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放晴, 屋頂上的積雪滴滴答答往下流,風吹過,更有雪坨滾落下來, 落地砸了半個院落, 半乾不濕的泥土地不等曬乾又浸濕了。

又有幾個雪坨滑下來, 隋良忙拖著桶去撿,再一趟趟拖去大門外倒在牆根下。

隋玉趁機掃院子裡積的土灰, 泥巴地, 掃得再勤,每逢打掃還是能刮下一層厚厚的浮土。

待到日中, 灰褐色的濕泥在風吹日曬下褪色為土黃色, 正居院子中心的泥土曬乾,隋玉從門外扯捆乾苜蓿草鋪在地上,又進屋將地上鋪的篾席卷出來攤在地上曬著。朔北寒冬乾冷,雪日斷斷續續綿延了十來天,篾席泡在寒氣裡也浸了十來天,但篾席一沒發黴一沒腐爛,就是浮上一層薄薄的水汽也很快被地上的黃土吸收了。

過了個晌,隋玉走過去摸了摸篾席,有微微的暖意,她進屋將床上的褥子和狼皮都抱出來攤在篾席上曬一曬。

“哢嚓”一聲響, 一根草繩被拽斷,趙西平將手上的茅鞋放地上,他進柴房將高粱杆都抱出來。太陽曬一曬,風吹個半天,等手上的茅鞋完工了,他又可以著手打稿卷了。

隋玉望著鋪了一地的高粱杆出神, 過了片刻,她興致衝衝地拎來兩個木盆,又從柴房搬個樹樁子出來。

“砍刀在那兒放著?”她問。

“做什麼?劈柴?這事不用你乾。”趙西平抬眼看她,又衝她甩了下手上的鞋,說:“你來試試,大小沒問題我就收口了。”

“你編得肯定沒問題,不用試。砍刀在哪裡放著?”隋玉忙著找砍刀,扭頭看男人不高興地瞪眼,她立馬乖順地小跑過去,“來,我試試。”

趙西平攥著茅鞋不鬆手,隋玉衝他乾笑一聲,她掰開他的手指拽過鞋,一手扶著男人的肩膀,一手忙著穿鞋。

“合適合適,太合適了,你編的鞋就像是我腳長出來的。”隋玉在他麵前走幾步,又跟腳上的另一隻鞋對比,“咦,新編的這一隻鞋頭更圓潤,顯得我的腳更好看。”

這是趙西平夜夜搓腳搓出來的經驗,隋玉的腳背低,腳掌窄,跟男人的腳形不一樣,再編茅鞋的時候他就有意收了幾個結。他垂眼盯著她腳上的鞋瞅了又瞅,跟他想象的一個樣。

“脫了。”趙西平接過還沒收口的茅鞋,手往柴房指了下,說:“砍刀在門後麵豎著。”

隋玉麻溜地去拿砍刀,她蹲在院子裡抱著砍刀剁高粱杆,斬成塊兒再剁成沫,混著劈出來的木屑一起捧進木盆裡。

“良哥兒,給我舀兩瓢水來……倒這個盆子裡。”隋玉剁累了,身上也熱了,她起身抖了抖蹲麻的腳。

“弄這個做什麼?你彆糟蹋我的東西。”趙西平不知道她在忙活什麼。

“保密。”隋玉神秘兮兮地笑,見院子裡沒太陽了,她將曬了不足一個時辰的狼皮和褥子又都抱進屋,出來了鑽進灶房,黍米和黃豆淘洗乾淨倒蒸鍋裡。灶燒著了,她衝外麵喊:“良哥兒,你來燒火。”

她又出去劈樹樁,劈出來的木屑倒進另一個盆裡。

天色慢慢昏了,趙西平將高粱杆抱進柴房,又將他編茅鞋用的玩意兒也搬進屋。他站在簷下看隋玉一下又一下揮著砍刀,哼哧哼哧地砸木樁,他走過去奪過砍刀,說:“你閒的沒事做?彆把我的刀砍豁口了。”

說罷他蹲下踩著木樁,說:“就是劈碎?”

“對對對,我想砍碎一點泡水,好把木屑泡爛。”

趙西平又說一句吃飽了撐的,他舉起砍刀用巧勁劈下去,一刀劈下半拉,再劈成兩指寬的小塊兒,用刀背砸鬆,幾下就給砸成四分五裂的木瓤。

隋玉鼓掌,“我要的就是這樣的。”

“進屋做菜去,還剩五個芋頭,我想吃炒芋頭。”

隋玉連連點頭,彆說是吃芋頭,他現在就是想吃肉,她也能衝到街上拍開豬肉鋪的門。

芋頭還是冬月發的糧食,隋玉舀瓢水把芋頭泡上,她靠著門說:“再有幾天就臘月了,又可以領糧食了。”

“嗯。”

“你打算哪天回去?去年是哪天回去的?”

趙西平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回酒泉老家,想到他娘的囑咐,他一時沒說話。

“冬天天冷路難走,駱駝跑慢點你好受些,路上可能要耗六天……這樣吧,你在家陪我們過完小年了就出發,能趕在除夕前到家。”隋玉說。

“也行,路上太冷,你倆受不了,我一個人回去。”趙西平絲毫不提他娘的話。

然而隋玉卻嗤笑一聲,她撇嘴說:“天熱我也不回去,不惹你家裡人不高興。”

說罷她進屋刮芋頭皮。

趙西平沉默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試探著說:“你要是想跟我回去,我們就一起回去,屯裡的人都知道我們的事,遮遮掩掩沒意思。”

隋玉搖頭拒絕,說:“過年是個喜慶事,一年就這一次,彆讓老人不高興。我跟良哥兒在家又不是沒伴,家裡有糧有菜,年關再買一斤肉,我倆也舒舒坦坦的,不跟你去路上喝西北風。”

趙西平搓著手不說話。

隋玉吃飽了,她放下碗筷出去看他劈的木屑,交代說:“今晚你洗碗啊。”

“好。”

兩個木盆端進柴房,隋玉折根樹枝在水裡攪了又攪,等趙西平喊洗臉的時候才跑出去。

之後的日子,隋玉每日忙著砸樹棍劈高粱杆,或是把泡在水裡的木屑和高粱杆撈出來放石頭上砸,砸瓤砸鬆再丟進水裡泡著。

趙西平問了幾次她都不說,他也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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