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雖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神,但在他們的認知裡,神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生命,古老而強大,這樣的存在又怎麼會被殺死?
據說,當年某位初代古神曾在山巔說過一句著名的話——除了渺渺無垠的時間與我,誰又能將我殺死?
“神怎麼可能被殺死?”小禾纖頸微搖,話語輕細。
“是啊……怎麼可能……”
小胖子王二關也瞪大了眼睛喃喃附和。
雲真人麵若寒霜,他的道袍隨著周遭燭火一同有節奏地跳動著。
“我也不敢相信。”雲真人說:“神沉睡於湖底,但它的塑像一直矗立湖畔崖邊,塑像終年亮著金瞳,昭示著神靈的存活,但十天前……十天前,雷電穿空,湖水忽然大量蒸發,形成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霧。”
“待到白霧終於散去,巫家的大公子去祭拜神像,意外地發現神像上多出了兩道極深的、像是被劍劈開的痕跡。”
連通神靈本體的神像堅不可摧,哪怕是天雷也不可能在它身上留下痕跡,是什麼東西劈開了它?
“也是在祭拜的過程中,神靈燃燒了將近三百年的瞳孔熄滅,神像破碎著墜入了巫祝湖,巫祝湖的湖水也開始大量蒸發,露出了隱藏在下方的神道……”
雲真人沒有繼續說下去。
林守溪明白了,神像碎則神靈死,預言提前了一年,他們所守望與敬奉的神靈,於十天前被無名的兩劍所殺。
神靈……這一聽就是威嚴而強大的生命,強大到讓一個大家族不惜耗費三百年的時間去等待,隻為獲得它傳承的力量。可是這樣強大的生命又是怎麼被殺掉的呢?
究竟是怎樣可怕的東西,可以殺死一位神呢?
接著,林守溪也明白過來,神雖然被殺死了,但他們家族的職責還要繼續,如今湖水褪去,隱藏在湖底的神庭應是顯露出來了,他們要去湖心接過神靈的傳承。
自己與這幾個少年少女被召集至此,想必也與這事有關。
“神靈已逝,其力量將分為三份,家族已經決定,由大公子、二公子、三小姐分彆繼承,至於你們……”雲真人話語頓了頓,臉上的悲戚之色消失,再度露出微笑:“你們是被神壇召集到這裡的。”
“神靈臨死前開啟了神壇,它隔著千裡之遙將你們選中,以無上的偉力打通空間的隔閡,將你們拉到了祭壇上。你們都是神欽定的侍者,半個月後,你們中的三人將陪伴三位公子小姐一同進入神居,獲得力量。期間你們必須護佑他們的安危,若一切順利,你們便能成為神侍,未來甚至有可能躋身半步人神之境!”
半步人神之境。
這個詞一出,外麵的暴雨都安靜了幾分。
“你們是幸運的,幸運得讓我都覺得嫉妒。”
雲真人時悲時喜,話語抑揚頓挫,有著某種懾人的魔力,林守溪發現,其他人皆聽得入神,甚至露出了神往癡醉之色……他想著現在山崖下橫七豎八的屍體,半點不覺得這有什麼幸運。
而且根據他豐富的經驗,這個所謂的守護神靈三百年的巫家,八成是個邪教,他們這些人很大可能是去當個祭品的。
“好了,你們休憩一夜,明天我會親自教授你們法術,再過些日子,三位公子小姐會親自來挑人。”
這是雲真人的最後一句話。
燭火熄滅,一絲冷意鑽出窗去,雲真人消失不見。
那些凶厲小鬼也陸續跳下窗戶,首尾相連,隨之離去。
屋簷下,雨簾前,雲真人停下腳步,他莫名想起了那個名為林守溪的少年。
“他能看見我的心魔?”
雲真人看著自己身後緊跟的醜陋小鬼,皺起了眉,思慮片刻後搖頭:“這怎麼可能,心魔豈是他人可以窺見的?”唉,定是最近思慮太重了,都生出這等不切實際的想法了……
雲真人踏入雨中,身影飄然而去。
他半點不怕那些孩子會逃走,因為這古居的周圍皆是斷壁高崖,他們寸步難行。
轉眼之間,他來到了一座陰氣森森的大宅院門口。
這裡是巫家。
一個身材矮小的老人打著傘,在門口已等候多時。
“出什麼事了嗎?是那瘋婆子又占卜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了?”雲真人淡淡地問。
“不是的。”侏儒老者皺緊了眉,說:“今日,祭司大人親自去調查了神像和神壇,他在斷崖下的淤泥之中找到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一把劍。”
“劍?很重要麼?莫非是鎮守大人的遺物?”
雲真人已儘量往大膽的方向猜測,但結果還是遠超了他的預料。
“不,都不是,那把劍品相不錯,但上麵沒有任何神紋,隻是一把凡人之劍,可是……”侏儒老者的聲音忽然顫了起來。
“可是什麼?”
“可是,祭司仔細比對了鎮守神像上的劍痕,其中的一道劍痕,與它似是吻合的!”侏儒老者深吸了一口氣,寒聲道:“那把劍,很可能是殺死鎮守大人的凶器!”
“你說什麼?!”雲真人厲然發問。
老人噤聲不敢語。
“一把凡人之劍殺死了鎮守大人……怎麼可能?若一把凡人之劍是凶器,那凶手該是何等的人物?”
巫家……是要遭難了嗎?
雲真人立在雨中,肩背的衣衫不知不覺間被打濕。
此刻,那彌漫著血腥氣的屋子裡,林守溪靠在牆壁上想著事。
自醒來以後,他總覺得自己還少了什麼,不是洛書,也不是黑鱗……
是什麼呢?
他太過疲憊,頭痛欲裂,一時竟想不起來。
第5章修行
雷雨環繞的木堂內,林守溪盤膝打坐,墨色的長發披著,清秀微冷的容顏隱沒在黑暗裡。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的夜晚,小胖子王二關一個人啜泣了很久,那尚不知道名字的冷峻少年也躲在黑暗的一側,似乎同樣在打坐。
自稱是小禾的少女抱著膝蓋靠座在窗邊,青色的棉裙與薄裳裹著她纖細的身子,曼妙的曲線已然初成,稚雅的臉蛋線條柔和得令人心悸。
她看著窗外的狂流的雨,不知想著什麼,林守溪睜開眼時,恰有電光亮起,他看著她一閃而過的側臉,聯想到了白雪覆蓋的靜謐之湖。
她是個有秘密的人。林守溪心想。擅長舉一反三的他很快又想到,這裡的每個人或許都有自己的秘密。
打坐調息之後,林守溪開始梳理今天發生的事。
他從死城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巫祝湖,巫祝湖底沉眠的鎮守之神剛剛被殺,這尊神臨死之前用祭壇舉辦了一個召喚儀式。
他應該是在穿越到這個世界的路上,意外被這召喚儀式俘獲,抓到了巫祝湖。
鎮守之神死了,力量一分為三,將由巫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三小姐繼承,自己和其他幾人要去給他們當侍者……說難聽點就是奴才了。
那個所謂的護佑公子小姐安危,大概也是在危難關頭給他們當替死鬼。
哪怕僥幸活下來,也是給人當一輩子奴才的命。
神侍一詞說那麼好聽,重點不也在侍麼?
當然,哪怕前路凶多吉少,現在的他也沒有太多選擇,安安靜靜將傷勢養好是第一位的,剩下的事就靠隨機應變吧。
那雲真人固然可怕,但在他口述的故事裡,可還有一個殺掉了神明的神秘人,希望這個神秘人能盯上巫家,順便將這個聽起來就很邪惡的家族鎮壓了。
林守溪正胡思亂想著,那個麵容冷峻的少年忽地開口,“彆哭了!”
這斥責的是王二關。
王二關哭了有一個時辰了,也不知是出於害怕還是親人的死。
“我要你管!”王二關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生氣道:“外麵的老天爺也在哭,你有本事要它彆哭啊!”
那冷峻少年倒也懶得與他置氣,問:“死的是你弟弟?”
“那是我哥哥!他在家排第三,我第四……”王二關說。
“你第四為什麼叫王二關?”冷峻少年問。
“你管的閒事怎麼這麼多啊!”王二關勃然大怒。
少年冷笑一聲,沒再逗這小胖子。
林守溪在黑暗中打量了他一會兒,這少年穿著乾淨短打的衣裳,像是練家子出身。
“看我做什麼?”他察覺到了林守溪黑暗中望來的目光。
“我沒聽到你的名字,所以有些好奇。”林守溪說。
“你不認識我?”少年冷冰冰開口。
“誰要認識你啊!”王二關不哭了,卻是與他杠上了,“你們紀家不過這兩年才發跡,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世族,橫什麼橫?尤其是現在落到了這裡,還不是一頭待宰的小綿羊。”
“紀家?”林守溪當然不可能知道這個家族。
“嗯,我叫紀落陽,落日殘陽的落陽,是紀家的子弟。”自稱紀落陽的少年開口。
林守溪記住了這個名字,而那王二關卻是不屑冷哼,“我怎麼就沒聽過你?哪怕是生在風頭正盛的家裡,無名小卒還是無名小卒!”
“我也沒聽過你的名字。”紀落陽說。
“那是你孤陋寡聞!”王二關氣呼呼道:“我可是望野城王家的四少爺,我們背靠的可是三大神山之一的雲空山,哪裡是你可以比的?”
“你現在是三少爺了。”紀落陽淡淡地說,“你原本的三哥哥屍體可都涼了。”這句話輕飄飄的,卻是極富殺傷力,王二關想起哥哥死掉的慘狀,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還哭什麼哭?我看你是想笑吧?”紀落陽譏諷。
“你什麼意思?”王二關怒目以視。
“你哥哥是因為破了身子才被殺了,他以前做那種事的時候有沒有找過你呢?你現在是不是在暗地裡慶幸沒有和你哥哥一道廝混呢?”紀落陽冷笑道。
“你……”王二關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戳穿了心事,氣得暴跳如雷:“多管閒事,你找死!”
小胖子霍得一下站起身,他卷起袖子,看著昏暗中紀落陽冷笑的麵容和結實的身板,卻是沒敢動手,權衡之後又頹喪地坐回了地上,有氣無力地說:
“你給我等著,我……我也一定會給我哥哥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