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將我們釋放出來的鑰匙。”
‘雲真人’微笑道:“封印不會平白無故地打破,有東西進入了這片孽池,他身上帶著鑰匙的魔力……”
林守溪覺得他像是回答了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有回答。
‘雲真人’今夜心情很好,他看著他們茫然的神色,也不吝做更多的解釋:
“傳說在暮海的青銅門前有一守門之神,神為一蒼白巨蛇,守護隱秘之殿,遊走於萬界而無阻。它是一切‘門’的源頭。眾神衰亡的時代到來時,它將自己的舌頭咬下,擲入塵世,那是鑰匙,這柄鑰匙過去藏於聖君的通明殿中,後失竊,不知所蹤……”
“我有幸見過那柄鑰匙,記得它的氣息。”
‘雲真人’露出了癡醉的神色,“那是神的遺物,它可幻化萬千,卻逃不過仙人的眼,我能感受到它來了,它就在這片孽池裡,所有的封印之門齊齊打開恭迎它的來臨,可它在哪裡呢?這是為我新生送來的禮物嗎?”
‘雲真人’的話語輕飄飄地回蕩著,分不清真假,他四下掃視,看著一眾弟子,似乎在尋找他口中的‘鑰匙’。
他的目光在林守溪與小禾身上停留了許久,最終還是搖首歎息。
“鑰匙不在你們之中,既然如此,那就殺掉你們吧。”‘雲真人’話語冷淡。
他飄然落地,抽出了背上的木劍,眼眸泛起癡色。
“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不去殺雲真人,而要對我們下手?”林守溪問。
“因為你們是他的弟子,殺了你們能讓他心痛。”‘雲真人’笑著說。
“他不會心痛的。”林守溪說。
“沒有關係。”‘雲真人’的笑沾染上了一抹瘋狂,“反正……我會開心。”
他伸出尖細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唇,癡狂地笑著,他看著小禾,忽然咦了一聲,“欸,你的身上好像也有很熟悉的氣味,是什麼呢……”
小禾劍已出鞘,劍身與鞘摩擦而生的響動吞沒了‘雲真人’後續的話語,她的曲線在緊身的黑裳下舒展,美妙而充滿了爆發力,宛若一頭年幼的豹,電光火石間便撲向了敵人,手中劍順勢而揮,弧光冷豔。
林守溪同時出劍,他以巫家劍法的第一式作為起手,長劍一抖,振出風雷之音,揮劍如鞭,他帶動數道殘影朝著雲真人掠去。
“有點意思嘛。”
‘雲真人’看著攻來的兩人,笑意盎然,左眼透著星星點點的紅。
他揮舞木劍迎了上去,與兩人鬥在了一起。
其餘弟子看著眼前黑暗中穿梭的身影與縱橫的殺氣,麵麵相覷,然後飛快散開,免得被他們的打鬥波及。
他們無比慶幸來到這裡之前已將附近的妖怪一殺而空,否則其他妖邪趁隙攻來,他們必將成為妖怪的盤中餐。
‘雲真人’是與真正的雲真人惡鬥過的,他將雲真人的一切都複刻了下來,招式與之如出一轍,那是巫家劍法與雲守山劍術的變招,也講究一個乾脆利落。
這兩個少年在弟子中雖已鶴立雞群,但這個年紀撐死不過凝丸的蒼碧境,能成什麼氣候?
‘雲真人’輕蔑的想法很快遇到了阻力。
他發現,這對少年少女單獨來看都不算強大,但合在一起卻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仿佛他們是從娘胎裡就一同練劍的兄妹。
同樣,一路殺到這裡,他也是林守溪與小禾遇到過的最強之妖。
他們不敢有絲毫分神,手中劍氣吞吐,圍繞著‘雲真人’飛速遊走,與他手中的木劍擊撞分合,將周遭的空氣都震得漣漪四起鳴聲不休。
‘雲真人’發現,這個少年的境界與劍術皆更高一些,許多招式精妙得讓他也想讚歎,但這個少女卻是更難纏的!她能看透自己所有的劍招,哪怕是最微妙的變化也能緊緊抓住。
她的一招一式皆掐著自己巫家劍法的命門,仿佛特意為此演練了數十年!
她到底是巫家的弟子還是巫家的仇敵?
有意思……他心中冷笑了一聲。
“真是後生可畏,我本以為百年過去,巫家早該凋零,不曾想還能出你們這一對璧人……”
‘雲真人’微笑不減,“可惜這點實力,是不足以戰勝我的。”
‘雲真人’向東看了一眼,收劍,不再刻意模仿雲真人,而是掐了一個古怪的手印。
“我不修劍,我修術法。”‘雲真人’微笑著開口,“須知天地之間,人以筆蘸墨書寫文字,天以光為筆寫作萬物,於仙人而言,最好的筆便是——聲。”
“聲為無質有形之水,超然於五行之外,可熔煉萬法,故……言出當有法隨。”
‘雲真人’靜立墓碑之上,足尖點著碑角,黑裳被風吹得獵獵飄舞,他整個人卻似和墓碑鑄在了一起,任由狂風吹襲,紋絲不動。
他唇動張了張,以一種怪異的聲音施術。
“滯!”
這是他吐出的第一個音節。
林守溪覺得足下的堅土變成了沼澤,一下軟了下去,將他的雙腳陷入,而精神上,他亦有一種天地顛倒之感,目眩神迷之間,他難以邁步,行動艱難。
對於刀劍的拚殺他很在行,可麵對法術,林守溪暫時還是陌生的。
“灼!”
他的聲音像是一粒火星,濺到了柔軟的土地上,火焰瞬間騰起,一下將他包圍,轉眼間,他好似一顆爐膛中被火焰舔舐的丹藥。
“這是五行之牢,他是個五行法師!”小禾冷冷開口,“彆給他施法的時間,衝殺出去!”
“嗯。”
林守溪鎮靜下來,他默念清心咒驅除雜念,黑色的氣丸逆轉,真氣衝刷全身。
他利用‘辟水’之術驅除了足下泥間生出的水,踏著重歸堅實的土地躍起,劍朝著‘雲真人’高速豎斬過去。
“命入泥水,魄歸爐膛,煉我造化,驅我魔障……”
‘雲真人’慢悠悠地吟著,他仿佛是這片世界的主宰,五行道法在他手中翻覆,變幻無常。
林守溪每每要逼近,地上便會突兀地竄出石筍,攔住他的進攻。
而他的腳甫一落地,化形為水的鬼便頃刻聚攏過來,以爪子去抓他的腳踝,非但如此,周遭的空氣還飛速凝結,化作冰粒,他吸了口氣,鼻腔便有中被金屬碎屑刮過的疼痛感。
小禾那邊同樣不好過,她被圍困在重重土牢之間,雖儘力閃避,卻也無法近那道士的身。
‘雲真人’的嘴唇不停動著,這片墓地是他的領域,他在其間隨意地指手畫腳,世界都要聽從他的指令施為。
他看著狼狽掙紮的兩人,愈發欣喜,林守溪每每近身時,他都會用火畫成一個圈。
‘雲真人’指著火圈放肆挑釁,仿佛隻要林守溪繼續躍來,那他便成了馬戲中鑽火圈的、被馴服的野獸。
他手舞足蹈地玩了許久,體會著百年未有的歡愉。“當年我奉命追殺這叛徒餘孽,不幸中了圈套。這道人殺我也不過趁人之危,若非湖心那尊神降下天罰,我早已將巫家於這巫祝湖畔抹去了,可惜……”
“今夜之後,吃掉你們,吃掉此間群妖,我便可重返巔峰……哦,還要再吃掉那枚鑰匙。否極泰來,眾生之門已向我敞開了……”
‘雲真人’越來越癲狂,他甩著衣袖跳著怪異的舞蹈,口中發出尖銳的笑聲。
“我知道殺人之前說太多話容易不妙,但百年不曾開口,此時太過喜悅,見誰皆如逢知己。”
“可惜今夜無月無琴無酒,否則我也不吝月下奏舞,親自為你們送行。”
‘雲真人’如此說著,如哭如笑,徐徐抽出了劍。
劍是木劍。
他先前始終沒有動用‘木’,木之行的所有殺機便都彙集至了劍上。
它不再是木劍本身,而是殺意凝成的實質。
這一劍他們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
就在他要出劍之際,又一波妖邪潮在身後爆發了。
‘雲真人’臉上的微笑消失,他如被攪擾清夢之人,氣得暴跳如雷。
“聒噪!”
他揮劍回身,揮出的劍氣掃過四野夷平一切,須臾之間,從後方斷崖上爬來的妖邪被殺去了大半,屍橫遍野,融為淤泥。
“哪來這麼多妖物?”‘雲真人’嘀咕了一句,又將劍鋒轉了過去。
巔峰一劍已去,他一下子意興闌珊,也懶得再與他們玩鬨。
“仙人降詔,割我軀袍;身如灰木,魂同霜草。”
他念著無名的詩句,高舉有實的劍。
林守溪與小禾趁著他方才斬滅妖邪的間隙,破開無行的囚籠,一同衝殺了過來。
‘雲真人’看著逼近的利刃,笑著張口,準備吐出壓箱底的法訣。
“五行解屍。”
他幽幽開口,此令一下,這對少年少女體內的一切都會崩解,頃刻化作沒有一丁點生機的碎屍。
‘雲真人’開口之後本想靜靜等待屍體碎落的美。
可一切都沒有發生。
刀刃猶在逼近,他們卻完好無損。
法術竟沒有生效!
怎麼回事?
‘雲真人’悚然一驚。
“五行屍解五行屍解五行屍解……五行屍解五行師姐無形世界無心師姐!!”
他不停大吼,吼得聲音都尖銳變形,可法術沒有一丁點反應。直至劍鋒逼近,他才恍然醒悟,自己的聲音根本沒有發出去。
他的聲音被掐滅了!
是什麼東西掐滅了他的聲音?!
鐵劍斬斷了木劍,碎屑紛飛,‘雲真人’忽地看到了小禾的眼睛——彌散著霧色的,冷漠而美麗的眼。
他忽然明白了什麼。
哢!
腰肢斷裂,頭顱飛起,身軀於一念之間被斬成了三截。
這具身體早已是腐屍,故而斷頸處也沒有鮮血噴出,爛木頭一樣砸在地上,林守溪反手握劍,插入他斷顱的口中,一攪,齒舌被儘數攪爛。
“他臨死前在說什麼?為什麼嘴巴一直在動,卻沒有聲音?”林守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