留下,隨時可來尋我。”
小禾接住了刻有道文的銀牌,倒是沒有推辭,猶豫之後收下。
師尊似乎根本不在意殺死大公子這件事,相反,她對於殺死了大公子的小禾意外地欣賞,欣賞得小禾都有些無所適從了。
小禾點頭道謝,既然從這裡得不到答案,她便識趣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